第24章 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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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和八年,腊月。

    夷安郡主府。

    “不用你管我!”

    一身红衣的明艳女子猛地推开面前的男人,顺力拔出他腰间的刀,划破空气的争鸣声分外刺耳。

    刀刃泛着冷硬的光,比燕京十二月的飞雪还要冷,然而抵不过心中之寒。

    男人猝不及防,踉跄了一下才站稳。他低头看着直抵在他的胸口刀刃,只要眼前人稍稍用力,他便能血溅当场。

    赵彻不闪不躲,任凭把柄刀指着他,缓缓抬头,腮帮微动咬了一下后槽牙,蓦地笑了,而后从嘴里慢慢地碾出几个字来。

    “把刀放下。”

    宋乐仪扯了扯嘴角,反而握的更紧了些:“等你滚了,我自然会放下。”

    赵彻凝着漆黑的眼眸看了她一会儿,两人谁也不肯退一步,就这样僵持着,直到他耐心全部耗尽。

    他倏地往前跨了一步,似要直直的往刀剑尖上撞去。

    宋乐仪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后退,喝道: “你最好别再上前!”

    “刀剑无眼!别怪我伤你!”

    威胁之意浓浓,手中刀也随着话音的下落往前逼了几分,“次拉”一声划破了外衫,露出夹层的绵絮,颤颤悠悠的纷飞落下。

    伤他?

    赵彻气急反笑,看着眼前因为悬在半空而已经开始轻颤手臂,他神情嗤嘲,无视锋刃利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手夺下,冷笑。

    “表妹,会用刀了?”

    语气里有嘲笑,亦有毫无保留的怒意。

    刀柄脱手的一瞬间,宋乐仪有一瞬的慌张,随即又冷静下来,她仰着脑袋瞪着眼看他,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是!”

    “想持刀伤我?”

    男人步步紧逼,终将她逼至身后老树,圈在一方逼仄的空间,他眼睛的黑意更浓,似乎随时可以将人吞噬。

    “是你自找的!”女子丝毫不让。

    赵彻觉得他快要眼前人气死了,一时间怒气填胸,抿了抿气的发抖的双唇,竟然不出一句话来,他阖上眼,深呼吸一口气,总算将原本的情绪找了回来。

    “你以为我是活的不耐烦了,来这里同你吵架,好让你一刀砍死我赐本王个解脱吗?”

    “宋乐仪,你是蠢还是没有心?”

    赵彻着,语气愈来愈平静,俊俏的眉眼埋在树下的阴影里,萦绕着浓浓的阴霾。

    枝影摩挲,两人呼吸缠绕,这样一个暧昧的距离,却教人瞧出了剑拔弩张的紧张感。

    蠢?

    没有心?

    宋乐仪轻笑了一声,垂下眼帘: “赵彻,你到底想什么?世人都皆知我宋乐仪无知愚昧,又生一副蛇蝎心肠,怎么,表哥你不知啊?”

    赵彻皱眉:“你胡什…”

    宋乐仪抬眼,断他的话:“今日你拦我,可是心疼那寿宁了?”

    他一脸的莫名其妙,语气不耐:“她与我有什么干系?”

    “那你是觉得我心狠手辣,做错了?”

    赵彻额角青筋直跳:“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宋乐仪嗤了一声:“哦,那表哥是觉得你教一番,我就能幡然醒悟,痛哭悔改了?”

    赵彻:“……”

    他紧紧的握着刀柄,忍着想将她一张嘴给缝上的冲动!

    见他不言,宋乐仪眉宇间一派讥诮:“赵彻,今日你拦我不杀她,来日寻了机会,我一样会亲手杀了她!”

    “宋乐仪!”

    “你闭嘴!”

    女子声音压过他,眼眶突然湿润,声音颤了几分委屈,一字一句仿佛要将牙齿咬碎,“你们都觉得寿宁无罪,可是我,我又做错了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反复压下胸腔的烦躁,恨不得亲手掰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表妹,你可有想过,你若是杀了她,你今后当如何自处?就算大越律法放过了你,你觉得德王会放过你?”

