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 第 151 章

A+A-

    创立机构的想法徐方亭和缪老师她们一拍即合, 但涉及资金和权限却好事多磨,最先确定下来的只有“彩虹亭特殊儿童康复中心”这个名字。

    谈韵之挑了教材让她恶补《公司法》《合同法》和《劳动法》,像她还有学业在身, 不如缪老师她们全职能投入大块时间, 建议走财务投资模式, 俗称她出钱, 她们出力, 大决策参与表态,日常事务她力所能及能帮则帮, 其他自有正业的家长也是类似模式。

    创立一个孤独症干预机构,本质跟普通教辅机构没区别,但形式上确有诸多忌讳。

    彩虹亭不可能像金贝贝早教中心一样,让销售到人流量多的地方发传单搞活动拉生源, 一般也不可能把巨幅广告在商场外头,甚至广告上看不到孤独症的字眼。

    这些康复机构就像它们的孩子一样,潜伏在人群里,试图低调,试图普通,试图寻找一席立足之地。

    她们计划年前完成选址和装修, 寒假散味, 新学期即可招生。

    资金逐步到位, 徐方亭投了20万, 跟三位老师持平,蓉蓉和罗应家长跟另外两位星春天前老师一样各出5万,缪老师三人作为团队核心,便在乱中有序中开展各项事务。

    彩虹亭属于民办非营利机构,负责人由相对稳重的奚老师担任。

    场地选在祥景苑附近的金太阳培训城, 环境比当初星春天那一层稍好,却远比不过地处繁华商厦的金贝贝这一类早教机构。面积也只有400㎡左右,大约星春天的1/4,准备设置个训教室11间,感统大教室1间,集体课教室1间。同层还有搏击俱乐部、少儿舞蹈团、琴行、美术基地等等,彩虹亭在一个书法班的对面。

    徐方亭以为100万是巨款,参与其中才发现,果如谈韵之所“每一个毛孔都在吸钱”。

    谈韵之介绍了家里一些可信任的财务和装修资源,确实缓解了彩虹亭无头苍蝇般的乱象。

    徐方亭所读专业成了完美的盾牌,特殊教育专业的人创办康复机构再自然不过,这些谈家相关人员自然不会联想到谈嘉秧身上。

    元旦三天假期,装修只能进行一些噪音的项目,进度基本拉停。

    徐方亭在学校附近订了一晚宾馆,喊徐燕萍从工地过来玩。谈韵之本来让她们回颐光春城,但徐燕萍只愿意呆一晚,她便懒得回去收拾。

    她把最后一版围巾也带到宾馆,准备让徐燕萍这个熟练工指导一下。

    徐燕萍头一次听她投了那么多钱,穷人经不起风险,不由大惊失色:“一下子就用去20万,怎么现在才跟我,谈知道吗?”

    “知道。”徐方亭。

    母女俩面对面分坐两张床边,没有靠背,直直坐久了有些不适。

    “谈怎么?”徐燕萍脸色稍霁,“他学这个专业的,有没有帮你把把关?”

    “他给了很多建议,”她还是决定挪到床头靠着,“还介绍了不少关系。”

    “他没有反对啊?”徐燕萍还是难掩忧愁,毕竟她先夫付出一条生命,也才赔偿20万。

    “没什么好反对的……”应该反对没成功。

    “我也不懂你们开公司这些,”徐燕萍哀叹,“我觉得学生还是好好读书。”

    “不会影响学习的,”她强调,她可答应过他,“妈,其实我总感觉,这20多万来得太快了,好像不是自己的钱,不花出去我心不安。”

    这里面总蕴涵谈韵之一部分施与,并不完全是劳务所得。

    徐燕萍手背窝进另一边掌心,习惯性仰头望天长叹,却发现只能对着天花板。

    “我拿着那20万也觉得不自在,你我穷了大半辈子,天上突然掉大饼,不愁吃喝了,我总感觉老天要收走我的一些什么——”

    “妈——”徐方亭断她,“你想这种不吉利的事干什么,你看像谈韵之一个月躺着什么都不干,也能有20万,人家可没想着要付出什么代价。”

    “那不同,”徐燕萍,“不定人家投胎的时候非常努力呢。”

    “那么玄学……”她拉过装围巾的袋子,“你以前织毛衣不是很厉害吗,你看看我这怎么样?”

