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妮一直沉睡了三个月。

    一开始是镇静剂。她无法自己平静下来,失控暴走的力量不停吞噬她的生，斯塔克给她注射了镇静剂。

    后来她自己陷入沉睡。

    路西法知道她不愿醒来。甚至他自己都不确定是否希望她醒来再次面对那些悲伤。

    路西法将她带回洛杉矶，索尔本想带她去阿斯加德,但路西法想亲自照顾她。

    海拉回来了一次。

    整个宇宙瞬间消失一半生命，即便一心只想征战宇宙的海拉也不能不对这次浩劫感到惊讶。

    海拉女王对什么所谓维持宇宙平衡可持续发展的宏伟愿望嗤之以鼻,同样,她对宇宙消亡半数生命也毫不在乎。可她还是回来了。

    看到沉睡不醒的奎妮，女王轻哼了一声,：“软弱！”

    软弱？

    路西法气疯了，指责她没有任何资格这样的话，在奎妮最需要她的时候,她甚至都没有在她身边。

    海拉冷笑,，他这个绝世好父亲倒是在身边，请问帮了什么忙？

    路西法语塞。

    两人正在争吵，突然电梯叮一声轻响。

    电梯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年轻干练的人类女人。

    人类女人显然没有料到有陌生女人在路西法这里，而且两人看起来还“关系匪浅”，一时怔住。

    路西法也有点傻眼，但马上镇定下来,向人类女人快步走去,介绍道：“克洛伊，这是海拉。海拉，这是克洛伊。”

    一边警告地看了海拉一眼,示意她收敛。

    克洛伊是洛杉矶警局的一名警察，路西法魔王闲的没事，有时会协助警局——确切地是协助这位女警探利用超能力破破案什么的。

    两人倒还不是男女朋友,只是，有那么点暧昧。

    海拉女王一眼看穿两人之间的关系，“哈”了一声，双环胸。

    路西法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女王大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眼前名叫克洛伊的人类女人，轻蔑地看着路西法：“不过千年，你的品味居然糟糕到如此让人不敢恭维的地步。”

    路西法：“”

    女王完又转向那个被评价为“不敢恭维”的人类女人，好整以暇道：“你好，克洛伊，我是路西法女儿的母亲。”

    路西法扶额，这日子没法过了！

    海拉并没有久留，当天就离开了。

    路西法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不是滋味。倒不是为他，而是为奎妮。

    他知道，虽然奎妮从未表现出与海拉的亲近，心里却很重视。大概他们一家子都是这么别扭的性格。

    路西法坐在床边，看着依旧沉睡不愿醒的奎妮。

    事实上，海拉得对。他哪有资格指责她，他也不是一个好父亲。

    唉。

    “你每天都要这样在我床边叹一次气吗？”

    安静的房间内突然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

    路西法惊喜地看过去，果然见奎妮已经睁开眼，正静静望着他。

    “你你醒了？！”路西法有点足无措，不等奎妮回答，又接着一连串地问，“感觉怎么样？难受吗？”

    “我没事。”奎妮坐起身，淡声答道。

    路西法想伸扶她，奎妮已经自己赤脚走下床。

    虽然脸色苍白，但情绪还算稳定，也不见什么虚弱，完全不像沉睡了三个月的样子。

    她一直走到窗边，看到外面天空湛蓝，阳光灿烂，那么安宁祥和，仿佛没有发生任何变故。

    “过了多久了？”奎妮望着窗外，淡声问。

    “你已经睡了三个月了。”路西法。

    “已经过了这么久啊。”奎妮喃喃道。

    犹豫了一下，路西法告诉她：“海拉回来了，但是你正睡着，她”

    “我知道。”奎妮打断道，“我见到她了。”

    正是海拉告诉她，除非她选择一直沉睡下去，否则总有一天要醒来，未解决的问题依然在那里。

    是啊。没有解决的问题依然没有解决。没有找到的人也依然没有找到。

    得知奎妮苏醒，夏洛特马上兴高采烈地准备了一大桌好吃的，还请来了阿曼纳迪尔，表示要一家人庆祝。

    奎妮没有拒绝，安静地吃完了夏洛特夹给她的所有菜。

    路西法皱眉看着她。

    最后连夏洛特都感觉到了奎妮的改变和不同寻常，不禁停下动作。

    奎妮吃完盘子里最后一口食物，放下餐具，对夏洛特：“谢谢，很好吃。”推开椅子站起身。

    路西法立刻跟着起来，拦住她：“你去哪？”

