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溥渊度过四十四岁的生辰时, 将大宗长的位置交给洛长云。
鲛陪溥渊来到这一天,亲眼见证。
溥渊自继任宗长之位起守护曲黎族二十七年,数千多个日夜, 溥渊完成了他的责任和使命,剩下的由更年轻的后辈将这份守护代代传承延续。
二十二年过去, 鲛认真地对着镜子认真梳理鬓边微白的头发,稀罕得不行。
容颜未改,两鬓微白发丝是他自己添上去的,兄长交给他的药膏效果显著, 横着抹, 竖着抹,挑着抹,除开白色, 更有其余几种颜色供他挑选。
虽然……看起来滑稽, 但他喜欢。
进屋的男人无需再穿厚重繁复的衣袍,墨青长衫很好的勾勒着他颀长阔挺的身姿,少去那份肃穆庄严, 冷凝的眉宇沉淀出几许厚重的温柔。
鲛扑向那人:“阿渊~”
溥渊接着鲛, 垂眸注视鲛两鬓几缕灰白发丝的南啊风,神色无可奈何。
经年累月的调理, 加之有鲛常伴, 溥渊身体状态不错,眉眼轮廓褪去冷淡, 犹如水墨静画活了过来,乌发如缎。
溥渊揽着鲛坐下, 两人发丝缠在一块。
他曲起修长手指梳理鲛依然毛躁飞翘的头发丝儿, 屋内外均无仆守候, 都去外头围观新任宗长的继位祈典了。
鲛摸摸自己的头发,蹭了蹭包在他脸蛋的手掌。
溥渊道:“李管事前些时日生病,我们去看看他。”
鲛乖顺点头。
李管事将近古稀之年,平日身子还算好,遇到病痛吃几剂药便恢复。可前些时日忽然病得比较严重,孟临之都亲自来给他看诊。
孟临之施针开药,离去之前只留下一句“顺应天意”。
溥渊如今已经完完全全属于鲛了,他们要在走之前看看李管事,希望李管事的身子能恢复。
两人牵手登门,李管事卧病在床,与他们了几句话精神就不大行。
鲛静立在溥渊身侧,平时话唠叨的性子此刻收敛,安安静静的。
傍晚过去,他们起身离开。
余霞散满天幕,秋风带起谷物成熟的燥香。
鲛走在溥渊身边一蹦一跳的,抹个白发,走起来却没有正形,旁人经过忍不住看几眼。
溥渊等鲛颠颠跳了几圈,才继续牵起他。
鲛将手乖乖蜷握在溥渊干燥温暖的掌心,忽然闷声道:“阿渊,李管事会好过来么?”
这二十余年来,鲛想起李管事,心里大多是喜欢的。
李管事面孔肃沉,话一板一眼,动不动就抓他去书阁写字,可李管事对他照顾有加,特别好。
鲛怕热,蹦跶的一会儿鼻尖与额头沁出细汗。
他在溥渊面前仰脸,溥渊熟练地替他擦拭,点了一下弯曲微挑的眉梢。
未等溥渊话,鲛立刻摇摇脑袋:“会好的。”
遗憾的是李管事这次好不了了。
秋天的第一场雨将衰败的枯叶在地上,李管事病逝的音讯也传到了溥渊和鲛耳边。
溥渊带鲛去坟前祭拜,鲛对着墓碑话个没完没了。
夜色环绕,鲛才舔舔发干的唇,旺盛的精力陷入颓靡。
溥渊瞧见鲛精神奄了,背起他朝下山的路走。
鲛搂紧溥渊的脖颈,抬头窥见星子闪烁。
“阿渊~”
溥渊颠了颠他:“我在。”
“阿渊~~”
溥渊捏捏鲛的腿肚,鲛痒得直往他的脖颈拱,呼在溥渊颈侧的鼻息温暖柔软。
鲛轻声道:“李管事也不在了,鲛亲近的人一个个都会离开。”
他补充:“阿渊不许离开。”
溥渊:“嗯。”
