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如注,  冰冷刺骨。

    韩墨洗了一把脸，抬头望着镜中的自己,  锋利如剑的眉峰，深邃的眼窝，挺直的鼻梁，不薄不厚的唇，下颌流畅紧致的线条，被风吹日晒呈现蜜色的皮肤。

    岁月待他格外温柔，他身边的人老去、死去，他的面貌与体魄一如往昔。

    韩墨有时会怀疑这是上天的惩罚。完美Alpha得好听，不过是比普通Alpha体质强悍一些,  活得久一点——他不明白为什么要活这么久,  看着身边的人像草木一样凋零，时代变迁，而他始终孑然一身,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韩墨给科研院了电话,  果不其然,  乔鹤年院长的孩子出生了。

    与韩墨一样,  是在生育舱中降生于世的。他之前回科研院的时候，进入舱室看过一眼，几乎什么都没看见，受精卵太了。

    一转眼,  居然已经变成呱呱落地的婴儿。

    “在平安夜出生,  挺会挑日子。”韩墨披上黑色大衣，走进凌五点半熹微的雪色天光中，驱车前往科研院。

    完美Alpha的计划一直在进行，只是在韩墨之后,  再也没能出现像他一样可以称为“完美基因”的Alpha，到时培育出几个特级Alpha。

    同时，他们还将韩墨的基因用在了研究完美Omega上面，成功率就更了。

    与乔鹤年儿子一起出生的，还有其他几个生育舱的孩子，一起送到了科研院，放在保育室里。

    除了乔鹤年的孩子，其他几个孩子身上都有韩墨的基因。

    韩墨并不喜欢看到带着自己基因的孩子，感觉很奇怪，但没办法，乔鹤年的儿子也在保育室——院长的儿子，科研院的嫡系继承人，居然不是单独照管，已经明这个孩子在乔鹤年心中的地位。

    韩墨出入科研院向来通行无阻，科研院没有他不知道的秘密，即便是院里的老家伙，也要尊称他为韩先生。

    保育室不比实验室温暖多少，没有开空调，窗外冰天雪地，这些孩子一出生就要接受环境的考验。

    婴儿们睡得正香，一个个脸蛋红扑扑的，不知是睡的，还是冻的。他们细得只有承认拇指粗的手腕上，系着腕带，上面写着各自的生日、编号与名字。

    韩墨逐个看过去：周允，周峰……

    直到窗边的位置，才是腕带上没有编号的婴儿。

    生日是昨夜，名字叫“乔安”。

    韩墨俯身凝视这个婴儿，没错了，是乔家的种，这微微上翘的眼角，长长的睫毛，秀气的眉，长大就是狐狸精。

    “在平安夜出生就叫乔安，有够随便的。”韩墨轻轻戳了下婴儿白嫩到不可思议的脸。

    婴儿啜了啜嘴，睡梦中做出吮吸的动作。韩墨嗅觉敏感，鼻尖微嗅，乔安身上的奶香味好像比其他婴儿更浓郁一些。

    韩墨犹豫了一下，掀起乔安身上的抱被，确认性别，眉梢微挑：“是个Alpha啊。”

    严严实实给婴儿重新裹好，乔安还是发出了一声细的喷嚏，睁开了眼睛，瞳仁纯澈黝黑。

    婴儿刚出生的视线范围大约在二十厘米内，他看不到韩墨，嘴巴再次做出吮吸的动作，意识到没有奶可以吃，不哭不闹，就那么等着。

    韩墨拿出包好的红包，在他眼前晃悠，“想要吗？”

