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最初(12)
“你想取什么名字?”
“我也不知道。”
范情从橘树边又绕回郝宿身边,眼睛亮亮地望着人,忽而跟揽宿蹭了蹭脸。
也不知这么爱撒娇是跟谁学的。
“那先想一想?”
“好。”
范情答应揽宿要想橘子树的名字,就真的开始翻阅起了书籍,准备从里面找找灵感。
中间揽宿还过来问他有想好没有,结果范情都快把头上的几本书背下来了,也还是没有头绪。
揽宿伸摊平了红豆不自觉皱着的眉,坐在了对方身边。
“这棵树是从李家村带回来的吗?”
揽宿跟范情所在的地方叫李家村,当初进去的时候,那个世界恰好发生了战乱。灾祸、贫穷、疾病,几乎每天都在上演。
双方家庭都是逃难才到这里来的,村子里的人淳朴善良,即便在父母去世后,两人也都是颇受照顾。只是那个年代,人人都是连自己都顾不上了,哪怕有照顾也是有限。
由于是去世界历练的,所以等范情熟悉了以后,他们在每个世界当中的经历都不会一帆风顺。
但失去记忆的两人并没有为种种困难所打倒,彼此相互扶持,最终还带着村里的人一起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揽宿给范情带的橘子,实际上是村子里一座山上自然长出来的橘树。
后来富裕了,两人也没有把它移植到家门前,担心改了地方,那棵树反而会死。
倒是有人听范情喜欢吃橘子,所以专门送来了不少树苗来。
这些树苗被种在了李家村,每到成熟的季节,树头都会是黄澄澄的一片,大家再想起从前的苦日子,便恍觉像梦一样。
听到揽宿的问话,范情点了点头。
“那就取一个‘裕’字吧。”
“裕”,丰裕,富饶,既是每个李家村的人心里的愿望,同时也代表了他们对李家村的美好祝愿。
或许是因为那个世界他跟范情做的事情推动了整片地区的繁荣,以至于揽宿那日在跟范情一起种树的时候,发现橘树身上竟然也有零星的功德。
不过橘树上面的功德相当于大海当中的一根细针,并不会有什么作用。
范情听得眼前一亮,顺着揽宿的话:“那叫它李裕裕。”
从李家村带回来的,叫李裕裕,合情合理,就是听起来有点不像是橘树的名字。
“决定好了?”
“决定好了。”
看范情已经拿定了主意,揽宿的在书几面前扫了一下,一块差不多两本书拼起来大,不上什么材质做成的牌子便出现了。
“你可以把名字刻上去,回头将这块牌子放到橘树旁边。”
仙界中赋名一向都是很重要的,这代表了脱离前尘,踏入新界的意思。
当范情将李裕裕三个字刻上去的时候,就表示对方不再是一棵普通的果树。即使它的根基再差,也是一位上神和一位仙君共同培育而生。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和其它灵植一般,修成仙体。
范情的字虽是揽宿一教出来的,却依旧有着属于他的十分强烈的个人色彩。
勾描之间,李裕裕三个字就已经出来了。只有名字显得有点空,因此范情又将那块牌子交给了揽宿。
“漏漏再帮我添一些。”
“要添什么?”
“花纹,还要有星星,漂亮的都加上。”
他讲得有条有理的,明明自己也能完成,还是要跟揽宿一起。
在范情的提议下,揽宿在李裕裕的名字后面刻出了一个橘子的形状,而后又在四边添了些其它的装饰。
全部完成以后,牌子竟发出了一道鸣响。
这块牌子乃是上古之琴制作时留下来的边角料,因为个头太,不管做什么都不太合适。是有一年敬拜日,一位仙家当做添头放在了礼物当中。
即使如此,也是不可多得的宝物。若是寻常人拿来当做一棵树的牌子,一定会被大呼奢侈,可由揽宿做来,只剩理所当然。
当这块牌子被放到山上以后,就跟橘树自成一体,形成了一个保护屏障。
“漏漏,这棵树好像又长大了一点。”
“你没有看错,确实长大了。”
这是那块牌子带来的效果,那里面同样蕴含了十分强大的力量,在刻上名字以后,就会成为橘树源源不断的养料。
“原来是这样。嗯,不知道裕裕什么时候会开花呢?”
