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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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入三月下旬后, 沁南市地处岭南,气温回转,已经可以穿上轻薄衣裤。

    徐方亭再次在白天撤掉谈嘉秧的拉拉裤, 又开始艰难的如厕训练。

    蓉蓉阿姨, 蓉蓉会自己上厕所, 大人只需协助擦屁股, 但有一次躺床上可能懒得下来, 趁大人不注意,直接拉在被窝;这就算了, 拉完还用手往床单上搓,研墨都没她这么给力。

    蓉蓉阿姨边便皱眉头,仿佛粑粑就在眼前。她看着已经会招手“拜拜”的谈嘉秧,又连连感叹:“这孩子真好, 蓉蓉要是也能话就好了。”

    自闭圈也存在羡慕链,中低功能羡慕高功能,高功能羡慕阿斯或者NT;至于鄙视,可能只存在于鄙视错误干预理念的家长,最可怜的总是孩子。

    星春天除了自闭儿,还有其他缺陷的孩子, 出生时缺氧脑瘫的, 基因突变染色体异常的, 唐氏儿, 甚至混合型残障。

    在这里发生玩具或零食抢夺冲突,家长间有种见怪不怪的宽容。

    在榕庭居楼下则是另一番情景,有些家长会特别重视抢夺行为,制止之后还会带孩子远离,给另一个孩贴上标签:那家伙会抢东西, 不要跟他玩。

    徐方亭想起在仙姬坡,两个孩争东西,只要没受伤,家长则会在边上负手围观,甚至哈哈大笑。型“斗殴”天天上演,屡禁不止。

    谈嘉秧的社交技能只有提示性的挥手“拜拜”,压根没学会先问后取或排队轮流,他时不时抢玩具挤人插队,徐方亭忙不迭跟人道歉,偶尔碰上通融的家长还好,若碰上严厉的……久而久之便有种夹着尾巴做人的敏感与憋闷。

    只有在星春天,她才能松一口气,仿佛回归家园。

    徐方亭在外头心翼翼还不止,带谈嘉秧回到家也像做客。

    谈礼同对谈嘉秧随地濑尿意见颇大,“木地板都被泡坏了!又不是买不起纸尿裤!”

    徐方亭本意让谈嘉秧感受湿意,学会表达难受,只能讪讪道:“没办法,这是个必须经历的过程……”

    她不得不停止其他事项,清理地板尿渍,给谈嘉秧换干爽的裤子。

    谈嘉秧就是一个不定时炸弹,她想引爆时他哑火,等她一走开,嘭的一下,爆炸十分精彩。

    做事计划全然乱,徐方亭不停的扑火,再继续干活,循环往复,过程琐碎漫长,毫无成就感,甚至看不到希望。

    徐方亭向榕庭居同龄男孩子的年轻妈妈讨教方法,对方让她试试给孩看教学视频,孩模仿能力很强的。

    徐方亭对最后一句话有所怀疑,毕竟自闭儿模仿人就是一大障碍。

    她还是给谈嘉秧看网上朋友如厕视频,可能没有拍到真正脱裤子,不够形象,或者他的模仿能力不足,谈嘉秧比较喜欢看进度条滑动的圆点。

    扒开裤子谈嘉秧死活不愿意尿,从哼唧到尖叫,更别坐马桶。

    另外的年轻妈妈又神秘兮兮,带着点尴尬:“你让他爸爸或哥哥带他去尿几次,他就懂了。”

    徐方亭:“……”

    榕庭居楼下偶尔有男孩往花丛嘘嘘,但徐方亭又不认识人家,总不能叫谈嘉秧盯着学,而且更可能的情况是,谈嘉秧的注意力还没到的男孩身上,人家已经完事走人了。

    那只剩下最后一条路径。

    找外公不太可能,只剩下一个舅舅。

    光是想象,徐方亭已经够难堪。试想给一个女孩亲自示范,她同样做不到。

    但还是比做容易,徐方亭决定提一下建议。

    趁谈韵之周五晚在家,徐方亭让谈嘉秧叫舅舅。

    谈嘉秧:“jiojio。”

    他圆唇还不够圆,但也从ji迈向jio,在前往jiu的半路,进步可嘉。

    谈韵之刚好关上冰箱门,手中拿着一瓶冰矿泉水:“哎!”

    徐方亭把“诱饵”放走,压低声叫了声东家。

    谈韵之警觉道:“干什么,鬼鬼祟祟的。”

    徐方亭往他身后瞄一眼,完成任务的“诱饵”已经跑到谈谈礼同的茶台边,盯着水龙头看水。

    她:“谈嘉秧现在如厕训练不是遇到一点困难么……”

    谈韵之:“我看是非常困难。”

    徐方亭忍下他站着话不腰疼的语气,:“区的妈妈就建议,可以找一个男、长辈,带一下他,现场、示范一下……谈嘉秧还是有一定模仿能力的……”

    瓶盖已经拧开一半,谈韵之顿时丧失渴意,又拧紧了。

    “你是让我……你是让他看着我……”

    徐方亭干笑两声,“您真聪明,一点就通!”