    乔安不为所动。

    旁边的婴儿床传来哭声，过了十几秒，其他婴儿相继哭起来。

    乔安淡定自若，就像没听到。

    保育员进来，给他们喂奶，韩墨将红包塞乔安的抱被里，走了出去。

    乔鹤年自己不过生日，儿子也不过生日，无论是满月还是周岁，都没有办。韩墨一年回来一次，都快忘记乔鹤年有个儿子。

    直到有一年乔鹤年生病，韩墨念着这位院长怎么也是乔慕枫的儿子，相识一场，年岁渐长，身体到了大病病不断的时候，该去探望一下。

    乔家宅子就连着科研院，旁边是疗养院，里面住着为科研奉献大半生的老人。韩墨每次路过都会想，最有资历住这里的是他。

    他不老，就不能退休养老。

    其实国家也没要求他一定做什么，只求他平平安安的，做个活化石就很好。是韩墨自己耐不住寂寞，非要找点事做，生生变成了一年到头鲜少闲下来。

    韩墨脚步一顿，望向蜿蜒曲折的回廊。

    一架竹梯靠着廊柱，一个瘦的孩童心翼翼爬到最上面，手心捧着一只雏燕，试图放回燕巣中。

    他的胳膊实在太短，人也太，根本无法够到燕巣，雏燕在他稚嫩的掌心发出悲鸣。

    孩子依然伸长了胳膊，就差十几厘米的距离了，就差那么一点。

    他脚下往一边移动，一只手牢牢抓住竹梯，一只手伸向燕巣，努力将身体往一边倾——他成功了！将雏燕送回巣，但他还没来得及高兴，竹梯骤然往一边倒去。

    韩墨风驰电擎般腾挪身形，手臂一张一收，孩子结结实实落在他怀中。

    竹梯砰的砸在地上。

    乔安就这么掉在韩墨怀里，如同上天赐予的礼物。

    而那时，韩墨毫无察觉。

    一大一面面相觑，韩墨放下孩子，俯视这个身高还不到自己大腿的不点，“乔安？”

    乔安奶声奶气礼貌道：“谢谢先生帮了我。”

    “你应该叫我爷爷。”

    “？”乔安，“我爷爷去世了。”

    “我是你爷爷的朋友。”

    朋友懂的倒是不少：“这就是忘年交吗？”

    韩墨不再跟一个孩子废话，前往乔鹤年所在的院子。乔安去搬竹梯，这么重的梯.子，也不知他一个人怎么弄来的，此时还要一个人吃力地搬回去。

    “让下人做就好。”韩墨道。

    偌大的乔家宅子，尽管到乔鹤年这代已经竭力朴素了，下人还是有几个的，负责扫卫生、修剪花草、做饭等杂务。

    乔安摇头，“这是我搬来的，我就要搬回去。书上写了，做事要有始有终。”

    韩墨问：“你几岁？”

    “五岁。”

    “又一个古板。”韩墨叹息。

    乔安仰起脸问：“古板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很无趣。”

    “无趣是什么意思？”

    “……”

    “无趣是什么意思？”乔安追问。

    韩墨试图用五岁孩子能听懂的比喻：“就像人要每天吃饭，其实有很多菜可以吃，你只吃自己吃过的。”

    乔安：“我不挑食，书上写了，荤素搭配，才有营养。”

    韩墨直接拎起竹梯，大步往乔鹤年院中走去。

    乔安两条短腿被迫跟着跑，“先生，这是我的梯.子。”

    韩墨置若罔闻，到了乔鹤年院中，将竹梯丢给修剪花草的工人，让他收起来。满院的人莫名其妙，无法理解韩墨为什么会拿着一架竹梯来看望院长。

    乔鹤年当时已经不年轻，按理，他这个年纪的人，随时都有可能去世，在此后居然硬生生撑了五十多年，就连国家最高领导人都换了两届，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完美Omega计划是早就有的，乔鹤年曾言，在没有看到完美Omega之前，他不会闭眼。

    是强大的信念与使命，在支撑着他突破普通人类寿命的极限。

    韩墨得了几天假，闲着也是闲着，跑去逗朋友玩。

    朋友的住处就在乔鹤年院子旁边，乔鹤年院长一病愈，再次成了大忙人，韩墨也不知道他钻到了哪个实验室，或者飞到了哪个国家开研讨会。

    韩墨晃晃悠悠，这里他早就熟了，乔安的住处，正是当年乔慕枫的住所。他们还曾一起在廊下喝酒抽烟、下棋品茗。

    这么多年过去，除了房屋修葺过几次，基本格局没变，家具也没怎么变，只是书房窗边多了一张儿童书桌。

    乔安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用铅笔在本子上画着什么，偶尔用橡皮擦擦了重画，那模样乖巧得招人疼。