“快的话,也许一两年就会开了,慢的话,可能需要十几二十年。”
揽宿没的是,几百年也是有可能的。他摸了摸范情的头发,牵着人跟他一起看了会儿。
风将树叶轻轻吹动起来,揽宿的眼中忽而闪过一抹金光。
他向来温和的脸上难得有些严肃,却是什么都没有跟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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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开始养李裕裕后,范情除了须弥谷外,最常来的地方就是西面这座山了。
揽宿有事时,他就一个人来,还会叽叽喳喳地跟橘树分享好多高兴的事情,哄孩子一样地让对方早点开花。
揽宿空闲时,他们就会一起来,共同为橘树浇灌一股纯粹的力量,好让对方能尽快长大。
范情还会经常畅想橘子成熟以后的安排。
“到时候我留一半,我们两个吃,给柳长老还有元霄他们发一半,剩下的一半给桃坞老叟,让他做成果饯,还有一半做成橘子汁,最后剩下的那些给跟我关系很好的仙友。”
范情这些年在仙界也交了不少朋友,虽然在揽宿面前还是一副孩子气的模样,但却实实在在地长大了。
春去冬来,时间又过了很久。由于揽宿跟范情精心的照养,橘树逐渐从原本单薄的模样,长到了几乎占据半个山头那么大,只是看着依旧没有要开花的样子。
范情现在过来的时候,除了跟橘树讲话以外,还会经常在树底下躺一会儿。时常在闻着橘叶的清香,听着橘叶的摩擦晃动声中,揽宿就过来接他了。
最近这段日子揽宿突然忙了起来,是跟绛河的事情有关。范情每日在他身边大概感觉到了一点不同寻常,也跟着有些着急。
然而星宿之事,只能由揽宿处理。
距离当初那团星云发生异变已经足足八十七年了,若不是揽宿时刻让人看着,不定真要被对方蒙骗了过去。
在又一次身处绛河,悉心查探的时候,揽宿终于从星云的变化里窥探出了一些端倪。
“天劫。”
天劫现世,届时定当累及六界。
元霄仙君同其他仙姝就站在揽宿身旁,听到对方的声音,皆脸色大变。
上一回天劫应世,在场各仙都没有见过那个场面,可听一些遗留下来的老仙描述,也知道究竟有多可怕。
日月无光,六界笼罩在一团黑色当中,希望与生气都不见踪影。
其余那些上古大神,皆身陨魂销,唯有揽宿从中活了下来,并破出生,顺利度过了天劫。
在那以后,六界百废待兴,揽宿帮助六界再次建立。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他才投身轮回,成为揽宿上神,就被众仙供敬非常。起来,现在的六界或多或少,都受过揽宿的恩惠。
而这一回
星云变化莫测,异样由来已久,只是一直蛰伏。一朝发现,早已没有留下给他们准备的时间。
揽宿转身,额头腾印颜色愈深。
“通知天帝,还有其余各界主事,让他们速来仙极殿一趟。”
“是,上神。”
元霄仙君不敢再耽误时间,领了命以后就匆匆离开了,其余仙姝、仙童亦都有自己的任务。
揽宿复又回过头,拢在袖中的指尖轻轻捻动,垂目之时,眼中是寒冰一样的冷厉。
有一件事,他现在还不确定。
-
天劫的消息一出,各界主事很快就齐聚在了仙极殿。
就在他们商议要如何应对的时候,各界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发生异样了。四处祸乱横行,且要比几十年前那次更为迅猛,厉害。
天劫并非是指各处都会发生灾祸,而是指会有极为强大的妖魔从中诞生。扰乱纲常,致使生灵涂炭,怨灵沸腾。
揽宿从星宿轨道中看出来对方已经诞世了,正蛰伏在东居山上。东居山地处阴阳交界,一旦天劫出现,就会成为极为邪性的地方。
各界在同揽宿定下初步的解决方法后,都派出了实力强劲者前往东居山,准备一探情况。
仙界各众皆身披盔甲,持仙器,结果并不容乐观。即使揽宿从星云发生异变的时候,就已经做了单独的准备。
六界兵败之时,九十九重天上,揽宿忽而睁开了眼睛。他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寻找对抗天劫的方法,就在刚才,他终于明白了,为何一直以来心中会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这次的天劫,只能由他来平息。
天劫的时间拖得越久,受苦的只会是众生。
揽宿垂目,不知道在想什么,很长的时间都没有任何动静。
直到元霄仙君从殿外匆匆忙忙地走过来,向他禀告这次战事的结果。
对方向来轻松的脸上带着不出来的沮丧与难过,如今连天界都受到了影响。九十九重天宫上,东边的天已经隐隐有黑相了。
若是等到天空彻底变黑,后果不堪想象。
