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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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离集市不远处,建了许多房子。其中最高的一栋,不过比别的房子高了三五个台阶,宽那么三五步。这就是他看中的那一栋。

    “其实,这房子没什么特别。不要就不要,也没什么。但这是个风水位,十分难得。”

    “风水位?”

    西蛮奴仆楞了一下。

    “你不知道也不奇怪,你们西蛮并不讲究这个。但在大燕,若是要签订协约,为求吉利,一定会选这样的地方。换言之,到签约之时,十有八九大燕会要求向这房子的主人借地。”

    韩渊信口解释了几句。

    自从那一次天牢中见了最后一面,他就再没有见过白皎然。直到听那人做了宰相,而他被贬为庶民。那之后,他一路经商,逐财潮而动,竟然将生意做到了西域之地——比西蛮更远的波伊去了。

    隔着一整个沙漠,大燕并没有人知道,在遥远的波伊崛起来了一个传奇豪商,短短数年就已经是富可敌国。

    “无论如何,我要这块地方。就算不卖,我也要与这屋子的主人搭上线。”

    ——这一次的和谈,十有八九还是白皎然出面。那人若需要借地,一定会与房屋主人见面。

    想到这里,韩渊再次戴上了斗篷,往那栋房子的所在而去。可还没靠近,就被一个人拦住了。

    “这是少主的别院!你是什么人,也敢擅闯?”

    “少主?苏汝成?”

    “大胆!你敢直呼少主名讳!”

    那西蛮人勃然大怒,一把掀掉了韩渊的斗笠,

    “原来是个大燕人——若不是少主有令,不许在平谷关外斗殴,我现在就拗断你的脖子!好大的胆子!快滚!”

    ——不许斗殴?那个好勇斗狠的苏汝成,偏偏不许在平谷关外斗殴?

    ——少主的别院?西蛮人不是住在帐篷里么?什么时候也开始建别院了?

    韩渊眉毛一挑,唇边忍不住露出几分笑容。面前就是凶神恶煞的西蛮武士,他却一点惧色也没有,反而上前一步。

    “……你们少主,还未曾娶妻吧?”

    那西蛮人一愣——这人话题转的怎么这么快?就算少主到现在也是条光棍,管你什么事?

    “关你什么事?还不快滚!”

    韩渊笑了。

    房屋主人是谁?还能是谁?这还用问?

    他扫视周围——此刻,屋子外面停了几十匹高头骏马,还有双目如矩的西蛮兵把守着。

    ——这么大的排场?

    ——看样子,苏汝成对杜玉章,还真是宝贝得紧啊。

    ——就是废物透顶。这都几年了,居然还是条光棍……杜玉章心肠也很软的,怎么还没被他给追到手?

    起来,韩渊还真有些想念杜玉章。只可惜,现在宅子门窗紧闭,他又不想太引人注意。就算想偷偷与老友见个面,暂时也没什么机会。

    ……

    宅子里的人并不知道,外面有个斗笠男人窥探了一番,又转身走了。

    此刻,他们更在意的一件事,是杜先生的病,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好?

    “杜先生,您今日感觉如何?”

    一个西蛮少年端着一碗药进到卧室。她看了看杜玉章,面露忧色。

    已经是春夏之交,杜玉章却还盖着一床棉被。他斜倚在床头,微微气喘着,腮上带着些病态的嫣红。

    比之几日前在湖边,他似乎瘦了些许。但精神状态还算好。

    见了少年,杜玉章微微一笑,眼角带着几分潮红。少年神色一紧,知道这漂亮的潮红,却代表着杜玉章的痛苦——若不是有些窒息,是不会呈现这样的潮红的。

    怎么这一次杜先生病得这样严重,好几日还不好转?

    可少年脸上不敢表现得太多。他大咧咧笑着端上草药。

    “杜先生,春天就快彻底过去了。你的病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我没事的。图雅,却是辛苦了你们。”

    “哪有什么辛苦?若不是你,我们哪有这样好的日子过。尤其你还是少主心里……”

    图雅笑着到一半,却不肯继续了。

    杜玉章也只是无力地笑笑。其实他和苏汝成并没有什么,可这些西蛮人却总有些误会似的。若是平时,他还会辩解一下。此刻,他病得厉害,连辩解的力气都没有了。

    杜玉章三年前未能彻底斩断情愫,自然也不曾根除旧疾。三年前,东湖中投水,牵引了肺气,更是雪上加霜。

    当初他到了西蛮没几日,就大病一场——那病症来势汹汹,喉间血一口一口吐出来,淤血里夹着血块。苏汝成吓得要命,请了西蛮的大萨满给杜玉章祈福,又灌下去无数草药,才算将他抢回一条命来。

    可那之后,他就落了病根。每到春夏换季时,杜玉章的肺疾就要发作一回。要是遇到了冷热空气交锋,那病状更要重上三分。

    也因此,他不得不放弃在平谷关常住的计划,常年住在湖边休养。

    “杜先生,您既然病着,就该在家里好好休养。少主也是胡闹——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带你来平谷关!”