    “以前那是以前,现在成衣那么多,谁还会自己织啊,”徐燕萍目光却是跟过来,欠身摸一摸,展一展,“哎哟,羊毛啊,这料子好,针法也还可以。织的这是围巾吗?沁南的冬天也用不上啊。”

    “妈,”徐方亭下意识缓一口气,出了几遍的腹稿,“我寒假不回仙姬坡了,谈韵之叫我去他那边。”

    “嗯?他回来了?”徐燕萍还未察觉异常,“现在在哪工作了?”

    徐方亭:“还在美国。”

    徐燕萍坐直了盯着她:“你要去美国找他?”

    “对,”她不自觉握着围巾和毛衣针,“机票已经买好了,21号走。”

    徐燕萍挪开膝盖,侧过身冷笑道:“你机票都买好了,还跟我干什么呢。”

    “我这不是……”她再次意识到臭脾气跟母亲越来越相似,很少能温柔,“告诉你一声,让你知道我去处。”

    “他怎么不回来?”徐燕萍梗着脖子,“让你一个人跑那么远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语言还不怎么通……”

    “他们放假跟我们不同,没有时间啊,”徐方亭急切解释道,“你就当我过去旅游,寒假结束就回来了。”

    “人家把你卖在那边都没人知道!”徐燕萍往严重里,“我觉得,女孩子家最好还是不要那么主动,人家容易看轻你,懂吗?男的都那样……”

    “他夏天那会也回来看我了啊……”

    “人家那是看孩,是看你吗?”徐燕萍依旧一脸拒斥,“你自己想想。”

    “那你也跟韩叔回过湖南老家,我去美国看一下他怎么就不行?”

    她无可辩驳,只能反击,下意识捶一下双手,没料到握着毛衣针,竟把围巾撸了出来,手忙脚乱捞回,却跟拉纸巾筒一样,拉脱了好几行毛线。

    她急红了眼,双手把所有东西铲回来。她从未试过脱针,毛线又是她能做到最细的一号,孔眼密密麻麻,上下两行几乎重合。

    她憋着嘴,低头一针一针地把线孔挑回来,有时不心漏了一针,有时撑开围巾的力气太大,又松脱一行。

    徐方亭烦不胜烦,几欲掉泪。

    徐燕萍看了她好一会,伸过手:“拿来,我帮你挑,你这样子要挑到什么时候?”

    “你眼睛还看得清吗?”徐方亭犹豫着捧给她,徐燕萍27岁生的她,今年也50了。

    徐燕萍冷笑道:“盐花撒锅里我还能看得清呢,看我。”

    东西搬到台灯底下,徐燕萍补救返工的效率果然比她高,全部穿好针,还就着她的花样织了两行。

    “这不就行了吗?”

    气氛有所缓解,若不是刚才争论,徐方亭还想恭维她两句,但现在沉默便是她的倔强。

    徐燕萍便只能破沉默,没话找话道:“这织了给他的?”

    “是啊,”徐方亭,“我在这边又用不上。”

    徐燕萍抬起毛衣针端详,藏蓝底色上,一端还织了黄色的“——ZZ——”,手艺跟她的一脉相承,线头隐藏,宛如机。

    “怎么不见你给我织一条?”

    徐方亭愣了一下:“我给你买羽绒服了呀,还给那谁也买了。”

    徐燕萍干巴巴一笑,把东西还给她。

    徐方亭默默继续织了一会,再往这一端织一条黄线和一只猫头便大功告成。

    徐燕萍默默观摩一阵,回去从背包里翻出一个布满折痕的塑封袋,里面是好几个牛皮纸方包,跟旧式药片纸包一样。

    “吃什么药?”徐方亭偶然抬头便捕捉到这一幕。

    徐燕萍掏出一包放到她的床边桌上:“仙姬坡的细土,出外面水土不服就开一包煮了吃,煮水喝也行,放粥里也行。”

    徐方亭忘记挑针压线,僵住双手看了一眼:“土还能吃啊?”