鲛荡起双腿,无忧无虑的模样。
他懒懒地趴在宽阔的肩背上,眼皮有些沉,想要睡会儿。
“阿渊,鲛想睡觉。”
又:“鲛还想去海边。”
潮声翻涌,鲛在一片浪花扑石的声音醒来。
他迷迷糊糊想起和溥渊过的话,背过身,与溥渊的胸膛相靠。
鲛摸了摸溥渊垂闭的眼眸。
漆黑的眼睫掀开,溥渊握起鲛手腕:“怎么不多睡会儿。”
鲛摇摇头。
他抱着溥渊的手臂没吭声,手指不安分地开始折/腾。
沿着溥渊的脸蹭了个遍,又贴在衣襟内摸索,最后抓起落在肩侧的发,握紧了与他自己的发个结。
鲛笑眯眯的,下山后的郁闷一扫而空。
深夜的沿海格外寂静,浪潮翻涌,车帘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鲛将脑袋探出窗外,视线仰望之处星辰闪烁,横悬在夜幕间的天河神秘而宁静。
几十年的光阴于人们过了很长很远,对鲛而言,转瞬间送走的是他很好的亲人。
他倚在溥渊怀中,浅蓝眼眸似被星子点缀的天河染出更深的颜色,变化出深海那般的蓝。
鲛深深喘了口气,闷闷在溥渊脖颈啃咬一口。
鲛瓮声道:“阿渊,鲛从前就想带你去很远的地方。”
想载着阿渊穿梭在自由广阔的海域,越过美丽的鱼群,带他去天地之间最远也最近的深海天堂。
溥渊握住鲛的手,与他十指交缠。
“那就一起去。”
——
海岸的浪潮声在身后渐去,鲛人带着他最心爱的阿渊去了很远的海域,无数水花热烈飞溅,大大的鱼群自他们周围环绕着避开游过。
直到天海彻底相连,他们停在广阔无垠的深蓝色当中。
满目斑斓壮阔。
溥渊一生不曾见过,他紧握鲛的手,踏入鲛熟悉的世界。
海水潮声静,与之相反的,在悠远深处响起梦幻般长吟的声音。
仰目所望,漫天星子坠落在深海之上,炫目的天河倒映在幽深的海水里,星辉与深海交成大片罩着星纱般的光带。
悠长古老的吟声还在回响,鲛与溥渊交颈倚靠,他们见证了百年难遇的鲸落。
一朝鲸落,万物重生。
这是一个很美好的开始。
鲛摸了摸溥渊的头发,轻抿的唇微微翘起。他低头摸索,将发丝和自己那搓微白的头发卷在一成结。
鲛不甚满意:“好像不漂亮。”
溥渊拿起彼此的发结:“很好看。”
鲛又高兴了。
他的兴奋来得快,每一次都与阿渊有关。
鲛从唇缝中吐出一颗晶莹透亮的珠,珠子衔在舌尖,流转淡淡粉芒。
溥渊的四十余年相较常人而言是大半生,可他属于鲛人的一生却是更加漫长的。
鲛吮上溥渊的唇,他们专注缠/绵的亲吻,直到天蒙蒙灰亮,萦绕在周身的海水暖融融地包裹着他们紧贴的身体。
这股温暖的海水从亲密无间的缝隙一丝丝的渗入鲛人体内。
鲛从头到脚都泛出漂亮迷人的嫣红,轻颤却荡漾。
溥渊左臂上的纹形贴合无缝地与鲛人尾椎的纹形交叠,纹形中双尾交/媾,缠/绵百转。
鲛丹在彼此的口腔里一分为二。
鲛人与一生中仅有的一个命缘人缔结。
悠远的鲸声落去,随之起伏的,是绵长而古老的鲛人吟。
如果有人能听懂,大概会知道这是一句十分动听的情话。
“阿渊,这次我们真的结发共长生了哦。”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