“上神,天帝同其他各界之主正在殿外,请您共同前往东居山。”
如今的情势,除了揽宿上神以外,已经没有别的人能够抵抗天劫了。
元霄仙君虽然知道揽宿上神很厉害,可天劫当头,他心里还是有些发憷,担心上神的安危。
还有一个是所有仙众不敢出来的,倘若连上神也不能抵挡这次的天劫,那六界恐怕真就不复存焉了。
揽宿坐在那里,表情平静,只有眼中金色的流光泄出他此刻的真实情绪。
他传声告诉了外面,等到一刻钟后就会出来。而后便让元霄仙君跟他一起,去往他跟范情的居所。
虽双修能够帮助范情的身体调理,但偶尔揽宿还是会辅以最开始的方法替对方驱逐寒气。原本范情的治疗时间已经变成了一个月一次,可在看出天劫之前,他就给对方提高了频率,范情现在还没有醒过来。
路上的时候,元霄仙君一直都没有话,他隐隐猜出了上神的打算。对方是想要先安置好范情,可这样一来,就更加明此次情况的凶险。
“我会让情情陷入一段时间的沉睡,然后将你们送往安全之地。在此期间,你务必守好他。”
这是揽宿第一次在元霄仙君面前以“我”自称,他着,从袖中拿出了一样东西。
“若有危险,将此物拿出,可保你们平安。”
“上神”
“切记,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出来。”
这一次的天劫,连他都没有必胜的把握。只有在方才的时候,揽宿才窥得了一丝极为微弱的生。
所以在去东居山之前,他要将范情的一应事宜安排好。即使他也希望对方能够好好活下去。
元霄仙君听到揽宿的安排,他想若是仙君醒来了,发现上神不在身边,一定很伤心。可话到嘴边,又全部咽了下去。
就算他出来了,也改变不了定局。况且上神还没有真的出,谁又知道是什么结局,或许皆大欢喜也不定呢。
“是,上神。”
不知不觉,两人就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揽宿离开的时候特意让范情睡得时间久一些,因为他之前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所以红豆也没有防备。他们进来的时候,对方亦没有要醒来的样子。
揽宿伸,仙力于他的额心涌进,不一会儿,范情的呼吸更加绵长平缓了。
见他睡颜静谧美好,揽宿低身,在范情的额头吻了一下,好半天才站直身躯,将他抱了起来,交给了元霄仙君。
在将范情安置妥当以后,揽宿便同其他仙众一起去往了东居山。
有了揽宿上神,六界如虎添翼。只这一战还是持续了整整一个月,且随着时间过去,他们感觉到那妖邪的功力竟然更强了。
而揽宿在这一刻,也终于确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测。
身为上神,他能通晓古今,唯独跟自己有关的事情无法预测。在星宿第一次发生变化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他无法查明当中的具体情况。
后来他有意扔了一些东西进去,就是在试探这天劫是否跟自己有关,可惜也没有得到结果。在跟范情一起看着橘树的时候,他忽而有了微弱的感应——天劫的劫点,是应在他的身上。
而在天劫发生以后,他能感知到的东西越来越多。比如天劫必须由他来覆灭,再比如天劫同他之间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
揽宿从八十七年前就在推算星宿变化,直到来到东居山,看到妖邪,才知晓一切原由。
天地生万物,阴阳相对,正邪相分。这场天劫早在他诞生之时,就必然存在了。
那妖邪乃是他的相对面,他的实力越强,对方的实力就会同样增强,他们之间不是此消彼长的关系。
揽宿让其余众仙停了,而后单独置于东居山上,俯首看着下面汹涌狰狞的黑雾。
几百年前,他顺应天命,投身轮回。十几年前,他亦顺应天命,将范情带回了仙极殿。
此时此刻,他同样知道该如何度过天劫。
那便是跟对方同归于尽。
这场天劫简单,的确简单,难,也很难。从头到尾,只需要牺牲他一个人。
天地滋生万物,都有他们的使命。而揽宿的使命,则是拯救众生。
若是以前,揽宿心中不会有半分犹豫。他生来如此,便是死去,也没有什么。
只是现在还有一个人是他的牵挂,之所以安排好范情的一切,或许冥冥之中,他已经有所感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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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究竟在哪里?漏漏是不是出事了?”