    宋乐仪神色不以为意:“大不了就是一死,以命抵命而已。”

    比起赵妙的阴暗如蛇,她更讨厌寿宁的惺惺作态楚楚可怜,曾有好几个瞬间,她真的想杀了她,即便赔上自己的命也要杀了她,全当是为世间男女除了妖精好了。

    只是往日她都忍住了,今日寿宁明明是自己掉进的护城河,偏偏姿态矫揉做作,仿佛和她脱不了干系似的,竟然还有旁观者指责她为何会水却不救寿宁。

    宋乐仪觉得好笑,她们那么心疼怎么不亲自下水去救!?寒冬腊月天,凭什么要她舍己救人,还是救一个人她厌恶极了的人?

    一时冲动之下她将寿宁重新踹回了河里,又拔剑想砍她,只是做都做了,难道她还要再畏畏缩缩跪到寿宁面前摇尾乞怜求她宽恕她吗?

    “以命抵命?宋乐仪,你把你自己当什么,你以为你的命只是你一个人!?”

    赵彻觉得他要气疯了,声声质问,原本压下去的烦躁与怒气化作实质,犹如千军万马的朝宋乐仪压来。

    “你又装什么好人?”

    宋乐仪神情嘲弄,眼底的冷漠足以化成刀刃将眼前人割的遍体鳞伤,赵彻将这句话轻轻重复了一遍,“我又装什么好人?”

    铮——

    长刀猛地砍入她身后的老树上,利刃刺破树皮的声音格外清晰,积雪娑娑的往下掉,落了一地,有的落在她身上,一瞬间被脖颈的温度融化成了水,顺着肌肤蜿蜒而下。

    宋乐仪凉的一激灵,这才有些怕了,又觉心中委屈,眼眶倏地变红,眼泪不受控的奔涌而出,偏又强要面子,眼神四处躲避,不敢看他。

    他还未如何,她便是先委屈上了,赵彻的火气憋在喉咙,上不去也下不来。

    沉默片刻,他终究不忍心,缓缓抬手揩去她脸上泪珠,修长有力的手指上有一层薄茧,恶狠狠的在脸蛋上一擦,红了一片肌肤。

    “不许哭!”

    “要你管!”

    他轻阖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一片决然,原本他眼眸便是漆黑幽深,如今更如一汪深潭,摄人心魂。

    赵彻振袖,露出右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转头看向自己,眼前之人好话赖话全然听不进去,还与她讲理做甚?

    宋乐仪神色震惊,眼泪悬在眼眶将落未落,睫毛轻颤,飞快的看了他一眼后,乌黑的眼睛依旧四处闪躲。

    “宋乐仪,你看着我。”他声音微凉,神情冷漠略带戾气

    “不看!你放开我!”

    她伸手去掰他的手,又踢又踹,浑身挣扎,却仍然不敢和他对视。

    赵彻纹丝不动,想起四年前,在他出征前夜,夜色朦胧下,宋乐仪喝了不少醉意朦胧,摔了酒坛抱着他哭,又告诉他一定要活着回来。

    她都不记得了。

    他这些年所做的一切和日日夜夜间所有的思念都犹如一场笑话。

    “表妹,你当真不明白?”赵彻声音低哑,原本外放的怒意全都敛了起来,往日总浸着笑意的眸子也蒙上了一层痛楚。

    “我不明白。”

    宋乐仪呢喃了一句,眼泪划过脸颊,她吸了吸鼻子方才仰头看他:“赵彻,你一日一个模样,谁摸得清你心思?”

    良久,赵彻自嘲一笑,松开钳制,后退两步,声音低沉:“宋乐仪,日后我再管你,就是孙子!”

    直到赵彻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宋乐仪背靠着老树缓缓滑落,坐在冰凉的冻土上骤然放声大哭,在空荡荡的园子里分外凄凉。

    大吵一架后的第二日,宋乐仪就听到了赵彻奉命前往边关的消息。她想,他那时一定厌恶极了她,不然怎么不告而别,连夜整装轻骑赴边关?

    后来二人再见,便是生离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