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从祭坛回来以后, 宗长生了病,第一个发现的人还是鲛。
那日鲛在热得让他肌肤直冒汗的怀里睁眼,他像往时那般蜷缩在宗长身边睡觉, 梦中仿佛有岩浆炽热地烧着他,额头都闷出了一层的汗。
鲛捂了捂汗热蒸得通红的双颊, 随即发现这股高热的源头是躺在身边的人。
“阿渊。”鲛伸出手指在溥渊面上戳了戳,宗长平日就算睡着依然警醒,此刻被鲛戳了几次才缓慢睁眼,乌黑的眸子因为高热看起来湿蒙蒙的, 牢不可摧的人, 陡然滋生几分脆弱之感。
“阿渊,”鲛去摸宗长的耳,“你是不是生了病?”
鲛没有生过病, 但他从李管事传授的人类生活习性中得知, 人要是摸起来过于冷或者过于的热,生病的几率就会很大。
鲛赤足跳下床,天渐渐变冷的缘故, 屋内的地面已经铺上一层毛绒绒的毯。
他在海底踩过比毯还要柔软的水生植物, 不过用人的双脚落地踩在软绵绵的地方,使得他还有些虚虚的不适感, 走起路来轻飘飘的。
此刻时值深夜, 更声还不过三响。鲛踩着虚浮轻飘的步子走到门口,门一开, 挨在一侧囤的仆即刻醒了。
刘松子兜紧脖子上的围脖,揉着红通通的鼻问:“怎么了?”
鲛拉起仆的袖口, 将他往温暖的屋内带。
“你来看看, 阿渊是不是在生病。”
刘松子浑身一个激灵, 人也不困了,手脚更没有冻僵之意。他跑到床榻,宗长靠在床头上眸光清淡,也就是这么个看似滴水不漏的人,仆不敢轻易怠慢。
换作平常,恐怕他还难以察觉宗长这样的状态在生病,听完鲛的话,仆内心提了提。
鲛道:“阿渊的脸很热。”
刘松子心地开口:“仆马上去请大夫来。”
未等宗长话,刘松子先悄悄溜了出门,顺便将李管事叫来。若非鲛发现得早,他还真的猜测宗长不算告诉他们。
大夫深夜被李管事亲自请进宗长屋内,门窗遮得严实,还起了炉火,鲛被蒸出满头汗,不过他没从宗长身边离开。
溥渊叫了几次冬月送水进来,本让鲛回他的屋休息,鲛硬是不走。
仆把大夫招来后喘了口气,看着鲛,内心感激,道:“鲛公子还是回屋歇歇吧,这屋里头热。”
鲛拎了个板凳坐在旁边看大夫问诊,不时地伸手在宗长手背碰一碰。
“阿渊你热么。”
“大夫,阿渊什么时候能好。”
“生病了是什么感觉,阿渊会不会很难受?”
刘松子再次擦了擦汗,讪讪。
李管事忍着微抽的嘴角,也不知怎么,无端端滋生出些许欣慰,还有点想笑。
伺候过两任宗长,李管事看着溥渊自长大到今日,知他气性不一般,做什么都独自品尝忍耐,身边除了几个忠心的仆,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关心着。
曲黎族最年轻的宗长,继任以来手段就不一般,所有人都敬他畏他,他是曲黎族支撑顶立的天,大概常人都不会料想这样的宗长竟然也会生病。
强硬太久的人,似乎就该是无坚不摧的模样。
然而也就是这牢固得无坚不摧的人,发起烧热也不曾透露个只言片语。
溥渊听着鲛嘴里串串碎念的话,许是生病的缘故,眉眼都柔和几分,往时清淡的神色,注视着鲛人缓和惬意。
李管事抽搐的嘴角没绷住,心思飘远,若宗长身边有个这般对他的人也不错,尽管鲛……并不是人。
大夫给宗长做完一番检查,正色道:“宗长是积劳成疾所致,且最近秋季多变,昼暖夜寒,前些天还下过雨,人体魄再强健,这人的身体撑到一定的界限,就会病起来。”
李管事点点头,刘松子忙问:“该如何调养?”