揽宿施的法原本应该会让范情沉睡上三个月,可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在睡梦中感觉到了揽宿的危险,竟然提前了整整两个月醒来了。
范情一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不在原本的地方,甚至不在九十九重天。联系到最近发生的事情,他一下子就反应过来究竟是什么情况。
揽宿不会无缘无故将他一个人丢下的,除非是发生了连对方都没有把握解决的危险。
想到这里,范情根本就没有一刻能安稳的。
元霄仙君从各方面劝慰范情,好不容易将他安抚了下来,可由于结成仙侣的关系,他跟揽宿之间也有一些微弱的感应。此时此刻,那种心尖发疼的感觉达到了顶点,范情料定揽宿肯定是发生什么了。
他不能再留在这里,他要出去!
直觉告诉他,如果不出去的话,他会后悔一辈子。
因此无论元霄仙君再怎么劝,范情也不肯听,以他如今的实力,元霄仙君是留不住的。可范情想要出去最大的困难不是元霄仙君,而是揽宿加固在上面的封印。
对方做了两准备。
“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范情心中的恐慌越来越大,从一开始努力想要破除封印,到后来指尖发抖到没有任何力气,只能拼命地捶着一道看不见的墙,都在流血。
“仙君,这是上神的安排,我们是出不去的。”
元霄仙君不忍心看到范情这副模样,只是还没走过去,就见到范情忽而又站起了身——他竟然使用了自己所有的仙力,想要强行将封印破开。
“仙君不可,您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
揽宿临走之前也跟元霄仙君交代了范情的身体状况,对方还需要再用玄火玉岩治疗几次,才能彻底好。在此期间,不能做出任何损伤身体的事情。
可他阻止的动作远没有范情快,对方已然出了。
元霄仙君看着这番情势,衡量再三,最终做下了决定。
“既如此,我便助您一臂之力。”
与其让范情这样不断消耗自己,倒不如他帮对方一把。
况且,当局者迷,上神虽然保全了仙君,可对方若真出了事,以元霄仙君对范情的了解,对方肯定不会独自苟活下去。
有了元霄仙君一起,加上范情的不遗余力,他们在三天过后,终于离开了这个地方。
彼时范情已经无比虚弱,甚至话的时候喉咙里都泛着血腥气。可他在问清楚了揽宿的下落后,仍旧第一时间赶去了东居山。
接下来的一切就像是做梦一样,午夜梦回的时候,范情总是能想起来当时的情景。
**九州的仙众都聚在一处,看着东居山中同妖邪交的揽宿上神。黑雾已经缠满了他的身上,即使用了最快的速度,范情在来的时候也还是只看到了揽宿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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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宿因为范情而犹豫,只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即便不为此,他也应该为众生考虑。
最终他的选择同每次一样,依旧是顺应天命。
同归于尽并不是起来那么轻松,在范情为出来而努力的三天,揽宿亦将自己同妖邪真正系于一体。
其余仙众从揽宿的做法中皆看出了他的目的,他们想要过来帮助揽宿,想出一个令对方不至殒命的办法,揽宿却下令让他们不得靠近。即便他们想要出,也无济于事。
揽宿生来强大,除去在大千世界陪范情一起历练外,他从未感受过生命的衰败、力量的流逝。而现在,这些正清楚地发生。
他感觉到神魂在以一种非常快的速度衰弱着,无穷无尽的痛苦蔓延。等到和妖邪同归于尽后,他会完全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连魂魄也不剩下分毫。
范情之所以能和元霄仙君一起出来,最大的原因,是下了封印的揽宿正在变得虚弱。
“漏漏”
“漏漏——”
连意识也开始消散时,揽宿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带着哭腔的声音,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黑雾同金光相交缠,难分彼此。他睁开了眼睛,却不想竟然看到了范情。
揽宿从未有过疑惑,可此刻他不禁想,是不是因为他快要死了,所以产生的幻觉?
随即,他便知道不是幻觉,因为范情跳下了东居山,企图将他从中拉出来。
事到如今,就算他真的离开了东居山,也没有用了。揽宿仍旧是要消亡的。
他通过仙侣的关系,在心中告诉了范情。可对方却不肯接受,揽宿看到范情又哭了。
对方向来娇气,同他在一起时,每每都会哭得眼圈发红。
这是第一次,范情在哭的时候眼底都是绝望与痛苦,他喊他的声音,亦是那样的撕心裂肺和难过。
“漏漏漏,漏漏——不要离开我,不要!”
