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第 5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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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的一周开始, 徐方亭和谈嘉秧改了地铁路线,从原来星春天的下车站,继续换乘另一条地铁线。

    地铁口出来的街道整齐干净, 非机动车道平整而崭新, 不出五十米便是酒店大楼的露天停车场。

    谈嘉秧依旧一路问她“这是什么车”。

    有一个不常见的车标, 椭圆蓝底、内饰一大五总共六颗四角星, 徐方亭用手机识图搜索给他指认过两回, 第三回她自己又忘记,谈嘉秧便笃定地:“这是斯巴鲁。”

    谈嘉秧同样比她先记住英菲尼迪、雷诺和凯迪拉克。

    徐方亭嘀咕:“你知道还问我。”

    一节课40分钟, 徐方亭有一半时间仰头盯着监控屏幕上的格子,不时揉一揉发酸的后颈。

    五彩星6点以后的课时属于加班,费用比白天时段的稍高,大多还未或者不能正常上学的孩会选择白天时段, 徐方亭只在这个点碰上一个上感统课的家长。

    对方是位全职妈妈,男孩比谈嘉秧,家中还有一个上学的姐姐。她们确诊后听隔壁市某某机构干预效果好,便在那边租房干预一段时间,最近才回来,也算一个五彩星新生。然后像徐方亭以前见过的一些家长, 这位妈妈整个白天都带着儿子在外面奔波, 一天穿梭在三所机构和家之间, 只有半个下午在家午睡和解决晚饭。

    孩依然没有语言, 家长很焦急,一看到谈嘉秧已经会短句,连了好几声“真好”。

    徐方亭只能:“比同龄NT还是落后很多。”

    那位妈妈无奈一叹:“我们的比不了,能像你们这样就不错了。”

    徐方亭以前上学,一节课也40分钟, 有时她觉得枯燥难熬,同样时间到了谈嘉秧这边,竟然转瞬即逝。

    星期一是谈韵之的回家日,他第一次挤晚高峰,时间预判有偏差,抵达楼下露天停车场所剩时间仅够过马路买两瓶水。

    谈韵之的早餐不再用徐方亭包揽,她早上醒来没见到人,也不清楚他昨晚在餐桌趴了多久。

    凌老师留了她们一下,徐方亭发语音消息让谈韵之稍等。

    凌老师:“我们这边系统要录入孩一张正面照片,就是一个防走丢的功能,万一孩走丢,我们这边联系渠道发布寻人启事。”

    果然还是比星春天专业一些。

    这类孩因为社交障碍,沟通困难,甚至没有语言,不会主动寻求帮助,走丢后寻找难度增大。不过令人心酸的是,这些特征也让他们异于常人,很容易被当成傻子疯子,或许能增加路人印象。

    徐方亭之前在星春天,就看到几个培智学校的孩子衣服上都贴着“姓名+电话”的标签。

    徐方亭便让谈嘉秧站到办公室墙角的身高贴纸,其中自然费了不少心思让他脚后跟贴墙,不要耸肩驼背,不要仰头看灯,仓促量出98cm,超过同龄中位数。

    凌老师再让他看手机摄像头拍照时,彻底陷入困境。

    谈嘉秧舞得像只猴子,留下的照片自带动态效果,脑袋瞬间位移,一个晃出一个半。

    凌老师还自嘲道:“是我拍照技术太差了。”

    折腾十来分钟,谈嘉秧死活不愿看镜头,徐方亭只能调出前不久体检的一寸大头照,问她可不可以。

    凌老师勉强行吧。

    两人终于收官下课。

    刚一拉开五彩星后门,门外那片凌乱而昏暗的施工现场忽地显现一道人影,谈韵之走进漏出的光亮中,手中拎着两瓶水。

    徐方亭吓一跳,继而抚胸笑道:“我还以为是谁。”

    谈韵之没笑,但眼神还算柔和,:“我看你们好久不下来。”

    他递过一瓶水,徐方亭随口道谢。

    地铁安检得单独检水,徐方亭嫌麻烦嫌重,每次只带谈嘉秧的水壶,早就渴了。

    她驻足仰头喝了几口,挪开瓶子时,谈韵之也刚好挪开眼神。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她看他好像看出了一些东家以外的感觉,谈韵之整个人显得平和而柔软,她突然好奇他来五彩星之前在干些什么。

    可是她已经回忆不起双手被他包裹的感觉,仅记得这个事实。或许哪天她生他气时,她还会怀疑这是否是幻象。

    这栋楼还有其他培训机构和公司,高峰期电梯挤不上,三人一起走消防梯。

    徐方亭润了口,便:“刚才碰到一个家长,颐光春城楼下也有一家言语康复工作室,以前大机构的老师出来开的。”