    韩墨就从窗口看进去，“画的什么？”

    多年的习惯，韩墨的脚步声近似猫，悄无声息的靠近让乔安吃了一惊，仓惶抬起脸，眼睛眨巴：“韩先生。”

    明明只是一个娃娃，偏要学着大人的模样，韩墨笑问：“喜欢画画？”

    乔安悄悄用两只手盖住本子，“我在写日记。”

    “日记？”

    “我会写的字不多。”

    以画代字，韩墨心想还挺聪明，问：“能给我看看吗？”

    “……”乔安憋红了脸，半晌才犹犹豫豫将手从本子上挪开。

    韩墨拿起薄薄的日记本，噗嗤笑开，上面是一个长长的线条人，抱着一个短短的线条人，长线条人头顶用稚拙的铅笔字写着：hán先生。

    “嗯，不错。”韩墨不吝夸奖，对于这个年纪的朋友而言，这样的书面表达已经很好。

    乔安拿回本子，低头：“我还没画好。”

    韩墨还要再逗弄一二，身后忽然传来稚嫩童声：“发现敌人！砰砰砰！！！”

    紧接着一串塑料子弹到了他身上。

    乔安大惊，伸长了脖子：“周允！韩先生不是敌人！”

    “砰砰砰！嘟嘟嘟！哈哈哈哈哈！！”名叫周允的Omega叉腰大笑，从就很狂。

    反倒是跟在他后面的Alpha，有点木木的：“乔安了，这个人不是敌人。”

    周允：“你不能被他的美貌迷惑！他已经到乔安这里了，他要拐走乔安！”

    周峰弱弱地问韩墨：“你要拐走乔安吗？可不可以不拐他，拐周允？”

    周允：“？？？为什么？”

    周峰：“乔安比你，我也比你。”

    “……”

    这三只家伙的出生日期，只相隔几天。

    韩墨不痛不痒，问：“谁教你们的枪？”

    一个是院长的儿子，周允周峰都是实验品，他们无法像一般孩子一样，接受普通正统的教育。特别是周允周峰，他们生来就是成为“战士”的。

    周允还未回答，身边扫过一阵风，他手中的玩具枪就不见了，而后听到了咔嚓咔嚓碎裂的声响。

    三个朋友眼睁睁看着，韩墨将玩具枪徒手捏成碎片。

    韩墨：“走，带我去射击场。”

    朋友身份再特殊，毕竟还太年幼，十岁之前养在科研院，十岁之后才有可能送到军区实验基地训练。

    科研院专门为这些朋友空出几个“教室”，其中一个便是练习射击的。

    无论是枪械还是靶子，都是了不止一圈的，在韩墨眼里完全就是迷你射击场，还挺可爱。

    他将靶子们排成一排，这些靶子都是纸糊的，塑料子弹就可以轻易穿。这也是为了孩子的安全着想。

    韩墨拿起迷你仿真玩具枪，食指差点没扣进扳机，太了。

    三个朋友拍拍站，周允满脸不服气：“你是大人，有什么了不起的。”

    韩墨：“无论大人还是孩，都有其中的翘楚。”

    乔安问：“翘楚是什么意思？”

    “就是最厉害的。”

    周允：“哼，我看你有多厉害，有本事把靶子都穿。”

    韩墨为了配合靶子的高度，只能蹲下，扣动扳机，砰砰砰——一连射出十发，每一发皆命中靶心。

    周允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哒哒哒跑到靶子前，挨个查看，转过脸，态度变就变：“师父~~~！！！”

    张开手臂朝韩墨冲过来，跑得太急，扑通摔在地上，跟在后面的周峰跟着摔他身上。

    “韩先生。”乔安眼睛亮晶晶地望着韩墨。

    在孩子面前秀一把，别，挺好玩。韩墨笑问：“你也要认我当师父？”

    乔安：“我要、我要你当我丈夫！”

    “…………”

    童言无忌，真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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