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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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元训给大妈妈侍奉汤药,王之善立在一旁细了这事的原委。

    他随口问道:“官家龙体康愈了?”

    太皇太后摇头,“近日他来,瞧面色勉强好些,可又听昨日未进膳。”

    老人连连叹息着,“东宫一日不立,他一日难安,如何是好。”

    药碗已经空了,赵元训还握在手中,身侧的沈雩同伸手去接,他竟死死扣着碗沿,她讶然侧目,竟望见了他眼底一划而过的落寞。

    转身将空碗递给嬷嬷时,她心下思忖,再回身,面上笑吟吟道:“大妈妈,那个安神枕有安神养气的功效,您若觉得烦闷枕上一枕,会轻快不少。”

    诸事烦心,太皇太后在宫中时常叹息,唯有见到他夫妻二人才得片刻开怀,“老身用着真心不错,王妃有心了。”

    相处不多,太皇太后却看得出,这孩子是懂得暖人心的好孩子。

    赵元训看着大妈妈微笑,也跟着笑了。

    她虽不见得喜欢沈雩同,但也不见得讨厌,甚至很给面子的用了安神枕。

    太皇太后到底老了,加上病情拖累,精力变差,只了片刻就疲了,便要歇息,让夫妻俩尽早回府。

    从宫中出来后,赵元训虽然一如既往的有有笑,但沈雩同看得出,他心里有事。

    她想知道他为何事所扰,又不想直白的询问,思来想去,她道:“大王去瓦子玩会吧。”

    赵元训疑心听错,脸上笑容慢慢凝住,愣住好一会儿,突地笑出声,“圆,我帐下裨将都是偷偷摸摸去瓦子,生怕家中娘子知晓,怎么到你这里,却是不一样?”

    他从马上俯下身,鼻尖几乎要贴到沈雩同额头,“难道你就不怕,我去那种地方?”

    他意味深长地挑起眼角,衣上的熏香飘下来,沁到了她心里。他不爱熏衣的,但成婚后同处一室,冠带总是若有似无地沾带些她衣上的熏香。

    沈雩同屏住呼吸,耳朵还是微微发烫,“那你去不去?”

    她像是赌气,直直瞪着他,偏又温温柔柔,毫无攻击。

    赵元训笑意清浅,立马起身,“去啊,这就去。”

    他招呼杨咸若,“好生送王妃回去。”

    今日炎热,余晖落下,地面还是滚烫蒸人。

    福珠儿专门去了一趟朱雀桥,给娘子买凉水荔枝膏,但她还不到房里,就让陪嫁来的嬷嬷没收了。

    福珠儿白跑一趟,心里憋气,手里一边忙着活,一边和沈雩同抱怨嬷嬷多管闲事。

    沈雩同没喝上便算了,但她会笑话福珠儿,她聒噪得像个老嬷嬷。

    福珠儿负气跑出去了,过一会儿又嚷着从庭中跑回来。

    她正在给兄长写信,一抬头,才发现外面乌云密布,心下顿惊,刚出门,大雨稀里哗啦落下,一瞬就将屋前淋湿了。

    赵元训还没回来,只有福珠儿冒雨进来,她:“杨内侍接阿郎去了。”

    这场雨着实急切,中庭起了大雾,把视线都蒙上一层水雾。

    沈雩同倚在门前焦急等待,终于见到匆忙而入的两道人影,他们撑着伞,但不经事,鞋袜衣服被雨水全部湿。

    沈雩同迎他进门,赵元训在门前就脱了鞋子,又脱起外袍,嘴里气喘吁吁地:“好大的雨,还好我赶回的及时。”

    沈雩同拿着巾子帮他擦拭脸上的雨水,福珠儿也极有眼色地去外头传唤侍女,让她们准备热水。

    “大王里面的衣裳有湿吗?”沈雩同问。

    赵元训想起不是军营,身上只剩下薄薄的里衣和一条外裤。屋中还有听候差遣的婢女,他觉得不妥,转到屏风后,三下五除二脱了衣裳。

    沈雩同红着脸把干净衣裳搭在屏风上,急着出去,又听到嬷嬷她们往这里来的声音,她只好把衣裳重新拿起来,一件一件往他身上套。

    赵元训系着带子,忽然问她:“嬷嬷收了你的香饮子?”

    “可能是阿娘和她交代了什么吧。”沈雩同低头,很认真地给他系上革带。

    “那怎么办?”

    沈雩同抬头,“嗯?”

    “我怕你不开心,又买回来,放在外面的条案上。”赵元训朝外面瞟,沈雩同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是用一截竹筒封存的,外壁还有冷藏后的水汽,婢女拿来碗和勺子,重新倒在碗里。

    赵元训去洗手,她坐下来尝了一勺,正热的那会儿吃着才解渴,这会儿不免凉肚子。

    “怎么没有荔枝?”赵元训站在她后面,很好奇这种名为“凉水荔枝膏”的东西为什么看不见荔枝。

    沈雩同舀了一勺,“其实是乌梅熬的,只是吃起来像荔枝。大王要尝尝吗?”

