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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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方亭过上有人分担家务的日子, 下午下课回来,再也不用紧赶慢赶捣弄晚饭。而且钟点阿姨来时她们已然出门,走时温上饭菜, 她们还在回来的路上。

    家里竟像多了看不见的田螺阿姨。

    她忙碌一年, 一直觉得辛劳与工资匹配, 这下责任减负, 工资不变, 她没见识地忐忑好几天,觉得德不配位, 总怕这是辞退的回光返照。

    她的不安大概持续到谈礼同出院的日子,谈韵之不用再往医院跑,闲下来也不见有其他动作,田螺阿姨照旧出没, 徐方亭才算安下心。

    进入八月,往年这个时候高二学生和复读生已经开始收拾行囊,再回校补课的路上。

    徐方亭觉得是时候给徐燕萍一个电话。

    仍是选在谈嘉秧上课期间,这个时间点徐燕萍可能午觉刚醒,还没开始准备食堂晚饭。

    徐方亭出到楼梯出口外面,那片工地的高架桥初具模样, 正在围栏两侧安装土黄色声屏障, 叉车正把一板板货物运上去。

    音频电话拨过去, 那边很快接起, 喊了一声“亭亭”。

    “妈,在忙吗?”

    “没有,怎么了?”

    徐方亭:“没事,之前听蝶你在镇上找到工作了,想问问, 身体还吃得消吗?”

    那边出现短暂停顿,似是叹气一声,只听徐燕萍道:“上了一段时间,没去了。”

    徐方亭备有几个可能的回答,或者徐燕萍抱怨身体不适应,或者事多工资低,或老板太抠门,但对这个回答完全没有准备。

    绿化公司的成员应该相对稳定才是,不像工地施工队四处流迁,做完一个挪向下一个,或者变成最后一个,回家赋闲,隔一段时日跟另外的工头干活。

    如果徐燕萍工作稳定,是不是可以暂且把债务优先级降一下,让她先回学校读书,趁着对各科目重点还有模糊印象。

    徐方亭怔了一瞬,试图保持淡然,问:“怎么没去了,哪里不适应吗?”

    “各方面不合适……工资低……破事还多……”徐燕萍的嗫嚅转为烦躁,“哎,干不开心就不去了,哪有什么原因!”

    “我也不想当保姆,当保姆也没多开心,可我也干了一年啊。”

    徐方亭猛然想起孟蝶的妈妈,没多少收入,还把孟蝶寄回家的一部分钱用来买保健品,徐燕萍曾背后埋怨真不知女儿挣钱辛苦;还有徐燕萍曾提到走错路最后替富豪锒铛入狱的姐姐,她妈妈曾大肆炫耀女儿攀上高枝变凤凰,自己也穿金戴银,化身为仙姬坡的真仙姬。

    徐方亭:“身体可以的话,有份工就做着先啊,一分钱也是钱,总比闲在家好。”

    经过上一次争吵,双方也许都有弥补之意,让大片沉默替代叫嚣。

    徐燕萍破罐破摔地叹了声,:“我知道要做工啊,我也想去做工。等下个月案子开庭再吧,现在找工到时连假都请不了。”

    工作日徐方亭难以请假,那天可能无法出庭,她们不认识权贵亲戚,对法律了解不深,只能寄希望于律师,但据一审拿不到赔偿,得反复拉锯战,旷日持久,所以有部分受害者家属宁愿私了。

    徐方亭望着工人们在高架桥上忙碌,观察只有过程,没有重点,就像时候盯着蚂蚁运粮,只看运粮,不计较几时运完收工。

    这些工人不在工地驻扎,也不知道收工在城市的哪个角落落脚,会不会有个像她妈妈一样的厨子包揽三餐。

    “行吧。”她对徐燕萍。

    徐燕萍不是懒惰之人,或没有懒惰的命。在家带她哥那几年,徐燕萍见缝插针零工,带着徐方亭去别人宴席洗碗,帮人采茶收割水稻,到八角场挑拣晾晒八角里的杂枝乱叶——硫磺熏八角的气味似乎还住在她的嗅觉深处,经年不散,历久弥新。

    仙姬坡的许多阿婶阿婆都是勤俭持家的典范,若是她们偷懒半分,整个家恐怕会陷入灾难。

    徐燕萍突然撂挑子不干活,估计真碰上什么难言的麻烦。

    *

    这天谈韵之外出找同学,田螺阿姨在榕庭居晚来了半个时,徐方亭索性让她不用再煮饭。

    她们久违地到楼下猪杂莲藕稞条摊吃了晚饭,谈嘉秧已经可以回答自己的喜好。

    “猪肺吃吗?”

