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A+A-

    “韩渊!朕不许你胡!”

    李广宁突然吼出了声,两眼布满血丝!

    “昨日王礼还替朕去送过信给他!那时候他还好好的啊!什么死在天牢!你胆敢和他一起欺君,你们都胆大包天了!你给朕实话!啊!”

    韩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可他语气却还是那样平静。

    “陛下,臣没有欺君。昨日王总管去时,杜玉章确实还活着。但今早臣进入天牢时,他已经喝了鸩酒,死在了天牢了。尸身,还是臣处理的呢。”

    韩渊一边,脑海中却浮现了前日与杜玉章分别时的场景:

    ——“韩大人,你有酒吗?”

    ——“韩大人,上路前,总会给犯人一顿断头饭。韩大人神通广大,换一壶鸩酒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杜玉章!原来你向我要的,是这个‘酒’? 你想让我帮你赴死?!”

    ——“我想要的,正是这壶酒。所以我想请韩大人帮帮我,送我一程。”

    ——“杜玉章!”

    ——“我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了。可我……真的不想再回到陛下身边了。”

    —— “韩大人,杜玉章无能,这么多年只得了两个真心待我的朋友。白大人那边,我开不了口,也只能仰仗韩大人了。”

    正是有了这一场对话,才有了昨日下午二人的品茶,有了那一场无声的告别……有了他看似无意地留给杜玉章的,那一瓶乌沉沉的液体。

    昨日午夜时分,韩渊点着一盏灯,再次回到了天牢。

    他是以斩刑前最后一次视察人犯的名义进去的,没有引起怀疑。但他自己知道,其实他只有一个目的——给他的朋友收尸。

    【五月五日,子时】

    整个天牢人声全无。今夜当值的两名狱卒走在头前,韩渊身边的是天牢的主管官员刘大人。他官职没有韩渊高,所以负责带路。刘大人一边领着人往里面走,一边还殷勤地拍马屁。

    “韩大人真是勤勉,让下官感动不已。每次韩大人监斩犯人,前夜必定要来查看一番,询问情况。若人人都像韩大人这样尽忠职守,大燕定会更加强盛了!”

    “都是陛下圣明。”

    韩渊神色淡淡。又走了几步,到了杜玉章牢房前,狱卒突然一声惊呼,

    “刘大人!出事了!”

    刘大人神色一变,抢上一步。韩渊比他动作还快,到了杜玉章牢房前。人人都能看到牢房内的场景——杜玉章趴在桌案上,身边倾斜着一个瓷杯。

    “刘大人!韩大人!怎么办啊……犯人,犯人自尽了!”

    狱卒声音很大。韩渊脸色一沉,一脚将他踹到一边。

    “多嘴!开门,让我看看情况。”

    牢门开后,韩渊三两步赶到杜玉章身边。他将杜玉章扶起,试探了他的鼻息——一片冰冷。

    韩渊上前一步,脚下发出一声细摩擦声。低头一看,是一片极的碎瓷,恰好卡在他靴子底。他不动声色地将一边的稻草往脚下划拉一下,那碎瓷摩擦声立刻听不到了。

    ——看来,杜玉章也是早有准备。他将韩渊给他的鸩酒倒进李广宁早先送进来的茶杯中,却把原先的瓷瓶磨碎了混进稻草里。这样,他死之后,就算有人追查,那鸩酒来历也不会连累到韩渊。

    此刻,瓷杯边缘上,还有些液滴缓缓滴落。

    韩渊缓缓吐出一口气。虽然早知道这个结果,可看杜玉章竟然将整瓶鸩酒一饮而尽,求死之心这样坚定,他心中依旧是黯然。

    杜玉章身边是一张纸,上面潦草写了几行字。压在上面的,是一枚长生牌。

    韩渊将杜玉章身子缓缓放平。他抬起头看向主管官员,神色凝重。

    “刘大人,果然出事了。杜玉章畏罪自杀,这旁边的遗书就是证据。”

    “这……这……”

    “他本来也是该死的,早死几个时辰却没什么关系。可陛下亲口定了他要斩首死,他就必须斩首死。”

    韩渊完,将桌上的遗书连同长生牌一起揣进怀中。

    “刘大人,今日知道这件事的人,你自己处理好。挑一个与杜玉章身形相仿的死囚,等会堵了嘴蒙住头,送到刑场上去。至于这尸首,我连夜带走,你万不能让旁人知晓。”

    “可是……这个……”

    刘大人已经慌得六神无主。可他还存有一丝理智,战战兢兢问道,

    “可这不是欺君吗?”

    “怎么?你是想禀告君主,就在你刘大人的眼皮子底下,没看住陛下钦点的重犯,让他自尽了?”