    夏洛特和阿曼纳迪尔也站起来。

    奎妮奇怪地看了路西法一会儿，莞尔一笑：“你以为我又要去杀那个人。”

    路西法知道她口中的那个人是指谁。

    “难道不是？”

    奎妮笑着摇头。脸上在笑，目光却冰冷慑人：“我会杀死他。但他哪有肖恩重要。”

    路西法一愣，一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奎妮：“我当然是去找肖恩。”

    路西法沉默了。

    阿曼纳迪尔也不忍地转开眼。

    路西法记起他当时对奎妮，他们一定会重新找到肖恩。但当时那种情况，他只是想安抚住她。

    整个地球消失了一半生命，怎么找？去哪找？

    奎妮已经绕过他，向门口走去。

    即便他真的死了，消失了，她也要找到他的灵魂。

    路西法伸拉住她，从她的目光中读懂了她的想法。

    旁边夏洛特突然：“如果你要找他的灵魂，有一个地方一定要去。”显然夏洛特也看出了奎妮的心思。

    “母亲！”路西法吼道。

    夏洛特：“怎么？我错了吗？你也见过那个医生，难道你不觉得他的灵魂会上天堂？”

    奎妮知道夏洛特是想利用她重返天堂，更明白她藏在慈祥外表下的算计。可是她不在乎，只要能找到肖恩。

    路西法抓住奎妮的双肩，眼睛看着她的眼睛，尽可能轻柔地：“奎妮，听我，我知道你现在无法接受”

    奎妮眨眨眼，：“我能接受啊。”

    路西法看着她。

    奎妮歪头一笑，看起来如同以前一样单纯而不谙世事。

    她：“我知道肖恩消失了，不在了。可是我得找到他呀！不然——”她伸出一只盖在他一只上，眉眼带笑，“不然，我不仅要杀死凶，可能还生气到想让这世上剩下的另一半人给他陪葬。”

    她用那么平静稚纯的语气出这么可怕的话。连夏洛特都不禁惊怔。

    路西法用力抓着她的肩膀，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奎妮亦平静地回望他。

    半晌，路西法终于妥协。

    “好。”

    夏洛特双眼一亮。

    路西法警告地瞥了母亲一眼，重新看向奎妮：“不过我们不用去天堂，去地狱！”

    路西法的意思很明白，如果那些消失的人真的还有灵魂遗留下来，那地狱早已经人满呃，鬼满人患了。毕竟这随消失的一半人不光有肖恩这样的，肯定也有死后足以下地狱的坏人。

    路西法带奎妮去地狱，让她亲眼看看，哪怕她能找到一只因为这次浩劫下地狱的恶鬼，他即使捅破这天，也带她去天堂将肖恩带回来！

    夏洛特不同意，因为路西法如果返回地狱，就有可能被困住，再也出不来了，毕竟那里才是他该呆的地方。

    就连一直希望路西法赶紧返岗的阿曼纳迪尔也一脸担忧的欲言又止。

    奎妮淡淡：“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带他回来的。”

    夏洛特和阿曼纳迪尔都没话了。奎妮的保证并不激情彭拜，甚至有点轻飘，但没人不信。

    路西法，只有灵魂才能进入地狱，他们两个可能要死一会儿。

    奎妮，不用。

    开口叫了一声，彩虹剑。

    奎妮抓住路西法一只，：“你心里想着要去的地方就可以了。”

    路西法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前的情景已然骤变。

    奎妮从未想象过地狱是什么样子，但它与她和海拉生活的死亡国度如此相像，还是让她一阵沉默。

    路西法低头看她：“你看起来很失望。”

    奎妮摇头：“我只是很遗憾，你以前也一直生活在这样的地方。”

    路西法一愣，心里即温暖又难过：“是我很遗憾，也很抱歉，让你生活在这样的地方。”

    奎妮：“没关系。”

    空中有雪花飘落下来。

    奎妮抬头，白茫茫的雪粒落到她脸上，却感觉不到冰冷。

    因为在地狱这样的地方，你会从内到外，不管心还是身体，变得比雪更冰更冷。

    “我都习惯了。”她。伸出，看着雪花落在掌心，长久不会融化。

    以前都习惯了，可是感受过温暖阳光之后，还能再重新回到从前的习惯之中吗？

    他们面前有一条烈焰汹涌的长河，从地狱入口，一直往前无限延伸，看不到尽头。烈焰之中有无数伸着枯枝一般的指痛苦挣扎的亡灵。哀嚎之声如同穿过峡谷、亘古不歇的呜咽风声，令人毛骨悚然。

    路西法，那是被罚坠入地狱业火受永世煎熬的恶灵。

    奎妮问：“永世是多久？”

