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第 10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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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谈韵之刚牵着谈嘉秧走出洗手间, 便被一条人影堵在走廊,见是熟人,就仅是皱了皱眉。

    罗树戎从后头门口出来, 甩甩半湿的双手, 左右看看两个舍友:“怎么不走了?”

    谈嘉秧也在拉牛尖叫:“舅舅, 我要走!”

    谈韵之把手交给罗树戎, 眼睛没离开王一杭, 仿佛闪神便是怯懦。

    “谈嘉秧,你跟罗叔叔出去找姨姨。”

    谈嘉秧便问:“姨姨在哪里?”

    罗树戎牵着人, 却没立刻走:“你们要密谋什么军机?”

    谈韵之轻搡谈嘉秧脊背:“快带他出去。”

    谈嘉秧同在催促:“我要走!”

    王一杭为了让罗树戎走得踏实一般,出第一句:“四个月过去了,你还没告诉她出国算?”

    罗树戎恍然大悟,长长啊了一声, 面露坏笑:“原来如此。之之你完蛋了。——我走了,你们聊,不要干起来就行。”

    “我要走——!”谈嘉秧松开罗树戎的手就撒腿跑,大动作有些不太稳当,每一瞬看着都要狗啃屎。

    罗树戎就没料到孩如此奔逸,立刻提步而上:“喂, 不要跑那么快, 等我!”

    谈嘉秧果然刹车回首, 笑嘻嘻看着他。

    “兔崽子!”罗树戎也笑着紧追。

    那边等他一靠近, 立刻又拔足狂奔。

    他喊一句,孩便停一下;等优先级最高的姨姨出现在视野,孩便再也不管他。

    洗手间门口气氛依旧僵持。

    谈韵之哂笑道:“王一杭,你怎么关心我比她还多了,整天操心我进度。我要申请不下来, 还得再解释一遍,反反复复,不白瞎了一腔情绪吗。”

    王一杭抬手眼看能揪住他衣领,给他退两步避开了。

    “你放屁,绩点专业第一你申不下来?”

    “很多风险因素,”谈韵之拨开他的手腕,大概心虚,口吻很客气,耸耸肩道,“要是签证卡一下呢?”

    王一杭左边苹果肌抽了一下:“你还算办了签证再坦白?”

    谈韵之越过他往走廊外走,给他点燃恼火,边走边飞眼刀:“我家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

    王一杭留不住人,不得不跟上:“你你姐回来接班。”

    谈韵之忽地在走廊口站定,狠狠瞪他一眼:“我姐情况不稳定,万一放我鸽子不回来了,出个屁国……”

    王一杭察觉他声调渐落,循着他的眼神望去,便也捕捉到奇妙的一幕。

    球场拦网边,异木棉与路灯争辉,粉红变成了夺目的金中带粉,粉里泛白,一树璀璨。

    花荫之下,少女弯腰抱起一个半大不的男孩,然后一起转身,朝他们看来,嫣然笑靥与一树秋香相得益彰。

    谈韵之和王一杭同时愣神,像忘记刚才的内容。

    球场有人酣畅弹跳,场边观众时而喝彩,路人三五成群赏风赏月赏秋香,每个人都拥有自己幸福的世界。

    谈韵之轻轻:“你不觉得维持现在的状态挺好的么,有空就过来找她聚一下,吃个饭,随便聊点什么,不会有争吵,不用想着以后。”

    得有半分钟,谁也没再话。

    徐方亭让谈嘉秧寻找他们所在,待他成功锁定目标,又叫人挥手示意。

    谈韵之抬了下手,不厌其烦回应孩。

    王一杭看上去像要妥协,只听那边口吻陡然暴戾——

    “别逼我!我现在天天写Essay够烦的!”谈韵之抬步往前走,低声骂道,“王一杭,你怎么跟个大舅子似的,天天唠唠叨叨,就怕我让她吃亏。”

    王一杭到底比他谦逊一分,总是不敌他恃才傲物的狂妄,追上回击道:“你可别给自己贴金了,谁是大舅子还不定。”

    谈韵之揶揄道:“我比她半年,当不起这大舅子。你自个儿享用吧。”

    王一杭:“……”

    “我要走会好好跟她道别的,不会耽误她。”

    谈韵之心里不知道经历几次大起大落,时而厌世,时而温存,当他错肩向徐方亭走近,不瞬间便换上另一副表情,仿佛一个乖顺服帖的情人。

    宣洁凑徐方亭耳旁声道:“他们果然又搞好久。”

