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延绵不绝的雨从屋檐下串成了线, 在广阔的黄色沙漠中送来一场清凉的水汽。
灰白狼毛铺置成的毯子厚实保暖,沙漠区昼夜冷热波动的幅度十分明显。
这座沙漠中的城堡堪比王城,高楼耸/立, 宫殿内升起火炉,檀香沉木就像不要钱那般当成熏香加入炉中燃放, 炉火隐隐交错,宫墙内的金碧辉煌与远处风沙的萧瑟苍茫形成巨大的对比。
自两条鲛人停留此地,雨水便没有停过。鲛趴在观雨楼上赏雨,他的身后有婢女专程送上琼浆玉酒, 珍馐佳肴。
鲛吃了几颗就没有再吃, 观雨观得乏闷,他摇摇晃晃地起身,和守在一侧的婢女们道:“我下去啦。”
偌大的宫殿除了门外把守的奴才, 里头空无一人。
奴才接到鲛询问的目光, 垂眸道:“医仙还在替老夫人看病。”
鲛点了点头,捂着嘴巴进去了。
他暂时回不去宗苑,便被那只鲛捡到身边跟着。
鲛是比他还要大的妖怪, 妖气比他更重, 对方似乎并没有遮掩的意思,明明浑身妖气, 却是备受尊崇的医仙。
实在另鲛匪夷所思……
他们做妖怪的, 还能当神仙么?
鲛倚在柔软的卧榻昏昏欲睡,馥郁浓厚的香使得他揉了揉鼻子, 朦胧之间望见散漫款款步入的妖红身影。
姬红息淡淡垂眸,上挑的柳叶一般眉梢左眉尾勾有一枚细的红色鳞片状的胭妆, 精致艳丽, 却丝毫未显半分柔弱之气。
姬红息挑起面前这只比自己上千岁的鲛人的下巴, 鲛与他面容有四五分相似,不过两鲛气质大不相同。
虽然都极具蛊惑人心的面貌,可姬红息妖气肆意,兰皎却内敛纯洁,笑起来既勾人又含羞。他的指腹贴在鲛嘴角抹了抹,浓重的药草味让眼皮耷拉的鲛瞬间清醒。
“你回来了啊。”鲛眼前一闪,红色身影翩然落在另一处华贵的卧榻中。
姬红息散漫轻佻地对他勾眼微笑,鲛将目光移开,又慢吞吞地转回。
鲛道:“我在画卷里见过你。”
姬红息挑音哦了声,手勾起玉杯中的酒,喝酒的姿势都与常人不一样,举手投足间十分让人浮想联翩。
姬红息叹道:“别看这仙云堡的总据点盘踞在沙漠中,能造出这样的城堡,其中费尽的人力和财力能掏空一个王国。”
“我带你这东西来仙云堡享受,怎地你还天天摆张苦脸。”
鲛抿唇,心他不是苦脸。他试着尝试了一口琉璃台上的酒,摇摇头:“我还是喜欢喝果酿。”
姬红息淡笑:“穷酸。”
鲛:“……”
鲛望着他:“你知道我是来找你的么,”又道,“我隐约知道世上有你的存在,所以这些年一直出来找你。”
鲛本以为对方不知道,不想这只比他大的鲛人露出并不在意的神态。
姬红息笑意吟吟:“知道啊。”
鲛懵了。
“那、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呀。”
姬红息看傻子一样的目光,戏弄的口吻:“为何要寻你。”
鲛不明白,他从出生后只有两件事情随着他出现就固定在脑海里。
第一个是他的名字,与生俱来的。第二个则是他要找到同类,骨子里传承下来的基因。
他好不容易找到和自己一样的鲛类,对方却反过来问他,这破了鲛固有的,血液里带来的认知。
鲛感到几分无措:“你……”他的声音低下去,“为什么不找我啊。”
姬红息不以为意,撇开玉杯:“我们的寿命漫长,总有遇到的时候。”
鲛抿紧唇不出声,姬红息看着动不动就使性子的鲛,心道有趣,故意问:“东西寻了本仙多久呢。”
鲛本来都暂时不想和眼前与他想象中天差地别的鲛话,可对方问起,又下意识的顺着话回答。
他认真数数,不太确定地开口:“有九……十一……”
鲛记不太清楚:“可能有十几年吧。”
姬红息嗤地一笑:“区区弹指一瞬,还将你委屈上了。”
鲛闭起嘴巴。
姬红息看着这只鲛人,循循善诱道:“鲛时岁漫长,你不在外头看看人间,一心寻我,不是蠢笨是什么?这人间还是挺好玩的,若闲无趣,就睡个几百年,睡足了醒来人界又是另外一番景象,要学会寻欢作乐。”
鲛不出声,姬红息懒洋洋的,不再逗他。
宫殿内建有温汤池,空间可容纳数十人。在沙漠里造此等温汤池世人想都不敢想,偏偏这沙漠城堡中还真有世人不敢想的东西。
姬红息并非第一次来,前几年也受委托到此给仙云堡的老夫人看病,当时仅仅随意提起一嘴想泡温汤,去年便在他住过的这座宫殿建成。
一道红光闪过,鲛腰身传来腻滑的触感。他被迅速拉入温暖的汤池里,雾气袅袅,清白的汤泉中慵懒卷着一条通体艳丽糜红的鲛尾。
姬红息用尾尖轻佻地蹭着鲛的脸颊,笑道:“给我看看你这东西的模样。”
鲛内敛地避开姬红息的尾尖,昳丽银蓝的鲛盘在汤池另外一侧,两只鲛人如此近距离的面对面对视,原本还在调笑的姬红息收了声,安静感受着彼此相隔千年聚在一起的时刻。
这是鲛人刻在骨子里的悸动,世人传承尚且抱团生活,何况仅有的两只鲛呢。
姬红息平时风流随意惯了,此刻难得认真。
他道:“东西以后跟在我身边吧。”
鲛望着姬红息,神色挣扎。
姬红息挑眉:“怎么?”