    “这是土方子,你懂不懂,”徐燕萍认真道,“以前我去湖南工,你外婆都给我装一包,吃了就不会想家想到难受了。”

    徐方亭心放下围巾,取过来开端详一阵:牛皮纸上的东西的确细腻如粉,一个喷嚏都能吹散,若不是事先知道是土,恐怕她以为是药材粉。

    “这哪里的土磨的啊?”她反正看不出有仙姬坡的印记,便按照牛皮纸折痕包严实,“会不会有童子尿?”

    “哎,你这人!叫你拿好就拿好,东问西问的,”徐燕萍训人的口吻绷不住,竟漏出一抹着急的笑容,半怒道,“反正受苦你就懂自己回来了,我管不了你。”

    徐方亭笑着收下,看时间差不多,便问谈韵之带土能不能过安检,得到反馈是网上有人给带进过黑屋。

    TYZ20:「有我在不至于水土不服,我们那么熟。」

    她没到过那么远的地方,也不知道他的熟人定律管不管用。

    亭:「我能不能把你微信推给我妈?万一她联系不上我,可以找你什么的。」

    TYZ20:「你推给我,我加她。」

    徐方亭便照做:“妈,谈韵之加你,通过一下。”

    不一会,徐燕萍便举着手机,语调微变:“阿姨你好,我是谈。——呵呵。”

    “你还念出来……”她也捧着自己的手机,哭笑不得扫了她一眼。

    徐燕萍捏着手机尾巴凑近嘴边:“谈你好,吃饭了吗?”

    消息送出,徐燕萍马后炮地哎哟一声:“他跟我们时间不同吧。”

    “嗯,”徐方亭放下刚发了“晚安”的手机,重新拾起围巾收尾,“他那快0点了。”

    徐燕萍再度哎哟:“那么晚还没睡,出国读书那么辛苦啊。”

    徐方亭垂眼工作,抽空:“他们那还有24时图书馆。”

    徐燕萍的手机外放音量大,语音消息很快广播出来,谈韵之的声音认真也略为绷紧——

    “晚饭吃过了阿姨,我现在准备睡觉。”

    徐燕萍不知不觉正经道:“好,那你休息吧,我就不扰你了,改天有空再聊。”

    徐燕萍放下手机研究一会,最终还是递过来给她:“你帮我搞个备注,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怎么写。”