东居山上本就充满了危险,范情先前身体受损,现在这样不管不顾地冲过来,无疑是雪上加霜。还没有靠近揽宿,他就吐了不止一口的血。
其余仙众看到这一幕,有心想要救回范情,可他们竟连靠近都不能。对方是因为同揽宿关系深厚,才能突破屏障。
在看到范情哭着喊揽宿的时候,他们亦难过不已,为两人感到悲痛。
范情身上穿的是一件白色的长袍,此刻已经被血染得红透了。
他仍旧不知痛苦般,抵着如刀锋般的风向前走着,脸上和身上尽是划痕,一双眼里的泪都要流尽了,像是要流出血。
在跳下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知道了揽宿的打算。对方是想要牺牲自己的性命,来挽救天下。
可是他呢?揽宿如果不见了,他该去爱谁?又该怎么活下去?
“漏、漏,我不要你死。”
又一行泪落了下来,只是汇聚到下巴上的时候,却被一道温柔的力量拂去了。
揽宿身上残存的金光涌到了范情的身边,他在最后的时刻里,依旧护了红豆的安全。
“情情,要活下去。”
“我我不要”
范情发现无论他怎么努力,也不能再往前走一步的时候,浑身上下都被绝望控摄住了。
他不想要一个人活下去,明明一切都是好好的,他认识揽宿,去须弥谷学习,同揽宿历练,跟揽宿成亲,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
为什么漏漏要死,为什么他一点也帮不了对方?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揽宿的意识已经非常浅淡了,金光只是凭借着对方强大的本能,才将范情由东居山送离。
天劫现世,避世不出的须弥谷和淄愚山一众也全都在场。当范情被金光送上来的时候,曾经嘲笑过对方的那头猛虎就和唐玉一起下去,将人接了过来。
却在这时,跟揽宿纠缠的妖邪竟用着残存的意识突然向范情发难。
这一击哪怕是唐玉和猛虎用尽了全力,也都无力抵抗。以范情现在的身体状况,若是中招了,更是会当场殒命。
在唐玉和猛虎做足了拼死一战的准备时,范情额间的朱砂痣忽而大放光彩,替他们挡住了这致命一击。
而后,属于揽宿的心头血亦逐渐抽离,在空中飘散开来,混入黑雾当中。
“不,不要走——不要走——”
范情痛苦崩溃地想要将其捞回来,可不论他怎么努力,也还是做不到。他绝望地喊着揽宿的名字,一声又一声的郝宿。
“没有了,没有了,郝宿,它们都、都没有了。”
他哭得连眼睛都变成了血红色,发髻散乱,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看上去还想要再跳落回东居山。
唐玉的眼圈亦是有些泛红,他忍着想哭的冲动,跟猛虎态度强硬地将范情拉回了安全区域。
他们都明白揽宿这样的举动是为了六界,为了苍生。
所以,每一个人都要好好活下去,不然的话,就辜负了揽宿的期望。
从范情额头散落的朱砂痣最后又变成了心头血的样子,重新凝入到了揽宿的体内。
与此同时,他的最后一丝意识也彻底消散。
东居山以内,方圆千里,都被笼罩在了一团无比恐怖的黑暗当中。
可这黑暗仅存在了一会儿,就又被耀眼的金光驱散。
范情在那瞬间,感觉到自己和揽宿之间所有的联系都被切断了。
揽宿死了。
漏漏
“漏漏——”
范情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仍旧想要再去东居山。可他已经虚弱得连站也站不起来,在试过两回后,范情打算用脚爬过去。
郝宿那么强大,他怎么会死呢?
周围的仙众都不忍心看到范情如此,他现在的情况很危险,就像是一根绷得太紧的琴弦,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就此断裂开来。
唐玉想要扶他,却被范情拒绝了。
“走开!”
他不要帮忙,他只要揽宿。
天光越来越亮,那黑气开始退散。每退一分,空气中属于揽宿的味道就淡上一点。
范情几乎是神经质地念着揽宿的名字,并且尝试着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找到对方。
可是没用、没用、没用没用没用!
通通都没有用!
没有揽宿了,什么都没有了。
范情的抖得不成样子,血吐了一口又一口,连唐玉都看不下去了,将他从地上扯了起来,大声地告诉他:“揽宿上神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救不回来的。”
唐玉的声音里夹杂着哭腔,向来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在范情面前哭得泣不成声,其余仙众亦是如此。
他们何尝不难过于揽宿的陨落,之所以不像范情这样,是因为他们都知道,对方无论如何是救不回来的了。
“不,他没事,他不会死的!”
