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组的日子在陆朗清心中, 就好像是某种冒险一样，每天都有不一样的有趣。

    尤其当这个组没有那些令人厌恶的人的时候。

    比如他现在的这个剧组，演员他之外都是无名无姓的年轻演员, 偶有几个年纪的演员也不是线上的, 导演算是有成就的, 几个编剧则是新得让陆朗清惊诧于他们能写出这样的剧本。

    但同时这个剧组又都很专业, 就连财大气粗的投资人, 都是个极有影视梦想的人，和不在意赔钱似的。

    陆朗清爱死这样的剧组了。

    起初大家对陆朗清还挺捧着的, 毕竟就他咖位最大, 最近又红得很, 传闻里还比较嘴损。

    可是真正相处下来，众人就觉得只要不耽误他好好拍戏, 私下里的人极好相处, 还是个直来直去的话痨。

    这就让剧组的氛围变得更好了。

    唯一让陆朗清在意的, 还是他饰演的角色。

    保安有个平平无奇的名字：李庆。作为黑色幽默悬疑剧，剧中的李庆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倒霉——更倒霉——令人无法理解的倒霉中, 渡过的。

    逼得他无处可逃，只能奋起反抗, 寻找真相。

    而真相揭开的时候，李庆才发现自己的倒霉, 不过是各方势力搞错了一个关键性的信息, 错把保安李庆当成了道上大佬李青。

    而错误的源头，则是最开始的一个弟带着浓郁方言的普通话。

    不算新颖的剧情, 但编剧功力很好且思想天马行空又能抓住逻辑主线，所以跌宕起伏妙趣横生，戛然而止后又让人回味无穷。

    唐唐选本子的口味, 都与陆朗清很贴。

    开始的时候，陆朗清笑称这片子是“普通话宣传片”。

    不过等到他知道了有关自己的真相后，才发现这片子，怎么还是现实题材呢？！

    只是因为出事后，唐唐情绪也不咋好，所以陆朗清没有和他多，只在他离开剧组出国的那天，特意拜托了施平去查证一下。

    施平因为之前自己的失察，非常担心自己的饭碗问题，于是这次干脆自己亲自去调查，不过才四天，就给出了调查结果：

    本剧组连保洁员的五服内亲属，都与沈、白等人，没有一毛钱关系。

    “陆先生，是觉得有什么疑问吗？”施平特别热情地在电话中问他。

    原来是纯属巧合，陆朗清想着，笑：“没事，我想多了。”

    “要是先生觉得有问题，我可以再筛查一次。”施平心突突地跳着，再次表忠心似地。

    陆朗清笑出了声：“施哥，不需要如此，我又不是你的老板。”

    施平发出了怪异的干笑：“不敢当，先生叫我的名字就行了。”

    他的确不是自己的老板，但因为他，自己头回见到自己的老板是如何失控发怒的。

    哪怕当时唐先生夫妻突然去世的时候，老板都是压抑着情绪，先收拾了家中产业并调查真相的。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老板已经不会失控了，反而在很平静地安排一些事情。

    施平后知后觉那就是后事，如今再想起来，都是一身冷汗。

    电话另一边的陆先生是让老板活下去的人，那么即使他一直不懂陆先生有什么魅力能让唐唐沉沦，即使他认为陆先生与自家老板从不在同一位置，但既然唐唐能为了他而失控，那么他就不能允许陆朗清受到伤害。

    陆朗清略一沉默，才问：“真的有人背叛了你们老板？”

    他虽然很信任唐唐的能力，但现在看施平的样子，又觉得担心起来。

    “陆先生，恕我不方便回答。”施平如是。

    “……你们老板还在国外？”陆朗清又问。

    “是的。”施平。

    “知道了，谢谢。”陆朗清礼貌地挂断了电话，发了一会儿呆。

    唐过三天就能回来，只是暂时不能到剧组来，但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

    恐怕，不仅仅是背叛那么简单吧。

    *

    唐唐确实因为一些事情耽误了整整一周的时间，才回到位于国外的本家大宅。

    迎接他的，是唐老太爷极其厌恶的目光：“你又回来干什么？”

    连语气都是嫌恶。

    之前是几年都不回来，而今年竟然回来了两次！

    每次回来都带几十号人跟在后面，站满了院中的每一个角落，仿佛是在宣告他才是这个家的主人似的。

    唐老太爷觉得晦气。

    以前看他父母的时候，就会想起那本该是自己的家产与权力飞了；现在看唐唐的时候，他又想起只要这子死了，连现在的这份家业，都不姓唐了。

    以至于他都无法在心中诅咒他去死了，就很生气。

    唐唐懒得去思考他的态度，眼神里更没有半分温度，只淡淡地：“找你孙子。”