    图雅嘀咕着,很有些不满。

    “少主只会欺负你,让你替他处理这些琐碎事情。大燕和西蛮做买卖,管你什么事?为什么你要关在屋子里写条约?他自己就去猎玩耍!真是过分!”

    “不是这样。”

    杜玉章失笑,

    “你们少主倒是想叫我去猎,可我不喜欢去。我宁愿为边贸出一份力。”

    “那也是他欺负你!”

    图雅翻了个白眼,

    “明知道大燕人就要来了,外面乱哄哄的——你一来就病了,他怎么能叫你去抛头露面?他倒好,自己去猎狼!真是活该他——”

    ——活该他追了三年,都追不到杜先生!

    差点将这句也出口,图雅突然闭了嘴。他赶紧偷看了杜玉章的脸色——还好,还好,杜先生一脸深思,好像没注意到。

    图雅长出了口气。虽然少主就是个笨蛋,但毕竟是西蛮的少主啊。杜先生这么好,要是他真能追到杜先生将他留在西蛮,那是天大的好事!可惜少主好废物……三年了啊!他阿哥认识嫂嫂三年后,侄子都会走路了!

    ——哎!少主这个不争气的家伙!

    杜玉章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而是陷入了深思。

    两国边贸已经三年了,确实稳定了局势,也减少了冲突。可是这贸易之利,现在只能惠及边境的少数人。

    怎么才能让大燕和西蛮两国大部分人都从中收益呢?

    或许,他该想些新办法了。

    "图雅。"

    "哎?"少年忙回答,"杜先生要做什么?"

    "我下午想出去一趟,看看集市上的实际情况。请西蛮武士们不要跟着我,我自己去就好。"

    "那怎么行!少主知道,会发怒的!"

    图雅撅起嘴,"何况爷爷之前也嘱咐过,杜先生现在身子太弱,发病时候更不能劳累!爷爷很快就会到了,等到天神赐福后,杜先生再出门吧。"

    图雅的爷爷,就是西蛮的大萨满。图雅年纪,不能学萨满巫术,但是却学到了许多萨满教熬煮草药,治疗伤口的办法,是个巫医。正因为此,苏汝成才派他照顾杜玉章。

    "图雅,我这是老毛病了,年年都犯,也不过是难受些,其实问题不大。你不让我出去,我心里着急,岂不更加误事?"

    杜玉章好言好语,图雅却撅着嘴,不肯让步。杜玉章只好,

    "之前你曾经研究出一种新草药,我还没有试过。你不是,那药可以让我减缓症状,几天内药效都不会消失么?"

    "可那药物是以毒攻毒,虽然没什么危险,却有可能叫人暂时失明——之前试验的十来个人里,就有两个失明了好多天。杜先生,我怎么能拿你冒险?"

    "无妨的,不是没人有生命危险么?我先少喝一点试试。确定没事了,再喝了药出门。这样行不行?"

    "……"

    图雅依旧不情不愿,没有搭腔。可杜玉章能看出来,他已经有些动摇了。

    "咳咳,若是你当真不同意,我就只好自己强行出去了。图雅,你们苏少主只叫你照顾我,却没叫你将我关起来,对不对?我不过是要出门走走,也就是这方圆十里。难道,你真的将我当成囚犯了?"

    “……”

    “图雅,你可知我当你是我的忘年交,你却将我当成囚犯。唉,我心里十分难受——心中郁郁,不定病都好得慢些。”

    "杜先生!"

    图雅气结,

    "你怎么能这样无赖,和我们少主一样!你……好好好,我这就去拿药,你喝就是!要真的眼睛看不到了,别怪别人!你不是最喜欢读书,到时候叫你读不成——别想让我念给你听,不可能的!".

    完,图雅气哼哼地转身走了。留下杜玉章失笑不已——其实,这样有些活泼的样子,才是他真实的性情。之前,他被宰相位置上那三年压抑得不苟言笑。但现如今失了拘束,性子倒是又活络起来。

    “咳咳咳……”

    ——只可惜,磨人的病痛,叫他想要活泼地享受生活,却也难以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