    “没门!”

    “东家……”

    “有双眼睛盯着你,你能、顺畅吗?”

    “……”

    谈韵之垂下胳膊扣着瓶口,声音忽然低沉:“你看我们、现在就已经、挺不顺畅……”

    徐方亭:“……”

    谈韵之又无措地拎起瓶子,抹了一把瓶壁,整齐的水珠缺了一片,跟出汗不顺畅似的。

    徐方亭再次遗憾这个家缺少一位女主人,目前除了突兀走开,别无他法——

    “傻逼!”

    茶台边的谈礼同突然大骂一声,不解气地补上主语:“你傻逼!”

    谈嘉秧肩膀一跳,懵然扫谈礼同一眼,踉跄后退两步。

    他的裤子在嗒嗒滴水,脚边泛开一滩,湿了地板袜,漫延至茶台的桌腿。

    徐方亭赶忙过去,咕哝道:“谈叔,不要再骂他吧,会吓坏的……”

    徐方亭跟谈嘉秧叨叨絮絮,教他现在尿湿裤子了,应该脱掉,换干净裤子。

    她扒下他长裤,顺手盖到那滩尿上,潦草擦了擦,吸走大部分。然后用臂架起他两腋,扛到浴室冲洗尿渍,再换上干裤子。

    谈韵之教训谈礼同:“你不要跟孩那种话,他会学坏。”

    谈礼同冷笑:“他会就稀奇了,天天狗狗鸡鸡叫,要叫到什么时候。”

    谈韵之:“你嫌慢你也来教一下,我们教会他狗狗鸡鸡,你教会什么了?”

    谈礼同无言以对,抿了抿嘴,逃避话题:“他把我茶台当马桶了!”

    徐方亭把干爽谈嘉秧交给谈韵之,开始清理现场,还抬起茶台抹干净桌腿底部,喷上除味消毒剂,才算了事。

    “弄干净了,谈叔,您检查一下?”

    谈礼同冷哼一声,今晚再也没在“谈嘉秧的新马桶”边沏茶。

    谈韵之只能宽慰她:“你别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徐方亭有些厌倦隔靴挠痒的老生常谈,瞪他一眼:“那你也想点办法啊……或者牺牲一下下……”

    谈韵之扯了扯嘴角,丢下一句“我再想想办法”,咚咚咚跑上楼。

    徐方亭有时觉得谈韵之跟谈礼同一脉相承的不靠谱,还不如自己想办法。

    她在网上搜到一种纱布内裤,可以有效吸收液体,最多只留个水印在地板。趁着天还没大热,她买来给谈嘉秧套上。

    谈嘉秧带着湿漉漉的尿包闯进四月。

    NT的四月只有愚人节与清明节,谈嘉秧比他们多出一个4月2日,却无法像6月1日一样节日快乐。

    这一天徐方亭和谈韵之周围静悄悄,他们甚至没有跟对方提起这个世界孤独症关注日。

    朋友圈里只有星春天的老师在发相关动态。

    NT照常睁大眼睛观察周围的人与世界,谈嘉秧依旧看他的轮子和灯光。

    从放弃残疾补贴那一刻起,谈嘉秧注定只能拼命潜伏,努力与世界融合,少露出偏轨的马脚。

    谈嘉秧不懂4月2日,更加不懂清明节。徐方亭今年以前懂得不够铭心刻骨,现在即使和徐燕萍约定下月忌日再回家拜祭,仍是止不住沉郁。

    谈家祖籍在舟岸市,老一辈走后,年轻一辈隔好几年才回一次拜祭祖宗,今年扫完沁南市里的公墓,又一齐聚到锦宴。

    经过上一次冲突,徐方亭被谈韵之拉到他那一席。然而这并不等于给她升级,保姆该干的活一样没少,插不进的话题一样没发言权,倒不如给她一个痛快,她在保姆桌还能跟其他保姆还能聊两句。

    谈韵之在谈家脾气比辈分大,学历比身材高,这一安排几乎没人敢明面上有异议。

    这帮乡豪也不是什么权豪势要,若没有政策福利,也就是只能摆摆土架子的村里人,年轻一辈更是不把繁复的传统尊卑放在眼里。

    有异议的人只能阴阳怪气,试图释放毒素。

    “我听,金子最近有一个新妹妹了,”谈智渊坐在主角的一点钟方向,“金子有没有去看过妹妹?”