    唐老太爷更愤怒了，挥舞着手中的拐杖：“你在什么？你这个不肖子孙！不孝！ 不孝！”

    唐唐却站在那儿一动都不动的，而那拐杖仿佛长了眼睛一样，即使就在他眼前扫过，也绝对不会碰到他。

    到最后，还是唐老太爷先累了，气喘吁吁地放下了拐杖，恶狠狠地看着唐唐。

    唐唐的脸上，挂上了嘲弄。

    他的这位爷爷，看似愚蠢，却永远知道谁不能得罪。

    再恶言恶语，他都不会去物理伤害唐家如今的当家。

    而这时他的保镖已经在三楼的卧室里，将唐易拖了出来。

    相较于唐老太爷花架子似的杖法，唐唐的保镖动手的时候，则不客气地用了物理上的“拖”。

    “你们干什么？唐唐！你他妈的疯了！放开我！放开放开！”

    还穿着睡衣的唐易被一路从三楼拖到了一楼，早都站不稳了，再被保镖一扔，干脆地就摔坐在地上。

    他骂的话也越来越难听到，即使是唐唐，都没办法从耳中过滤掉。

    他微微皱起眉头，后退一步坐在沙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唐易，揉了下耳朵，又看向唐老太爷，嘲弄道：

    “有时，我真希望祖父能教会你的孙子，什么叫审时度势。”

    唐老太爷气鼓鼓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显然唐唐这次的气，比上次还要大。

    不过只要不是来找他的麻烦，他才不会多什么呢，就在旁边摆出个老太爷的架子，貌似威严地坐着。

    唐唐不再看他，而是问保镖：“他的父母呢？”

    连尊称都不叫。

    “卧室，少爷放心，不会让他们出来的。”保镖。

    唐唐终于有了些许满意的表情。

    看来本家的隔音效果确实好，他都听不见那对夫妻尖利的声音了。

    想着，他才看向唐易，问：“和沈温阳的事情，从头到尾，给我。”

    唐易还想要挣扎起身，可是两个保镖却按着他的肩膀，让自幼养尊处优的他根本没有站起来的可能。

    他还是放弃了，不服气地：“你不是问过了吗？而且我这一年都没有回去，你的人没有告诉你吗？”

    唐唐神色平和，语气淡然地反问：“我的人？”

    他着，一扬手，一个保镖立刻过去开门，门外有两个人，拖着一个被捆绑着的人走了进来。

    那人是唐唐的助理之一，本是他很信任的人，如今很是颓丧地跪在一边，唐易看见是他，脸色先是一边，转而又露出了嘲笑之色。

    “他吗？”唐唐问他。

    唐易的目光扫过那人，落在唐唐脸上的时候，嗤笑出声：“啧，我就姓沈的不行嘛，还是被你发现了呢。”

    语气中，嘲笑的意思更浓。

    “承认了。”唐唐用的是肯定句。

    “啊，对啊，”唐易耸肩，挣脱开保镖的手，揉着自己被抓疼的肩膀，“是我收买了他，好掌握你的动向。”

    “两年，对吗？”

    “嗯。”

    唐唐想着之前街头发生的事情：“就是那次，沈温阳找上了你。”

    “对。开始我还不在意他，后来发现他的计划很有趣，所以，玩玩喽。”唐易也不起身，伸长了腿坐在那儿，“那时候你刚好也要查陆清朗的身世，正好，我帮帮你们。”

    “但你没有告诉他我的身份。”

    “弟弟，告诉他了，还玩屁啊。”

    唐唐始终没有因为他的态度而愤怒，他只是觉得眼前这位堂哥，是个奇葩。

    他能收买自己身边的人，能避开他的耳目与沈温阳勾搭上，他可以利用沈温阳的计划，给了他一个错误的信息，他甚至可以装疯卖傻地承认他与沈温阳的交集，来掩盖真正的目的。

    唐易从来不是个傻子，但他的精明却用在了这种事情上。

    否则他早就还发现，自己是怎么把他们一步步挤出家族产业的每一个角落的。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唐易，你真无聊。”

    唐易直视着唐唐的目光，忽然捧腹大笑起来，反问道：“可是唐唐，我误导成功了，不是吗？”