大夫抬手拿笔,开了两副药方。
“第一副药方驱寒退热,待烧热症状消除后,再以第二副方子佐以食疗,调养的过程需要一定时间,切勿焦躁动怒。”
大夫和眼前外貌惊艳的公子对视,笑道:“宗长到底年轻,身子恢复的速度比寻常人还快一点,不用太担心。”
鲛把两副药方塞进刘松子手里,仆拿到药方就出去准备了。
李管事将大夫亲自请出屋,一路送到宗苑门外,吩咐车夫将大夫完好的送回去。
鲛趴在宗长肩膀动来动去,溥渊不得不伸出一只手臂将他固定。
“我无大碍。”
鲛瞪着宗长不言不语,最后把一颗鲛珠塞到对方掌心。
清凉的珠子给溥渊带来几丝余爽,他收起这颗鲛珠,无声领下鲛人的好意。
鲛踱步走出门外,溥渊叫了他。
“穿上鞋。”
鲛回头,平时话腻着人撒娇般的语气听起来有一股子劲:“鲛不怕冷。”
完就扭着脖子踩了一双赤足越出门外,趴在回廊的栏杆上,任由夜色里的萧瑟秋风穿过发梢。
仆将熬好的药送上楼,见那鲛人犹如仙灵一般伏在栏杆前,正待感叹此景,鲛立刻不合时宜地连续了两三嘴喷嚏。
仆:“……”
刘松子立刻上前:“鲛公子为何不进屋,宗长生病就罢,若你也病了该如何是好。”
鲛偏过脑袋,目光疑惑:“鲛不会生病。”
所以鲛想感受一下生病的滋味,雷劫来时天雷劈在身上,能带给鲛的不过是皮肉破绽之痛,在他强大的自愈能力恢复下,那些反复一道道落在身上的雷除了痛觉,其实也不太能奈何得鲛。
鲛跟在仆身后进了卧房,盯着宗长神色清淡地喝完药,他把空碗夺到手里,用舌尖舔了舔瓷碗中残留的药渍。
苦的,这个味道他不喜欢。
仆告退之后,宗长让鲛在身边坐下。
“不要光脚乱跑。”
溥渊用旁边的一盆热水将毛巾湿,鲛脚底擦过,立刻钻进床。
“阿渊,药好苦,你也好烫。”
溥渊眸色平淡:“嗯。”
“阿渊,你不要生病。”
溥渊让鲛睡下,人类的生老病死,岂是人能左右的。
鲛听不到回答,脸凑到宗长面前:“阿渊,你话呀。”
溥渊:“嗯。”
鲛这才在枕侧安安稳稳地睡下,翌日醒来宗长已经去了书阁,他先到火房那找怪老头吃老头儿新下的面条,又顺走几包点心,糖块多带了点。
书阁外看到宗长落笔提字,鲛把点心和糖块留下,糖块多留了点,药太苦了。
秋季末尾的暖意让人白日惬意囤,鲛占据宗长的床榻睡足,暖洋洋的午后,身后便跟着一群武卫又到外头闲逛。
这日他还未从街头逛到巷尾,半途中总忍不住地回头。
武卫道:“鲛公子想要买什么。”
鲛抿唇,蓝眸微微眯成双月。
“我想回去了。”
武卫手里拎有许多鲛看中的东西,宗苑内腾出一间空闲屋子置放鲛在外头买回去的物件,鲛觉得好看就要藏起来,有什么用价格几何不曾问过,也没人提起。
鲛难得外出闲玩时回去得早,冬月正在后院跟仆帮怪老头儿赶鸡,往时鲛看到定要觉得新鲜跟着他们玩,弄个鸡飞狗跳,不过这次鲛只是看了又看,直奔书阁。
“阿渊~”鲛从门外探出脑袋,看到溥渊眸中所露神色,才欣喜地跑入门内。
鲛有一点懊恼,他坐在宗长身侧,一会儿在左边,一会儿在右边,时而站起,时而蹲下,不同的角度去看宗长。
溥渊被鲛看得停下书写:“何事。”
鲛难得学宗长这为人处事的斯文冷峻模样,摇头晃脑:“鲛也不知。”
鲛人是真的不明白。
他的斯文冷峻学得颠三倒四,很快趴在宗长手臂上,懒懒散散地软着身。
仰视宗长淡色的蓝眸有着懵懂不解,还有几许焦躁。
“鲛今日出去玩,不见阿渊心里烦闷。”
“大夫下雨了阿渊生病,那天的雨是鲛下的,所以鲛害阿渊生病。”
鲛着着脑袋越来越低:“鲛想见阿渊就回来了,看到阿渊时,这里不会难受。”
他抓起宗长的手放在嗓子前,滑到心口的位置。
“阿渊见多识广,鲛这是怎么了,跟你一样生病了吗。”
溥渊微微曲起手指。
鲛不知人类病痛,不知世故无常,不知死生离别,不知年岁短暂,他好像什么都不明白,可懵懂的眸子看着溥渊,看得比谁都真实。
鲛看到阿渊生病,知道阿渊想睡觉,尝到阿渊吃的药很苦。
溥渊理了理鲛跑回来时被风吹乱的头发,从发顶沿至脚踝。
鲛等啊等,过了半晌才听到阿渊开口。
“这是想念。”
作者有话要:
秋天就要过去了,激烈的春天还会迟吗~
待修错字,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