    韩渊一声冷哼,

    “毒药哪里来的?消息如何沟通?刘大人,你可想好了!”

    刘大人骇然抬头,就看到韩渊神色严厉,冷冰冰盯着他看!

    刘大人突然想起:

    ——今日杜玉章一整日也没见过旁人,唯有韩大人一人来过!难道?

    ——可是韩大人走时,杜玉章还好好的。甚至不久前他们还查过牢房。不会是韩大人谋杀了杜大人……难道杜玉章真是自尽?可就算自尽,韩大人为何要替他传递毒药?要是陛下发现问题,韩大人也脱不了干系啊……

    一连串念头在心中闪过。可刘大人不敢质问,更不愿深究。毕竟杜玉章死都死了,问那么多有什么用?当务之急,就如同韩渊所,能够瞒过陛下,撇清自己,才最重要!

    何况韩渊是如日中天的权臣,要是能利用这个机会巴结上他……

    刘大人主意定,赶紧跪地道,

    “都仰仗韩大人了!求韩大人救下官一命,一切都按照韩大人吩咐去做!”

    ……

    很快,一辆马车从天牢后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韩渊似乎隐约听到一声惨呼,但他没有掀开车窗回头看。

    方才那狱卒喊破秘密的瞬间,就决定了他的命运。天牢这种地方,多少秘密在地下横行。天牢狱卒的流动很快,谁也不清那些消失的人到底是走了,还是死了。只要秘密不会被泄露,韩渊并不在意刘大人是如何叫那些知情人闭嘴的。

    杜玉章此刻就被停放在马车内。他脸上泛着青色,一点鼻息也没有。胸膛更是毫无起伏,看起来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韩渊低头看了看他,轻叹了口气。他从怀中掏出杜玉章的遗书,轻声读了起来。

    “杜某一生负气,终成今日,一败涂地,一无所有。回首此生,有怨无悔。

    一人身败名裂,换大燕边疆靖平,百姓安定,此生也算足矣。杜某无父无母,无妻无子,虽有友人两三,亦不愿连累吾友。死后,不需墓地,不必墓碑,草席裹尸葬于城郊乱坟岗即可。

    杜某身陷天牢,身上尚有银票千两,玉佩两枚,全赠予得此信之人。唯有一事相求:杜某一生冤孽缠身,死时只想干净地走。身上长生牌一枚,切勿随杜某下葬。弃之取之,都任凭君便吧。”

    长生牌……

    韩渊将那枚长生牌掏出来,放在眼前端详一番。他是个识货的,手里也不知道经过多少好东西。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东西不一般,大概是先天陨铁。

    “除了陛下这个天子,谁也没资格用天上的陨铁做长生牌。看来这东西来头不。”

    韩渊又看了杜玉章一眼,勾唇一笑。

    “杜玉章啊,韩某这次为了你,真是血亏到底了。你大概还想着尸身留给陛下,瓶子毁尸灭迹,还能替老韩挡灾。别让陛下追踪到鸩酒的来历。”

    韩渊着,将那长生牌在手指间转动着,

    “可惜,韩某就是看不惯这种事。真他娘的没天理了!这次,我韩某人偏不将你的身子留给陛下——这牌子和遗书留给他,都算是便宜他了!”

    【五月六日,午时一刻】

    “你胡!”

    李广宁双眼通红,

    “若是他当真出了事,你为何不向朕禀报?他藏在了哪里?你快让他出来见朕!他怎么可能死?朕明明饶恕了他——朕还派人给他送了信!”

    “陛下是这个?”

    韩渊从怀中捧出杜玉章身旁那一封信,双手奉上。李广宁只看了一眼,立刻像是被雷击中一样。他大睁双眼,难以置信,

    “他……没有开封?”

    “这是朕给他的恩典,给他的赦免,给他朕能给他的所有承诺!可是他没有开封?”

    “他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难道他真的不是与朕怄气?难道他真的不是为了索取更多……难道他真的是一心求死?就连朕送给他的活下去的机会,他也不想要?”

    “朕还以为他是为了要挟朕,为了叫朕求他……朕不信他真的舍得去死……可他……”

    李广宁原本的自以为是已经被韩渊用一封没开封的信,狠狠碎了!他苍白孱弱的软肋,被硬撕扯着大白天下,迎接最残酷的击!

    现在他不信都不行了!杜玉章没有与他赌气,更不是为了要挟他——不然,他已经送去了让步的信,杜玉章那里可能不看?李广宁以为杜玉章按兵不动,是为了讨价还价,是贪得无厌,可这封没开封的信,就是一记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

    若是他没那么自以为是,不是派王礼前去宣旨,而是自己前去长谈一次,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

    或许会,也或许不会。

    只可惜,李广宁再也不可能知道这问题的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