    谈韵之面色看不出是第一次听闻消息,可能在场只有徐方亭和谈嘉秧刚刚知道,后者还体会不了奥义。

    他冷笑道:“清明节去看人家做什么。”

    散席后剩余的几人透出窃窃笑意,纷纷替谈智渊尴尬。

    “也是,”谈智渊的厚脸皮掩盖了真情绪,“去了可能都叫不出妹妹。”

    “会叫,可能不愿意叫而已,”谈韵之双目有神,怀着少年人常见的心高气傲,嘴角的淡笑将讽刺之弓拉满,即刻放箭,“你让他叫‘伯伯’,他可能不想理你;我让他叫舅舅,他肯定乐意。”

    徐方亭低头默默挑饭入口,顺便盯着谈嘉秧,省得舞得到处都是。这东家对堂哥都这般不客气,看来对她这个家外阿姨还算留几分情面,没有太过尖牙利齿。

    谈嘉秧早学会叫妹妹,现在将近30月龄,开始从叠音词升入联绵词阶段,常见动词后面可以加个“啦”,“哭啦”“笑啦”“没啦”“有啦”,复杂一点的便需要间隔一口气,“酸~奶”,但发音力度依然很轻。

    谈智渊陡然变成谈智绝,酝酿不出反击,暂时用笑声顶替。和他一条心的艾觅贞看不过眼,挺直腰杆道:“我倒希望我现在肚子里是个女孩,人家不是吗,女孩子话早,妈妈的棉袄。”

    人就坐在徐方亭身旁,她悄悄瞥一眼艾觅贞肚子,上一次冬至才听流了一个,现在又怀上了;曲线还不明显,不知道她跟孟蝶的谁会先出来。

    上学时周围人人谈性色变,出来工作仿佛获得一张通往成人世界的许可证,连谁家乱伦,谁家男人染梅毒,谁家媳妇流了几胎闺女都一清二楚。

    谈礼同笑吟吟不客气插话道:“你老公可能想要个儿子啊。”

    艾觅贞旁边是她的寡母,母女俩的视线齐齐插向谈智渊,刀子般毫不留情。

    谈智渊这点场面功夫还是愿意做,端着剩下的半杯酒站到艾觅贞身后,摸着她的后颈:“是男是女都是宝。要是个儿子,我找育儿嫂起码得找专科以上,孩早教很重要。金子话晚,你们得检查自己的问题啊,是吧?徐?”

    徐方亭今天规矩如上坟,不知怎地又卷入漩涡。

    她想起初一时,一男生想抄她作业,她大义凛然拒绝,那男生背后造谣她抄别人的,所以不好意思给人看。

    高中毕业生徐侧头笑望着他:“我东家检查过,我把谈嘉秧带得挺好的,还给我加工资。有些男人生不出儿子怪老婆没用,我觉得这些男人才应该检查自己的问题——”

    她的漂亮话还没完,一泼酒水扑面盖来,徐方亭头肩尽湿,懵然暂时阻止愤怒的喷发。

    “你一个农村来的保姆,嘴巴真够贱啊,这里也有你话的地方?”

    周围人俱是一怔,没料到情势急转直下。

    然而这一波还未适应,下一波视觉冲击复又袭来——

    徐方亭跳起来扬手就是一巴掌。

    啪的响亮一声,把所有人懵了。

    谈智渊脸皮虽厚,从来只有他别人的份,怎么轮得上一个保姆骑他头上,立刻还手揪过她头发,一拉一推,徐方亭被动撞到将起身的艾觅贞撞到地上。

    “妈妈——!”艾觅贞失神喊道。

    艾觅贞母亲惊慌扶起女儿,尖叫向徐方亭抓来:“你敢撞我女儿!我死你!”

    时候徐燕萍教徐方亭,猛虎难敌猴群,专注一只猴子,好过想干倒所有而顾此失彼,腹背受敌。

    她不能动孕妇,不能动老人,只能扑向谈智渊往死里殴。

    谈韵之反应最快,插不进徐方亭和谈智渊之间,便趁乱踢他两脚,待他一松懈,立刻将徐方亭捞出来,母鸡护崽般反拢身后。

    偏偏身后是个刚猛逆崽,还想出来继续。

    谈韵之只得攥紧她胳膊,不给她冲动,朝谈智渊那边扯开嗓子威吓:“都别了!”

    其他人反应过来,急忙过来劝架,人墙般拦在谈智渊和谈韵之两家之间。

    谈嘉秧在最外围,给大阵势惊扰,眼皮闪烁,下意识扶着BB椅想站起来躲开,双腿卡住,抽拔不出,顿时嚎啕大哭。

    宴客厅一时人声交杂,喧扰如街头,谈氏祖宗恐怕也被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