    路西法：“直到他们的灵魂被烈焰一点点溶解，化为岩浆，仍不停止。”

    “那很久吧？”

    “很久。”

    “很痛苦？”

    “很痛苦。”

    “痛苦能让它们忏悔吗？”

    “也许。”

    “可是有什么用呢？”

    路西法转头看她。

    “能让它们做的恶事改变吗？”奎妮继续问。

    沉默了一会儿，路西法：“我想，并不能。”

    “所以，那有什么用呢？”奎妮注视着烈焰中拥挤、挣扎、哀嚎的亡灵。

    就算再痛苦，已经发生的事却不能改变。又有什么用呢？

    如果她不能找回肖恩，就算杀死凶，就算让他经历比这些地狱烈火中的亡灵更甚十倍的痛苦，又有什么用呢？

    路西法：“总比，什么都不做强吧。”

    奎妮笑了笑。是，总比什么都不做强些。

    可是，她轻声问：“如果真的是上帝在掌理着一切，他为什么不让一切变得更好些呢？”

    路西法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太大了，谁都回答不了。

    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他们继续朝前走，直到长河尽头出现数级石阶。

    奎妮跟着路西法走上去。数十级石阶后，踏上一个平台。

    奎妮站在平台上朝前望，只见，眼前又出现一截长长的石阶，跟刚才的一模一样。

    两人走上去，又站在一个平台上，奎妮抬头一望，前面又是一模一样的石阶

    她转头看路西法。

    大魔王：“我是地狱之王嘛，殿宇建的高才符合我的身份。”

    奎妮默了两秒钟，然后伸拉住路西法的胳膊，一展翅，飞到空中。

    只见放眼望去，长长的石阶凌空延伸，一直没入无边黑暗，根本看不到头。

    路西法开心地笑了一声，：“只是一个障眼法。走吧，已经到了。”

    他右轻挥，长长的石阶纷纷开始自行挪动，让出一条路，现出隐藏其后的宫殿。

    奎妮带着路西法飞下去。

    这座地狱之王的宫殿虽然没有阿斯加德的金碧辉煌，但矗立在黑暗的穹顶之下，亦有一种别样的宏伟壮观。

    宫殿宫门紧闭，静寂无声，殿门及四周宫墙被枯败诡异的藤蔓紧紧缠绕，看起来如同淹没在时间长河中杳无人迹的古城遗址。

    不过这里是地狱，杳无人迹就对了，有人迹才奇怪。

    路西法径直走过去，那些缠绕着宫殿的藤蔓植物突然像活过来似的，纷纷缩缩脚的后退。

    紧闭的巨石宫门缓缓打开，轰然之声传出去很远很远。

    不知道是不是奎妮的错觉，她依稀听着远处恶灵的哀嚎声似乎更凄厉了。

    奎妮跟在路西法身后走进去，大殿四处随着路西法的脚步依次亮起照明的火焰。火焰呼呼跳动，奎妮在后边看着，嗯，很有些王者归来的气势。

    宽敞的大殿内，除了尽头那个高高在上的王座外，再空无一物。

    路西法踏上丹陛，走到王座前坐下。

    “怎么？”大魔王双腿交叠，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看向突然停下不动的奎妮。

    奎妮摇头。只是，直到现在看到面前的人高坐王座之上才意识到，他真的是地狱之王。

    路西法故意压低声音，身体前倾，用一只掩住嘴角，做出悄悄话的姿势：“偷偷告诉你，其实这个石头王座坐起来一点都不舒服，硬得要命！”不过他其实平时坐在这里的时候也不多。

    奎妮笑了笑。

    同样是统治一方冥界，同样是被亲人背弃囚于一隅，同样满心愤怒的火焰。他和海拉很像，却又很不像。

    他没有征战的野心和欲望，看似因为亲人的背弃而愤怒，其实伤心多过怒火。

    他身上有太多与人类相似的东西，同情，软弱，迷茫，渴望情感、认同和温暖。而这些都是海拉所唾弃的。

    明明是地狱之王，却有一颗最柔软的天使之心。

    很难这是幸运还是不幸。但从目前来看，他似乎已经因此不幸了万年之久。

    奎妮突然问：“你想回天堂吗？”

    她知道夏洛特一直想方设法重返天堂，怀着报复之心。报复那个将她驱逐，并关在地狱煎熬数千年的至高之神。

    她没想帮夏洛特，也不确定能不能帮。但如果路西法想，她愿意试试。

    “不想！”