    谈嘉秧以前也做过口肌训练,吹笛子练习发音力量就是其中一种。有些会涉及使用牙胶,帮助孩矫正发音。比如如果孩会发“啊”音,老师可以手动捏住孩双唇,等孩的“啊”音冲破双唇时,自然变成“吗”音。

    以前星春天没有监控,徐方亭也不清楚谈嘉秧是不是通过辅助发出“meme”。

    “那个大机构名字我忘了,之前在星春天也听其他家长提过,一节课六百多,有个孩上了几节课语言就出来了——应该是厚积薄发吧。”

    谈韵之牵着谈嘉秧,另一手拎着水:“我们家正楼下?”

    “对,我之前没注意过。”

    “一会顺便看一下吗?”

    徐方亭点点头,又了那个妈妈一天跑几个地方一事,谈韵之忽然:“我之前还想过让谈嘉秧去青岛以琳,就他刚确诊的时候。”

    徐方亭那会只参与结果,不了解他抉择的过程。

    “那么远……而且以琳只接受三岁以上的孩子,谈嘉秧那会两岁不到吧。”

    “是啊,”谈韵之,“听报名排队要一年,我差点填了资料。但是那里要家长全程参与,我们家也抽不出人,就算了。”

    徐方亭不知道谈韵之有没有一瞬间,有想过把谈嘉秧这个包袱丢出去,送到很远的地方,眼不见心不烦,听天由命,任他自生自灭;但徐燕萍有过,还实践了。

    有一年徐燕萍带她哥上山给荔枝树喷药,然后一个人回来了。徐方亭随口问她哥是不是去了舅舅家,徐燕萍茫然点头。那天入夜,徐燕萍一个人在楼顶来回踱步,若是地上铺着干豆荚,估计都能给踩脱豆荚,掉落豆子。她最终夺门而出,不久全村的劳动力都在着手电找她们家“走丢”的大傻子。幸好大傻子只是走丢了鞋子,被虫子蛰出几个包,身上并无大恙。

    徐方亭一直上了高中,才模糊拼凑出她哥走丢的真相,却不敢对任何一个人,连孟蝶也不知道。

    徐方亭:“现在谈嘉秧在这边干预效果也挺好的。”

    谈韵之脱口道:“那都是有你啊。”

    三人出来消防门,光线大亮,徐方亭侧头便瞧清他的脸,刚好撞上目光——

    一股微妙的情绪泛漫开来,以往她一定自然谦虚,机构老师功劳大,或者谈嘉秧是轻度障碍。这会他这话怎么听着怎么恭维,而且是焦急的恭维,怕她跑路似的,一定要好话留住她。

    好话太好,便不太像真心话。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也没有……”

    她的犹豫传染给他,谈韵之眼神也滞涩一瞬,转开了,埋头拉着谈嘉秧走前面几步。

    徐方亭咬了咬唇,早知道昨晚一巴掌拍开他算了。

    *

    谈韵之还在新手上路的实习期,开车时徐方亭一般不会跟他话,除非他主动开口。

    三人便相对沉默回到颐光春城。

    谈韵之把车停在商业区,顺便乘电梯到商铺区二楼,找到那家言语康复工作室。

    玻璃大门内便是前厅,面积不大,隐然可见旁边分隔开来的房间。

    大门右边摆着易拉宝,上面又是像当初星春天一样,描述一堆孤独症的特征,但就是忌讳“孤独症”的字眼:您的孩子是否话晚,口齿不清,脾气急躁,爱人推人……

    工作室还没下班,一个负责人模样的年轻女人瞟见他们,脸上挂笑,就要出门相迎——

    谈韵之弯腰抱起谈嘉秧,低声跟徐方亭“走吧”,然后率先走向刚才的商业区垂梯。

    徐方亭懵然一瞬,提足跟上,一路没有回头。

    这一刻她好像明白了谈韵之,他一直没给谈嘉秧办残疾证,就是不想让街坊邻居知道,不想外人戴着有色眼镜,审视他们家的孩;这个工作室虽然离家很近,托班放学就可直接无缝衔接,如果谈嘉秧每天进出,离掉马的一天也不远了吧。

    谈嘉秧的安顿问题再度阻进他们之间,那点朦胧的尴尬似乎油尽灯枯。

    东家还是独自拿决定的骄傲东家,她还是负责落实决定的勤恳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