范情哆哆嗦嗦地重复着这句话,一行血泪竟真的从他的眼睛里流了出来。唐玉看得怔住了神,心头的悲怆无以复加,柳长老同其他仙众亦是如此。
他们都知道范情跟揽宿上神的感情好,对方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这件事。
可逝者已矣,除了继续往前看,还能如何?
就在柳长老想要带范情回须弥谷的时候,却见他眼中突然爆发出了一股强烈的希望。
“对,对招魂,我还可以招魂,郝宿教过我的,他教过我的,时辰还没到,来得及,我还来得及。”
范情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东居山,如同魔怔了一般,两飞快地结印。
越是强大的灵魂,就越难招回,更何况,揽宿的灵魂原本应该在死去以后就消散于六界。可范情是在用透支自己生命的方式,进行的招魂。
他要跟时间赛跑,要在揽宿的灵魂彻底湮灭之前,将对方找回来。
“范情,上神已陨,就算你招回了他的魂魄,所拼就的,也只是一堆空壳。”
柳长老一直称呼范情为仙君,他实在不愿意看到对方如此,头一次了重话。
“你放过自己。”
“那我也要把他招回来!”
范情崩溃大喊,血泪一滴接着一滴。可他随即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做,都还是没办法成功把揽宿的魂魄招回来。
要找人来帮他,要找人
范情转过身,他不知道自己抓住了谁,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只是拼命地求他们,帮帮他,帮帮他。
这样强行将揽宿的魂魄招回来,无异于逆天行事。倘若他们帮了范情,便是因果加身。
可在场所有仙众,没有一个袖旁观。
他们最终跟范情一起,将快要彻底消散的魂魄凝聚了起来。
那是一团微弱到就算是在夜里,也能够忽略的光亮。周遭的黑气已经不剩分毫,天劫过去,范情却心翼翼地将其捧在了掌心,而后妥善地放在了自己的身上,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找到你了。
他找到你了。
等做完这一切,范情终于因为体力不支,昏迷了过去。
柳长老跟唐玉等人见状,原本是想要将人带回须弥谷,同样虚弱的元霄仙君却范情当前的情况十分凶险,需要玄火玉岩的治疗才可以。
于是他们便纷纷匆匆赶往了九十九重天宫。
可笑的是,当初范情日盼夜盼,也没能盼来开花的橘子树,竟然在这个时候开满了一个山头的花,香味在整个九十九重天飘散着。
而再次醒来以后的范情,却像是一具失去了灵魂的空壳。若是醒来了,不会哭,也不会笑,更不会话。
就算是眨眼睛,也都不会。
上回他的伤势太重,几位长老联合了其余上神,才堪堪将他救了回来。他的命现在比纸还要薄,任何刺激都不能再经受了。
唐玉看到他这副模样,心中十分复杂。
“你跟上神养的橘树开花了,范情,你不想要去看一看吗?”他蹲在范情面前,难得用一种格外柔和的语气跟对方话。
不知道究竟是上神两个字,还是橘树两个字让范情有了反应。
他漂亮却无神的眼睛动了动,而后视线慢慢凝聚在了唐玉的身上。
见他有了反应,唐玉又:“你想去看的话,我带你去。”
可惜这一回范情又像是之前那样,不动也不话,没有任何反应了。
往常就算范情不理会他,也从来不像现在这样。唐玉看着,眼睛变得酸酸的。
过后柳长老他们也想了很多种方法,都没有让范情恢复过来。
担心他出事,仙极殿和须弥谷众人都轮流守在他身边。
这样一直过了很长时间,某天夜里,范情突然从床上起来,独自去了西面那座山。他几乎是浑浑噩噩地走到了橘树处,橘树上面花蕊的香味更浓了。
范情将掌贴在了树干上,却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仿佛揽宿死了,他所有的能力也跟着消失了。
就在这个时候,橘树上面的花朵开始以极快地速度变化着。
它们竞争盛开,而后凋落,最后树上竟然开始长出橘子来。由到大,黄澄澄的一片。
这是范情构想了无数次的场景,可是他没有想到,橘子开花以后,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
“郝宿,你在哪里?”
距离揽宿死后,范情第一次开口。他麻木地摘了一颗橘子,剥开外面的皮,将橘瓣塞到了嘴里。
一滴泪又落了下来。
揽宿骗他,即使是用仙力滋养的橘子,也一点都不甜。
很酸,很酸。
可范情依旧像是没有感觉到,不停地将这些橘子塞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