    路西法回答得断然而干脆。

    “我为什么要费劲回一个不欢迎我的地方？人间不够缤纷多彩吗？”

    他笑容不羁。

    只有一半是真心话。但奎妮点点头，没再什么。

    路西法看了看她：“不是着急找你的医生吗？上来吧，站在这里，你可以看清地狱的每个角落。”

    奎妮静静站着没动，路西法并不催促，直到她自己迈步走过来。

    她在路西法身边站定。

    奎妮知道，阿斯加德那个曾经属于奥丁的王座，可以随时看到九大国度的一草一木。地狱之王的王座，如路西法所言，能够将整个地狱尽收眼底。大约这就是王权的象征。

    奎妮瞳孔燃起火焰，静静扫过地狱的每一寸暗黑土地。

    仿佛是为了让她彻底死心，路西法伸在空气中轻抚了一下，无数泛着红光的文字浮现在他们眼前。

    奎妮很快看清楚，那都是些名字。

    路西法：“这是近三个月所有被罚入地狱的亡灵。”

    名字很多，却也不够多。至少绝不会是地球近半数的恶灵。

    其实谈不上失望，因为来之前心底已经隐隐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路西法无声地叹了口气，接着又努力扬起一抹笑容，正要开口，忽听到奎妮：“你知道，就算你在我身后，我也能看到你在干什么吧。”

    路西法：“”

    奎妮：“骗你的，看不到。”

    像是在开玩笑，可语气没有任何笑意。

    过了一会儿，奎妮：“走吧。”完率先走下王座。

    路西法在她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那种异乎寻常的宁静让人有些不安。路西法想，这么急着走，不会真要去杀死剩下的那一半人类给医生陪葬吧。

    连忙起身跟过去。

    “hell，我亲爱的弟弟，好久不见。”

    他们身后传来一道突兀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阴暗诡秘。

    路西法猛地转身，怔在原地。

    奎妮也转过身。

    居然是乌列。

    虽然这里是地狱，看到死去的亡灵什么的不足为怪，可如果她没记错，乌列已经被她用那柄据可以令神魔身魂俱灭的亚兹拉尔之剑杀死了。眼前这个是怎么回事？

    路西法看起来比奎妮还震惊，双眼失神地望着乌列。

    “弟弟，”乌列微笑着，“你为什么不救我？你为什么没有阻止她杀死我？只因为她是你的女儿，你就可以眼睁睁看着兄弟惨死在她的剑下？”

    乌列每发出一声诘问，路西法的脸色就随着苍白一分。

    “对不起，乌列。”路西法惨白着脸，满含愧疚地，“奎妮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只是被你激怒了，她”

    “我就是故意的啊。”旁边传来一个清脆又清冷的声音。

    路西法和乌列同时看过去。

    话的当然是奎妮。

    她注视着乌列：“所以，你是来报仇的吗？”

    乌列笑着，一边一边走向她：“我已经死了，被你杀死的，连灵魂都飞灰湮灭。很遗憾，一个连灵魂都不存在的人没办法为自己报仇。”

    奎妮：“你现在看起来不像飞灰湮灭的样子。”

    乌列：“你不知道吗？一个人死了，也可以成为另一个人的梦魇和执念。”

    奎妮没话。因为乌列得很对，一个人死了，也可以成为另一个人的执念。

    看到她的表情，乌列笑意更深：“你忘了吗？我对你过，你的肖恩快死了，彻底消失。”

    奎妮还是没吱声。

    乌列缓缓笑着：“我还过，你会后悔的。你看，我都对了，不是吗？你注定只能永坠地狱，以黑暗为伍。你应该跟我一样，留在这里，为你的错误、你的愧疚，赎罪”

    路西法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一个箭步冲到奎妮身前，焦急道：“奎妮，这是幻象！这是你内心执念生出的幻象，乌列已经死了，你清醒一点！”

    奎妮很清醒。她现在只是发自肺腑地想再杀死他一次。

    “叮！”一声清越剑鸣。

    乌列身体一僵，慢慢低头，看到自己胸口突然多出一截黑色的剑刃。

    是一柄黑剑，自他身后穿心而过。

    片刻间，乌列和从身后贯穿他的黑剑一起化为灰烟，消散不见。

    这样的人，都不配她动用彩虹剑。

    奎妮转头，看了愣怔的路西法一眼，声音淡淡。

    “我很清醒。他是你的执念和幻象，不是我的。”

    作者有话要：　　我们女主强大而清醒，从来不会被幻象什么的纠缠。

    话，奎妮可爱只知道分析别人，却不知道分析自己，父女俩都是生在黑暗却柔软温暖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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