    赵元训低头,一时半会也看不出端倪,他握过勺子,慢条斯理地送入口中,随即拧眉,“圆,太凉了,你不能吃太多。”

    他指尖带着凉意,清风似的扫过肌肤,沈雩同颤了一下。

    “大王明晚回来带些吃的吧。我想吃鸭肉。”她。

    赵元训欣然答应,“好。”

    屋外凄风苦雨,屋里暖意浓浓,桌子上的笔墨还未收拾,他手臂下面压着她才写到一半的书信。

    翌日雨晴,沈雩同仍是按时起床,一丝不苟地和嬷嬷学习庶务,空闲时间,她偶尔会见识嬷嬷的烹茶技艺或者琴技。

    不得不,能执一司中礼仪的人物,都有真才实学。沈雩同随她交流的几日,接触的远比她看到更详尽。

    这次嬷嬷和她谈到宫中女官的去留,照她所言,未受圣眷的适龄宫官,等到恩典便可回家团聚。

    沈雩同想到了三姐,她惯于隐忍,是优点也是缺点,她其实不适合走宫里的路。

    但那是她自己的选择,阿娘过的。

    于是她把这件事写在信里,告诉兄长。兄长已然知道她成婚的消息,忙于政务的他无法抽身前来,只带来一句祝词。

    晚上赵元训回来,她还在写那封家书,昨夜他恍然看过一眼,她的字清秀婉约,每一笔都写得认真,像是字字斟酌后的用心描摹。

    他不去搅扰,在屏风前的坐榻上安静地等她写完,问她饿了没有。

    沈雩同收好了信,立即跑去洗手,“等我啊。”

    她擦干手过来坐好,赵元训还在剥裹在外面的那层荷叶,她拿手背挨了挨,还是热的。

    他笑了笑,一只肉质鲜美酥软的爊鸭从荷叶里剥离出来。

    赵元训一块块撕下来,把最好的一块给她。

    嫩滑的鸭肉在嘴里化开,沈雩同闭了闭眼,舌尖舔去唇上的油光。

    她吃得多,但吃相极好,细嚼慢咽,不争不抢。

    “明天什么日子还记得吗?”

    赵元训看她,她大概不好意思,吃得更口,“婚后第七天可以回娘家一趟。”

    赵元训又问:“那封信是写给你兄长的?”

    “嗯,明日正好拿回家去。”

    沈倦勤任期早就满了,磨戡考绩合格,理应向上升迁,却至今在任知苍县事。赵元训面上疑虑,心中暗忖。

    沈雩同手在他眼前晃着,“大王有话要吗?”

    “没有。”指尖沾了油腻,他将手边的巾子给她,又倒了一杯水。

    沈雩同玩心大起,指尖伸向赵元训,在他鼻尖抹过。

    赵元训哪里料到她会来这招,双目圆瞪,“圆!”

    “我不是故意的。”沈雩同起身逃离,瓷凳绊住裙幅,她脚下趔趄了两步,跌在了赵元训的身上。

    赵元训揪在后面的衣领上,她像被揪住命运后颈的猫,张牙舞爪,还故作凶态。其实毫无攻击,反而更惹人。

    沈雩同气恼地瞪住他,“弄脏了我的衣裳,大王就得给我买新的。”

    “看来王妃很爱惜衣裳。”他就是不松手,静静地看猫发怒,眉眼舒展开。

    沈雩同嘟囔,“这么好看脏了多可惜。”

    还没成婚前,她的衣裙名贵奢华,艳丽多彩,而今身份不同,名绸雪缎不愁,更是张扬绚丽。汴梁女子人人柳腰纤体,酷爱素裙简衣,青鬟腻鬓,唯她别树一帜,娇艳灼灼,像蝴蝶。

    乱花争芳固然美,但蝴蝶洒脱更迷人。

    他松开手,把抓皱的衣领抚平,然后指着袖口的油渍给她看,“那我的脏了,王妃又怎么?”

    应该是她挣扎时蹭到的,沈雩同心虚道:“我让浣娘给你洗吧。”

    “这不公平。”

    “公平的,我只有嫁妆,不像大王有职田和俸禄。”沈雩同试图以理服人。

    她是没有概念,还是以为他真的事不关己。

    赵元训忍俊不禁,“你的嫁妆可不便宜,我那丈人怕我看你不起,怕是搬空了整座沈府。”

    “你知道我嫁妆多少?”沈雩同眼神怀疑。

    “金山银山,我过目难忘。”

    在她开口前赵元训又补充道:“还有,我的食俸不也是你的!”

    这……倒也是。沈雩同不话了。

    赵元训又突然问她:“圆,爊鸭好吃吗?”

    “你不也吃过了,还多此一举问我。”

    “那不一样啊。”

    他走近了些,勾住她的肩,头低下来的时候她看到逐渐深凝的眸色。沈雩同意识到他要亲她,呼吸变得紧张急促,但还是配合地闭上眼睛。

    味道在唇舌间裹挟,似乎是咸的,似乎又没有味道,她仿佛一下失去了基本的判断力。

    “好像还可以啊。”他认真地评价道。

    沈雩同耳根发热,难为情地把脸塞进了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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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知苍县事:知某县事就是某某县的县令。这里是苍县县令。

    存稿箱告急了,我却要搬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