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轻密的雨刷得土地湿黏, 暴露在泥里的珍珠至少也有不下百颗。
溥渊低声:“先出来吧,地上凉。”
鲛怕听到阿渊又叫他走,缩起臂弯还要朝里拱, 腋下一紧,雨重新落在他眼睫, 鲛被溥渊从角落里挖了出去。
鲛一双手趴久了酸软无力,软塌塌的垂在两侧,触手冰冷。
他避开宗长的眼眸,轻声地自言自语:“鲛不走, 什么都没听到。”
似乎反复催眠, 阿渊就不会再叫他离开。
溥渊低声叹息:“先随我进屋。”
溥渊回头见那鲛没跟上,只得开口:“没让你走。”
鲛这才扭扭捏捏地跟上,脚步声相继落在每一格木阶, 溥渊听到那鲛声话。
“手软, 腿也抬不动。”
溥渊直到走上楼方才转身,孤零零站在木阶的鲛见到溥渊望着自己,手挺费力地捂了捂面纱。
鲛在地上躺了那么些天, 面纱都是泥, 又湿又脏地贴在面孔上,看起来滑稽可怜。
鲛向溥渊解释:“鲛来的时候没让人瞧见。”
他有点难过, 可见到阿渊之后对方没叫他走, 心中欢喜大抵还是多过失落的。
热水和热食相继送进屋内,有鲛喜欢吃的枣糕。他看着阿渊将热食摆好, 枣糕放在最容易拿到的位置,眼泪一下子又收不住。
珍珠落在地上砸出声响, 溥渊望着那鲛躲躲闪闪地避开脸去擦泪, 嘴边停滞了些许的话。
鲛转到屏风后褪去衣物泡在热水中, 他不停揉弄酸胀的眼睛,暗道自己真的不太好。
阿渊叫他至少三十年都不能过来,这才半年,他悄悄回来偷看就被逮住了。
热水暖融融的包裹着肌肤,鲛泡在水中,从脸到脖颈手臂,全被热气蒸烘的泛红,而且他故意没怎么动。
慢一些,就能迟一点才被阿渊赶走了。
鲛将脸藏在热水里,过了一刻钟,溥渊走到屏风后,里头无一丝动静。
“你还好吗。”
鲛鼓起面颊吐出一串接一串的泡泡,溥渊反复几声,他才探出脑袋,迷糊糊地道:“泡晕了。”
因为在撒谎,鲛的耳朵特别红。
溥渊也许猜到鲛在撒谎,亦或不知,反正没有当面揭穿。
“饭菜快凉了,先出来。”
鲛慢吞吞地擦身,再慢吞吞穿衣物,故意磨着时间,路都没好好地走。他缓缓挪到桌上,下意识用手拿枣糕,动作一停,才抓起旁边的竹筷,吃相斯文内敛。
溥渊看着他:“不合胃口?”
鲛不是,吃相依然缓慢。
兴许岁旦期间阿渊心情不错,总之鲛慢慢腾腾吃完这一顿,没听到阿渊叫他走可把他乐坏了。
不过鲛这顿饭吃完以后,阿渊并未陪着自己。他溜去院子里朝书阁的方向张望,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石子,跑去和蹲在旮旯角捡珍珠的仆话。
仆不怎么想和鲛话,仔细检查之后,又跑去天井洗珠子,洗干净了才把它们交还给鲛。
鲛推推手:“不要。”
刘松子没什么好气:“宗长吩咐。”
鲛听阿渊的话,只得把它们都收起来。
刘松子曾经尽心尽力地伺候过鲛,再怎么冷脸,终归都硬不下心肠。
他问:“公子为何还要回来……”
回来徒增宗长的难过。
鲛解释:“我不走的。”如果阿渊不赶他。
上次他听阿渊的话回去,可惜坚持不住。
刘松子叹气,转身就走。
鲛跟着他,不一会儿又转去书阁,躲在窗外用手指戳了一个的洞窥视。
他都此刻都觉得像在做梦一样,鲛偷偷看一眼宗长就跑远了,怕再多看要被对方驱离。
一连几日,鲛避在偏院的屋内很少出去,饭只在室内吃。只有挑着宗长传授关门弟子时,才找个角落蹲好偷偷地瞧,亦或提前在书阁暗角内蹲点,到哪儿都藏着,没让宗长见到自己。
孟临之登门例行为宗长检查身子,挑眉。
“状态还不错,这是想开了?”