    徐方亭的围巾工程跟着彩虹亭一起竣工,她考完最后几门课,便拉着行李箱出发。

    钱熙程已经没有家的概念,寒假依旧留在学校,只不过今年少了她,一个人有些孤单。她便把她送到机场。

    徐方亭莫名感觉到一种流动与传递:以前她送谈韵之了来机场,他飞走了,她留下看飞机;现在轮到她上飞机,钱熙程留在地面看她;也许哪一天,钱熙程也能坐上她的位子。

    早上8点航班,徐方亭登机后,给他发关机前最后一条消息。

    TYZ1:「好,等你。[亲亲]」

    他还发来一串激动的表情。

    明天TYZ1将会变成熟悉的TYZ,她会看到也许有些陌生的他,新奇的飞机环境加剧了她的兴奋,徐方亭甚至了一个寒战。

    她系上安全带,飞机开始滑行,广播温柔地提醒起飞过程中耳朵会有一些不舒服,这属于正常现象。

    她感觉到了倾斜,耳膜果然不好受,听力似乎丧失一瞬,心脏给掏了一下,庆幸白天又靠窗,她的第一次穿云充满了刺激与惊喜。

    飞机逐渐平稳,云层松厚,恍如还没弹成功的棉花被。广播提醒可以解开安全带,徐方亭拘束地照做。

    谈韵之给她订的商务舱,位置宽大,隐私性相对良好。

    她看到了一双未拆封的一次性拖鞋,但从来没有在公共交通上脱过鞋,当下便没动。

    她曾经好奇谈韵之的十几个时怎样度过,如今轮到她亲身实验,好像跟在宿舍里面宅着没有多大区别。

    只是周围的“室友”多了些外国面孔,不断提醒她的目的地,她伶仃中便有些不安。

    她看书、看剧、听歌,空姐专业的服务多少宽抚了她。

    当看到旁边的人换上拖鞋休息,徐方亭如得准许,跟着换上,那份心翼翼像第一次去谈韵之家里。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徐方亭直觉应该到了夜晚,可当她再次经受耳鸣时,窗外还是大白天。

    她已经到达另一个时区了!

    飞机在地面滑行,徐方亭回过神,开随身WiFi,里面早插好谈韵之给她备的卡。

    她用上本地流量,迫不及待开微信,关闭时所停留的朋友圈页面刷新了一下,加载到新动态——

    TYZonline:「紧张。」

    配图是一张手抖的机场出口图。

    下面早积了一些赞:王一杭、谈礼同、迟雨浓,甚至还有徐燕萍。

    罗树戎:「之之加油。[呲牙]」

    经历长途飞行,她的紧张本已给疲累抚平,此刻却又突然拱了火。

    她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哆嗦。

    徐方亭穿上准备好的厚羽绒服下飞机,拿到行李箱,顺利过了海关,然后找到出口。

    各种肤色与身材的人群里,她一眼便看见了半年没见的那个人。

    脸是熟悉的,整个人有些陌生:从表象到身份,这个人从东家、老朋友、假前夫,变成她交往了111天的男朋友。

    一大束白色满天星簇拥的香槟同他一起online,不知道人和鲜花哪个更加娇羞。

    他大步向她走来,她也加快步伐,越走近越心动,尴尬在距离最短的那一刻冒头,挤走了情侣间该有的亲昵。

    那一大束花,好像挡住了不顾一切的拥抱,她先接过,在满是模糊外语的环境,下意识了一声“谢谢”。

    “还谢什么……”

    谈韵之一手拉过她的行李箱,从身侧单手揽住她。

    淡淡的花香含裹了魔力,提醒她愚蠢的错误,令她再度惋惜浪费的两年。她鼻尖酸涩,眼眶发红,垂眼不好意思让他看见。当不得抬头看路时,乍然撞到他相似的神情时,她又觉得掩饰太过可笑。

    两人狼狈地相视一笑,他低头吻了她的发顶,她便挤出手从后腰揽住他。

    “坐飞机累不累?”他笑着问。

    她好像不会话了,只摇了摇头。

    越逼近航站楼出口越冻人,气温再次强调了异乡,这是她一个南方人从未领受过的冰凉。

    “等下——”谈韵之忽然止步,掏出手机调出自拍模式,举到她们面前,“拍一张,给阿姨报平安。”

    徐方亭便:“刚落地时候我跟她过了。”

    “我又不一样。”

    谈韵之找好角度,屏幕里映出两份脸红,她感觉腰间的手紧了一些,便顺势往他怀里靠了靠。

    手机定格第一张情侣间的合照,不算亲密无间,甚至有些不自然,却是难能可贵的初次尝试。

    谈韵之把原图发给徐燕萍,发语音:“阿姨,我接到她了,现在准备往家里去。”

    “谈韵之——”

    徐方亭仰头看见美少年般的下颌,不由走了下神。当目光不经意碰上,她的疑问反射性退缩,她花了一会才正视两人的关系。

    “这里可以随便上谷歌了吧?”

    “当然。”他收起手机。

    她不清楚自己蹙眉还是在笑:“那、香槟玫瑰的花语是什么?”

    “……”谈韵之目视前方,可那边并无什么特别。

    “嗯?”她轻轻揪着他后腰的衣服摇了摇。

    谈韵之揽紧她,并没有深情而镇定地注视她、表白,他只是闪烁一笑,吐出两个轻盈而珍贵的音节——

    “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