    唐唐的神色微敛。

    “如果我不是做了这样无聊的事情，而是直接对付你，恐怕不需要两年，两天，唐少爷就已经发现真相了吧？那时候我会死得更惨。”唐易淡淡地。

    事到如今已经暴露了，他也就没有什么不能的了。

    “你不是个会玩男人的人，在陆清朗之前我甚至不认为你有人类的感情，所以我很好奇那家伙，可我查了半天却发现那就是个孤儿，还是个痴恋别人的孤儿。当时我就觉得好笑，啊，无所不能的唐唐做了舔狗的舔狗，啧啧啧。”

    唐唐讨厌他的用词，却没有断他。

    “不过这时候，沈温阳出现了，我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好玩的事情，我就在想如果陆清朗真的入局，真的如沈温阳想的那样疯狂报复姓白的，你会是什么样子的呢？太好玩了。

    “唐唐，从年初到现在八个月，你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才知道明白了那是一场骗局，这不是你的水准啊。”

    “弟弟，是你不想查清楚吗？”他着，第一次对着唐唐的笑容，笑得恶意又志得意满的，“还是因为爱上了个那个男人之后，连脑子都丢了？”

    唐唐看着他，第一次承认，他对这位堂哥的定义，可能从头到尾都是错的。

    因为自己无法反驳他的话。

    牵扯到陆朗清，他会变得束手束脚，会变得站在他的立场思考问题，所以连他喜欢的“我要这么做”，都变成了在陆朗清面前的“我想这么做，可以吗？”

    他只是担心自己会给他压力，哪怕他知道陆朗清从来不是介意他会做什么的人，他依旧希望体现恋人之间最起码的尊重。

    因为他知道，他爱过沈温阳，也知道他对自己的身世，是介意的。

    所以他接受了陆朗清的处理方式：避开，不提不谈，躲着就好了。

    患得患失这种事情，会影响判断，更会让人找到破绽。

    如果不是陆朗清无意的一句话，如果不是金灿儿古怪的行径，他恐怕也会陪着他陆哥一起作茧自缚。

    唐唐自我反省之后，忽然笑了，雨过天晴一般的笑容。

    本来还在欣赏他的郁闷的唐易，因为这个笑容，不觉呆了一呆。

    而唐唐则已经开手机，将一份文件拿给他看。

    这次，唐易的表情彻底变了。

    “一只蟑螂，意味着到处都是蟑螂。”唐唐收起手机，“从现在起的三个问题，一个问题一千欧元。”

    没等唐易反应过来，唐唐已经开始问了。

    “第一，你与沈温阳的交易只有这些了吗？”

    “你猜！”唐易还想要叫嚣。

    “错误答案，”唐唐不为所动，“第二个问题，名单上就是所有的人吗？”

    “……唐唐，你是不是有病？”

    “错误答案，第三个问题，沈温阳之外，你还与白家人有联系吗？”

    唐易本来还想嚣张，可是看着唐唐没有温度的眼神，不知怎么的，觉得如果自己在给出错误答案，可能真的会很惨。

    终于，他还是了实话：“没有，没有机会了。”

    “这次是实话了。”唐唐身子向后靠，看着他，“我收回你名下还剩下的两处资产并且冻结你的资金，并每个月给你一千欧元的零花钱。”

    唐易还没等他完，就傻了，从地上跳了起来，指着他问：“唐唐，你什么意思？”

    一旁的保镖立刻警惕地看着他。

    “字面意思，”唐唐笑了笑，“我允许你继续住在这里，所以，唐易，感谢我的善良吧。”

    “你凭什么！”

    “凭我做得到啊。”唐唐直白地表达，“不过等到姓沈的进行破产清算的时候，我允许你先挑些东西，不会辜负你们合作的情义了。”

    完，唐唐已经起身，准备往外走了。

    他厌恶透了这地方，还有这些人。

    唐易恶狠狠地看着他的背影，没有继续大吼大叫，他知道自己这个堂弟决定的事情，绝对不会改变。

    “唐唐，你到底爱那个男人什么？”想着，他忽然开口叫他，“他就是你的弱点，他会害死你的。”

    已经走到大门外的唐唐没有在意他咬牙切齿的诅咒，而是转过身走，回头看了一眼这扇自己很讨厌的大门，才：

    “不会再有机会了。”

    他着，再次看向唐易：“你得对，不管什么理由，八个月才意识到骗局的我，还是太心慈手软了。”

    完，他对保镖：“在我解决掉那个疯子之前，你们就留在这儿，寸步不离地监视他们的所有。”

    “是。”