溥渊神思清淡,孟临之道:“随口一。”
他看着宗长略有病色苍白的面孔,又开口:“这次我调配了一些养颜膏,只有药草味,不会很香,和乌发膏配套的,你愿意用就用,不用也不勉强。”
溥渊眸光微转,“嗯”一声,用不用并未明。
孟临之出了门,刚过回廊,一颗珠子落在他脚边。他俯身拾起,抬头见那蓝色眸子的身影趴在一截树干上。
孟临之默然,随即失笑。
他还当宗长自己想开了,原来心病的心药此刻就在树上。
孟临之去偏院见到已经从树梢荡下的鲛,他迤然走近,发现这座院偏得没什么人经过。
“孟临之。”鲛坐在石凳叫人。
孟临之看着他:“怎么躲在树上。”
鲛扒拉了一下手边的面纱,别扭地转头:“不能让人看见。”
包括阿渊,阿渊看不见他就不会叫他离开了。
不过鲛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和孟临之。
“孟临之,你有没有让头发变成白色的药膏呢。”
孟临之:“……”
鲛刚才听到了孟临之和宗长在屋内的对话,他不知道自己要过多少年才能生白头发,可他如今想让头发也变得白一点点,和阿渊之前那样就好了。
孟临之克制着眉眼的跳动:“没有。”
鲛迟疑:“那……”
孟临之:“什么都没有。”
鲛恹恹地垂下脸,孟临之忽然不愿击他,:“为何要往那些事想,想点好的。”
鲛沮丧:“鲛对阿渊很坏。”
孟临之伸手在鲛的发顶上极轻地揉了揉:“别自责,怪不得你。以我们的时限衡量,尚且需要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才能参悟人生,你才花了短短几年就领悟到这个境界,换其他鲛兴许还得几百年呢。”
鲛:“有哪里需要我帮忙的吗?”
鲛看着阿渊只能干着急,迫切地想做些事。
孟临之目光落在他脸上,偏过头:“如果你愿意,鲛珠对人类护养应当比普通珍珠效用好上数倍。”
话音方落,孟临之衣袖被人轻轻扯动。
鲛捧出一个鼓囊囊的布袋子,揭开一角。
孟临之若有所思。
鲛以为不够,又掏出第二袋。
孟临之:“……”
这一袋珍珠分量不算少。
孟临时沉思的时间,鲛以为还不够,再掏一袋。
孟临之眼皮都抽了。
鲛闷闷道:“不够的话我再进去——”
孟临之断他:“这几袋子你哭了多久。”
鲛哪里知道呢,都是他藏在宗苑时难过了悄悄淌在地上的。仆把它们收拾起来洗干净后全部交给他了。
孟临之道:“已经足够。”
鲛哦一声,仰首想谢谢孟临之,细看之下,发现孟临之其实有些变化的。
他把一个袋子微微推近了。
人类的变化让他心里难过,发现自己无能为力后惶恐不安。
“这半袋你拿去用吧……”
孟临之眉梢含笑:“怎么我也有。”
鲛盯着自己的手指头,孟临之抬手在面上轻微一捂,趣道:“该不会看到我生了白头发或者皱纹吧,我才不像宗长那般糟蹋自己身子,护养得还挺好的。”
虽是趣,可孟临之接了鲛的好意。
意识自己还能帮到宗长,鲛愉悦地眯了眯水蓝眸子。他继续追问:“还需要别的吗?”
不用孟临之,鲛踢了踢脚边的石子:“我还可以拔拔鳞片。”
“不用,你照顾好自己就行。”孟临之见他们一个赛一个笨,不知道什么了。
有了现成的鲛珠,孟临之算在城内配好药材直接在宗苑制成药膏后再回神陵。
午后宗长带关门弟子外出,孟临之去药铺前特意返去偏院,望见蓝色身影仍呆呆地坐在树下,就问:“要不要随我出门给宗长配药。”
鲛没出声,却把怀里的面纱罩在脸上,急忙地跑到孟临之身旁。
出街时孟临之给鲛买了不少点心,他在药铺里选好药材,又挑些新料。
孟临之道:“顺便再做几个药囊,”他似乎叹息,“瞥见宗长曾经带了个旧瘪的,都有好些个年头,又旧又破,叫他扔了也没扔掉。”
点到即止,鲛呆滞,醒悟后嘴巴里咬的芝麻软酥不香了,愧疚地埋下脑袋。
当夜,宗长回房时瞥见枕头边垫了个蓝色的物件。拿起一看,是一个宁神药囊,针脚缝得粗糙,绣了个歪歪的渊字。
过几日,仆伺候宗长洗漱时,看到宗长抹完乌发膏后,顿了顿,开另外那罐未曾开过的东西。
前天一早大祭司送来的,这罐新配的药膏养颜润色,当时宗长神情冷淡,仆又不见这罐子东西被动过,以为会闲置。
他偷偷瞄去一眼,宗长坐在铜镜前,清俊庄严的面孔上化开药膏,涂完了才走出房门。
作者有话要:
待修,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