    徐方亭:“……”

    谈韵之走近她们,跟没事人一样,拍拍双手伸向谈嘉秧,不知第几次吐槽道:“谈嘉秧,你是大孩了,那么重不要让姨姨抱了。”

    *

    以前保姆与东家的关系就像种树苗,相识三年,徐方亭和谈韵之的离参天大树还有好长一段年月,但也长成了一棵树的样子。现在斩除地表的树,树根还埋在地里,时刻吸食着两人的感情。

    徐方亭听谈韵之毕业算失败,察觉出抗拒,便也按下念头。

    若他的计划与她相干,早应该透露零星半点。

    她反刍自己的,未来里也没有他的身影,便在半谅解半释然中放下这份执着。

    徐方亭还是继续惦记兼职的事,依然毫无进展,但迎来一次微妙的改观。

    她跟高中一样,经常课间问老师问题,积极得引来同学侧目,在老师那里混了一个脸熟。

    有一次《教育学概论》的老师主动问起她叫什么名字,然后恍然长叹,记起来了,她的作业给她印象挺深刻。

    虽然这份深刻没给她带来什么便利性,徐方亭仍然激动不已。

    以前带孩,她只实现了微不足道、替代性强的保育价值,一直想逃开保姆身份;今日没想到弯路并没白走,而是成了她的垫脚石,让她目光更成熟,看问题比同届学生更透彻。

    她暂时按捺下兼职想法,利用一切时间往更深远的课程拓展,甚至勾搭了同专业学姐,蹭到大三一些选修课程《特殊儿童家庭教育》《特殊儿童游戏治疗》《自闭症儿童心理与教育》等等,差点成为专业答“到”专员。

    别人理解这类课程可能需要基础,她简直如鱼入水,毫无困难,即便差几节课也能续上。

    这种学习全屏兴趣驱动,毫无功利性,徐方亭一改高中应试教育的苦闷,一骑绝尘拿下截至期末平均学分绩点专业第一名。

    她还在埋头苦学阶段,便在专业甚至年级扬了名,满腔热血驱动一个稚嫩的念头:下学期找老师看看能不能参加什么课程。

    寒假开始,宿舍区封闭,留校学生需要集中到指定宿舍,便于管理。徐方亭想起过去三年春节在仙姬坡都没什么好事,便和钱熙程两个约等于没家的人留校,视情况回去几天。

    徐燕萍视仙姬坡为她的根,即使寡居也要回去圆一个春节仪式。

    徐方亭只能配合档期,买票一起回仙姬坡。

    这一年她既无工也无复读压力,日子看着好过许多。

    孟蝶不再回来,户口跟着迁到阮明亮的老家,他们在那边买了房子,再过几年孟蝶可能要离开沁南,回去带孩上学,她不想女儿做留守儿童。

    她依然没有找工作,开始在朋友圈发各种“三无”化妆品,热热闹闹当起了微商。徐方亭收到过寄来的试用装,试了点护手霜,香精味道氛围太浓,没敢继续用;若不是闺蜜情谊,恐怕早把她屏蔽了。

    孟蝶在仙姬坡留下的痕迹跟在宗谱上一样,没有持续到她后代这一辈。

    童老师的童静阳又大了一岁,两岁孩语言能力比谈嘉秧三岁时还要好。不过谈嘉秧现在能力差强人意,基本可以潜伏进NT群体,徐方亭到不再感觉到强烈落差。

    舅妈跟外人提起她时脸上那股骄傲劲,仿佛她是她的亲女儿。

    舅妈转头又跟她叮嘱,晾晒的内衣裤一定要及时收好,最近不是回来一批年轻的工女孩了么,仙姬坡最近有专偷内衣裤的贼。

    但村里监控稀缺,死角多,目前还没逮到人。

    除夕之夜,徐方亭依旧跟谈韵之通视频,提前半个时开始辞旧迎新。

    视频也没什么特别,两人给彼此看看周围环境,介绍春节安排。

    谈家人本来算去北方体验真正的冬天,但老人们熬不住,今年又一起到海边过养生春节。

    年轻人出海,中老年人麻将——他们本来偏爱牌,但是酒店棋牌室禁止出现扑克,年轻人爱玩的□□也黄了,只能换成国粹。

    谈嘉秧早睡了,酒店隔音效果优良,又处在禁放鞭炮范围,一会午夜估计动静不大。

    徐方亭这边没有什么好,就孤女寡母的春节,吃过年夜晚歇一会洗澡,便各自卷进被窝。一会鞭炮声铺天盖地,可能会被闹醒。

    “你们家不放鞭炮吗,长长一串那种?”谈韵之好奇道,一直举着手机有点累,便放到套间的会议桌上,仿佛上网课或远程面试。

    “往年都是我爸放,他不在了,我妈就一切仪式就简,就吃饭后烧了短短一片那种。”