鲛道:“我要回去的……”
姬红息:“回哪,你有喜欢的人?”
鲛缓慢认真点头。
“可是他在生我的气,因为鲛贪玩总要出门,好像把阿渊惹生气哩……”
鲛自言自语:“不过没关系,鲛不会生气,等阿渊气一消,就不会不让鲛回去了。”
姬红息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看来还真是个蠢蛋。”
鲛疑惑,同时为自己解释:“我不笨的。”
只是学东西学得慢。
艳丽糜红的鲛尾比鲛的更长,红色鲛尾往鲛面上泼去些许水。
姬红息用“你真天真”的目光望着他:“蠢蛋,别为人类动感情,他不要你你就去寻比他更好的,你这东西漂亮又害羞,随便勾勾手指哪个王公贵族帝王将相不会听从差遣,人们都爱权势和美人。”
鲛扭过脸:“阿渊不一样。”
姬红息嗤笑:“你蠢笨还是轻的,你与他认识多久了,可知他们与我们的寿命差距有多大,过个几十年他们年老色衰,而你数千年面容不改,他们拿什么陪你?”
姬红息冷声,给鲛,似乎也在给自己:“人与鲛殊途不同归,早点绝了这种念头吧,否则害人害己。”
鲛想出声否认,姬红息却懒得与他再半个字。两鲛化回人形,鲛仍盘膝坐在软塌中思索姬红息所言,有陌生的脚步声踏入,进来两名俊挺明朗的男子。
他怔怔抬头望着进来的两人,那名男子一个屈膝半蹲在姬红息面前,姬红息从红色衣摆中岔出的修长腿脚慵懒随意搭在那男子腿上,任由对方握着按捏。
而姬红息另外一只手没有闲着,享受另外一名男子鞠杯喂酒,细长手指不老实地掀开喂酒男子的衣襟,指腹贴入把/玩般逗/弄。
鲛看呆了,姬红息旖笑:“呆货,学我好好享受吧。”
鲛搞不来这般,他红着脸疾步跑出宫殿,在门侧朱红的柱子后瞥见一抹背影。
一身华贵黑裘浓眉俊朗的男人,生着异邦人族浅碧色的深邃眼睛。
鲛停下,那男人身量出众,看见他,微微点头。
鲛本来转身想走,对方忽然问:“红息又找人进去伺候?”
鲛面色泛红,支支吾吾的。
“是、是吧……”
别问鲛,鲛不知道。
异邦男人不语,看着他,简声道:“多谢。”
鲛回到一座偏殿,烦闷地转圈圈走。
沙漠中的雨阴绵不停,曲黎地界内也陆续下了几天的雨,刘松子半夜端着刚熬好的药进门。
“宗长,该喝药了。”
靠在灯下看书的宗长青丝垂背,他沉默翻阅书卷,将药喝完后见仆还未退下。
自那日送别鲛,宗长卧病床榻数十日,大祭司在院里留了一个半月。他们看着成日鲜少言语的宗长无可奈何,不想连续下雨之后,近些时日竟稍渐转好。
刘松子道:“您的发……要不要再抹些药膏。”
溥渊:“无妨,留着吧。”
那时候担心鲛看到,也忧惧自己和鲛越来越明显的变化,而今他留着发边那缕微白的青丝,随意吧。
作者有话要:
待修,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