    “你敢！”这次，是一直置身事外的唐老太爷跳起来了。

    “你该知道，我敢的。”唐唐疲累地，“希望你能教会你的孙子审时度势。”

    他没有再吩咐其他的，因为他的人知道剩下收尾的事情，该怎么做。

    待离开本家，唐唐坐到车上时，才觉得空气没有那么浑浊了。

    “少爷，施哥陆先生让他查了些东西。”跟着他的助理，将陆朗清那边的事情了一下，“施哥了，这次绝对没有问题。”

    “嗯。”唐唐应了一声，看了看时间，还是拨通了陆朗清的电话。

    *

    陆朗清接到电话的时候，刚好是这天的拍摄结束。

    他喜滋滋地接通电话。

    “少爷，想我了？”

    “嗯，哥，拍摄顺利吗？”在听到他的声音的时候，电话另一侧的唐唐觉得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戳中了。

    陆朗清开始喋喋不休起来：“顺利得很，我给你啊，这个戏……”

    唐唐安静地听着他话，想起了唐易一直以来的问话：“你到底爱他什么？”

    实际上，恐怕自己身边的很多人都有这个疑惑吧。

    甚至连他陆哥，都问过他这个问题。

    “哥，”就在陆朗清完了一件事，缓了口气想要下一件事情的事情，唐唐忽然问，“需要答案吗？”

    只是在相处中，才发现一个人不是他以为的样子，而是很有趣也很洒脱还在对自己一无所知的时候对自己非常好，所以再回头时才发现早就情根深种，不可以吗？

    因为他无法回忆靠近陆朗清之前的生活，也无法想象没有陆朗清之后的生活，不可以吗？

    陆朗清顿住了，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莫名就意识到他在问什么。

    “你想要我的答案吗？”他想了想，“那可能就是……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啊？就是喜欢喽。”

    唐唐微怔。

    陆朗清却又开始喋喋不休了：“我少爷，你回家几天是遇上什么事情了吗？好的查叛徒呢？难道是有人爱你的名义做了什么背叛的事情？我的唐啊，你不要相信那种话啊，用爱伤害你的都不是好人，你可别觉得是你的错啊，我以前当群演的时候认识一个人啊，就是被人这么诓骗了，好几年才想明白……”

    唐唐听他絮絮叨叨的关切，忽然就明白了。

    为什么会喜欢陆朗清呢？

    从来，都是因为这些啊。

    真正的他可以善待身边的人又能分清好坏，他不计较得失又不会忍着委屈，他可以很圆滑地周全很多事情又总对自己会特殊一些对待。

    活得纯粹，所以连喜欢什么，都是纯粹的。

    如果有人现在去问陆朗清喜欢什么，他一定会回答：演戏，还有唐唐。

    -为什么喜欢？

    -需要理由吗？

    再强大的人也需要给自己留一个舒适区，而如今的陆朗清，就是唐唐的心理舒适区。

    别人不曾珍惜的纯粹，是他最看重的。

    “哥。”

    “嗯？”

    “你好爱话哦。”唐唐靠在座位里，弱气地。

    “……关心，这叫关心！”陆朗清纠正他。

    “哦。”

    “所以，叛徒的事情解决了？”虽然只是单音节，陆朗清却听出了他声音的轻松，这才问。

    “是。”唐唐将事情简略地了。

    陆朗清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评价：

    “……你这个堂哥就真的，好奇葩啊……动手了？别被他讹上啊。”

    “没有，我只是限制了他的消费。”

    “啊？”

    “一个月一千欧元，毕竟不需要付房租和饭钱，所以，足够了。”唐唐淡淡地着。

    陆朗清没想到结局如此清奇，没忍住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司机和于右都吓了一跳。

    他连忙压低了声音，做了个安心的手势。

    “少爷，绝。”

    “多谢夸奖。”

    “你的亲人挺好，以后少来往。”

    “好。”

    “少爷，给个机会，我想和沈温阳聊聊。”陆朗清犹豫再三，还是提出了这个要求。

    正如唐唐所，沈温阳与陆清朗之间从来都是不对等的，所以沈温阳才能肆无忌惮地伤害他。

    只是现在唐唐揭开了白皓的真相，破坏了沈温阳的所有计划，所以现在恰好是他最疯癫的时候。

    不死不休的那种疯癫。

    所以唐唐不会允许那样的沈温阳靠近自己。

    可有些事情，只有他才能清楚，也只有他才能给死去的陆清朗一个答案，也只有他才能确保沈温阳的疯癫不会波及唐唐。

    唐唐略一沉默，半晌才：“给我些时间。”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