    徐方亭躺在床上,盖着以前搬去学校那铺很厚的被子——舅妈春节期间降温,就给提前晒了这铺——显然这时还有些热,她光脚探出被子外,一会凉够了再收回来,如此反复调节。

    谈韵之问:“烟花呢?”

    “时候买不起,都是看着别的孩玩,”徐方亭淡淡地,“现在可以买得起,但是好姐妹已经不在仙姬坡啦。”

    她不是第一次面对这个现实,可每一次总有一股不清的情绪,哪怕越来越淡,它也无法完全清除。

    “谈嘉秧玩过烟花吗?”

    孩又成了很好的调节话题。

    “只玩过仙女棒,”谈韵之,“三岁多的时候光是看着都害怕,老是眨眼睛;去年终于敢自己拿一下,也还是有点害怕;刚才稍微敢了一点。”

    前几年两个人不算太熟,雇佣关系梗在那里,互道祝福的时候居多,有时会忘记分享谈嘉秧成长细节。

    “真好,”徐方亭枕着手肘,就着挂在床头的挂脖灯,侧身看着屏幕,“谈嘉秧一定很开心,在海边能玩沙子,又能玩烟花。”

    “要是姨姨在,他肯定更开心,”谈韵之幽幽,“我们竟然还没和你一起过过年。”

    她没听出异样,自然接茬:“叶阿姨也没跟你们过年呀。”

    他轻咬着下唇,要笑不笑:“情况不一样,叶阿姨有老公,你有吗?”

    “……”

    她给噎住,不想败阵又憋不住笑,艰难板起脸:“我有老妈!”

    谈韵之抱腰托起一边手肘,指节抵着鼻尖低声笑了。

    “好吧,我没有。”

    本来只是顺口一,话语出口,他自己也愣了愣,更别屏幕对面的人。

    徐方亭一直好奇他家为什么没有女主人,姐姐不在,妈妈也不在,缺失一个正常家庭该有的关系结构,总像潜藏了极大的不稳定因素。

    但没什么立场好奇。

    新春佳节在即,似乎不适合低落的话题,但她们似乎一下子宕机,无法切换新话茬,就这么愣愣看着对方。不像热恋情侣,因为她们表情不太恬淡;也不像老夫老妻,因为七年之痒才不会浪费时间相顾无语。

    不尴不尬之时,徐方亭这边屋外忽然炸开鞭炮声,吓得她眼皮子颤了颤,估计跟看见仙女棒的谈嘉秧差不多。

    一看时间离午夜还差10分钟,有些人家就抢头彩似的,赶着点燃了鞭炮。此后便像村里建房子高度绝对不能比邻居落后一般,鞭炮声此起彼伏,夹杂着冲天炮尖锐的鸣叫,谁也不想点火速度慢一拍,鞭炮长度短一截,礼花数量少一发。

    不一会,鼻端便扑来硝石的味道,气窗外的远方像失火的天堂。

    新年来了。

    徐方亭抛却烦恼,换上笑颜,冲手机:“新年快乐。”

    谈韵之也笑:“新年快乐,徐,又一年了……”

    一二三四,这是他们认识的第四个年头。

    除了家人和孟蝶,她从来没有跟谁这么紧密联系四年,这份亲近感深厚又复杂,神奇而微妙,甚至给了她一种寄托感。

    能跟谈韵之保持联系,日子似乎不至于太差。

    她沉浸在柔和的情绪里,恍然感觉脚踝一温,好像被摸了一下。她反射性缩脚,来不及跟手机的人解释,撑起脑袋往床尾看去——

    房门为了通风敞开,借着外头烟花的微光,她的床尾多出一个人。

    轮廓比徐燕萍粗壮一圈,像个男人,似乎还带着一股酒气。

    “啊——!”

    徐方亭跳起来,不心将手机甩到水泥地板上。屏幕朝下,凶多吉少。

    “妈——!”

    但鞭炮声轻易淹没她的尖叫,和手机里焦切的追问。

    她光脚站在冷冰冰的水泥地上,抄起床边一般重的木椅,就往那道影子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