    “不要。”

    “青菜要吗?”

    “不要!”

    “辣辣要吗?”

    “不要!!”

    “那你要什么?”

    “要面面。”

    “我要吃面面。”

    “我要吃面面。”

    一碗稞条大半进了他的肚子,谈嘉秧表现出对主食类的偏爱,即便不吃菜也能干掉半碗饭。他喜欢的水果也有限,只吃过苹果、西瓜、荔枝和葡萄。徐方亭试过一些“比较贵”的水果,西梅,猕猴桃金果,沙漠蜜瓜等等,谈嘉秧一点不给人民币面子。谈韵之也不在家,最后水果都落进她的肚子,第二次若不是谈韵之要求她便不买了。

    刚才下过一场阵雨,空气洗去沉闷,装模作样立了一个秋。看样子不会有第二场阵雨,徐方亭便带着谈嘉秧走天桥消食,一路晃向下一个地铁站。

    她们路过别人的区外墙、店铺和学校。从学的栅栏围墙可以看见足球场,暑假没有学生,只有疯长的草皮。中学门前有几根障碍柱,直径有她手机那般长。

    谈嘉秧一个接一个让徐方亭抱他上去,每两根障碍柱中间镶着一盏地灯,谈嘉秧每踩一盏,研究一盏,如若是晚上,谈嘉秧估计研究的时间更久。

    这一片原属于沁南市区,后来城区面积向外辐射,发展出多个商业中心,这片老市区便渐渐没落,原来新潮的楼盘成了高贵的老破学区房。

    后半程谈嘉秧只能像考拉黏在她身上,徐方亭气喘吁吁走到地铁站门口,给他擦干汗才进站。

    下乘车层的电梯口刚好在车头附近,谈嘉秧下车便又靠在墙壁,等着司机从驾驶室出来,往车尾作出手势。

    这一次,徐方亭提醒:“谈嘉秧,跟叔叔一起做动作。”

    谈嘉秧正看得起劲,便不太整齐地伸出两根手指,学着司机的样子,做了一个类似敬礼的动作,然后顺势画了一个圈。

    地铁终于开走,他有探头探脑,差点探出规定的黄线,去瞧墙壁上对应车头位置的红绿灯:车将来时亮绿灯,车走了之后亮红灯。

    这一整套“仪式”刻板地做完,谈嘉秧才肯离开站台。

    这日开启回程新路线,徐方亭等他入睡后,习惯性摊开私人日记本记录。她随意往前翻,并非每天记录,一年下来还是差不多记满一个日记本。一不心翻到去年那句“我不会一直当保姆的!!”,龙飞凤舞的字迹暗示着主人的厌烦与不满。

    这一瞬,徐燕萍的话再次闯入脑海——

    啪的一声,徐方亭从右边翻到左边,直接用厚的那一半盖住薄得没几张纸的那一边,粗鲁地把日记本塞回抽屉里。

    *

    次日一早徐方亭休假,准备陪孟蝶去产检。

    徐方亭想推开大门,差点又推不开,门外人让开,她顺利闯关——

    看清来人那一刻,险些跳起来,出于礼貌,徐方亭还是招呼:“谈叔,那么早……”

    谈礼同点点头,没跟她话,负着手像宿管一样荡进家中。

    谈韵之在陪谈嘉秧睡觉,徐方亭拿不准是否该叫醒他,便问:“谈叔,您来是有急事吗?”

    谈礼同话依旧像炮筒,到:“我来我儿子家看看也不行吗?非得要急事?”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徐方亭,“那我去给你叫醒他。”

    徐方亭刚回转身想入客厅,谈韵之顶着一头乱发,光脚咚咚跑出来:“我听声音知道有人进来,没想到竟然是你。”

    谈礼同还是老样子,佯怒道:“竟然是我又怎么样?”

    谈韵之问:“什么妖风又把你吹来了,难道上次切的不彻底,复发了?”

    “去你的!”谈礼同骂道,“当外公的过来看看外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行行行,”谈韵之着哈欠,“正好进天徐不在,我们两个男人一起带娃,先明,谁偷懒谁是猪。”

    谈礼同:“……”

    徐方亭想听是否会留宿,或者长住,但东家的房子和安排,她不好多问。

    她最后看了眼谈韵之,没得到太特别回应,便轻轻抛下一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