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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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下水道的毛发,器物上的指纹以及血迹残留的痕迹清理干净,尸体集中在地毯中央进行焚烧后,江彧离开了熊熊燃烧的客房。出门前他特意抬头看了看,确保进出画面没有被拍到,很快就跟上了等在楼梯口的两个人。

    他让李元夕戴上口罩,根据后者的记忆,三个人顺利从后门绕开监控溜出去了。

    “火还在烧呢,真壮观。”

    裘世焕双手插兜,他仰起头,饶有兴致地注视着不断喷出火舌的窗子。

    客房内部估计已经被烧得一塌糊涂。火线舔舐着剥落的窗框,逐渐引燃向隔壁的房间,犹如熔化的铁浆一般朝着一层的顶棚流溅。

    大块大块的玻璃正不受控制着往下掉,墙体外壳出现破损。

    好在围观者不多,都是酒吧内部的人员。因此,没有人注意到敞开的后门以及纵火者的去向。

    远处,公路蜿蜒的尽头,警车、消防车与救护车齐声悲鸣。

    三个人沿着来时的方向一前一后地走着。

    一辆警车正从身旁疾驰而过,溅起道路两旁的积水。沉溺在黑暗里的排排民宅被爆闪灯照得透亮。

    警笛在上空拉响,树叶声沙沙的,墙头的黑猫纵身跳进了稀疏的树丛里。

    江彧淡淡地瞧了眼大衣上沾到的泥点,靴子落得很稳。

    他无声地夹着一根香烟,看着烟雾在指尖变淡。

    “大叔。”

    裘世焕背着手,一步迈到他右手边。

    他的衣服时而被灯光染成了蓝色,时而泛红,但脸孔隐藏在建筑物的阴影里。

    “干什么。”

    江彧吸了口烟,他现在只觉得自己更加头疼。

    一旦被有关部门盘查或者成为嫌疑人,需要清理的痕迹就更多了。

    可不能被查到啊。

    裘世焕看着藏在巷子里,坐在板凳上抽烟的摊贩,以及一车烤冷面在暖光的映照下慢慢冷却。

    忍不住轻轻拽了拽江彧的袖子。

    “大叔,要不要一起去吃夜宵?”

    “我没钱。”江彧转向后头一言不发的李元夕,问她,“元夕要不要吃宵夜?”

    李元夕吓了一跳,连忙拒绝。

    “不用,不用破费了。”

    “看吧,人家姑娘都这么懂事。”

    裘世焕拖着他的胳膊,一眼都没给旁边的姑娘。

    “可是我想吃。就是想吃。”

    简直胡搅蛮缠。

    江彧忍不住看了对方一眼,有时候他真觉得,裘世焕的某些行为就是故意给自己难堪。

    “太子爷,您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我得回去收拾收拾,准备随时跑路。解剖焦尸虽有难度,但呼吸道和软组织能告诉人们很多信息,比如那些人在火情发生前就已经没了呼吸。我们实际上要担心的问题,远比想象的还要多。”

    江彧本还想正经讲道理,哪里耐得住对方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可怜兮兮地眨着眼睛。

    “可是我饿了,大叔。肚子饿了,好想吃那边那个啊。看上去有鸡蛋、香肠,完全是金黄色的,洋葱的香味也好浓郁——”

    “……知道了知道了。下次要是嘴馋就直,别跟我拐弯抹角的。”

    “大叔最好了!”

    江彧没办法,只能答应给他和李元夕一人买一份烤冷面。

    姑娘似乎是因为目击了尸体,一口都吃不下去。

    江彧看着身旁捧着纸袋,吃得腮帮子都鼓起来的裘世焕,又忍不住点了支烟。

    心理素质是真的好啊。

    “太子爷,你知道接下来,我们的处境会有多艰难吗?”

    裘世焕看着他,叼着手里的牙签:“会被找麻烦吗?”

    “岂止是找麻烦。”江彧摇了摇头,“我认为世界树俱乐部会把大量视线关注在这场火灾中。好在现场除了尸体没有留下其他痕迹,但只要对当晚在场员工稍加盘查,我们很快就会成为嫌疑对象……唔!”

    话还没完,一大块烤冷面就被直接送进嘴里,江彧舌头一痛,只好硬着头皮咽了下去。

    看着对方狼狈拒绝的样子,裘世焕开心地笑了起来。

    “大叔,嫌疑人只是嫌疑人,而一个案件可能会出现多个嫌疑人。只要找不到关键性证据,我们的共犯关系就不会浮出水面。所以,不要那么严肃嘛,这个好吃不好吃?”

    “……好吃。”

    等到三个人终于把烤冷面折腾完以后,出租屋也差不多到了。

    “到家了呢。”裘世焕仰头看着黑漆漆的老式楼房,很随意地将手里的空纸袋丢到地上,“好累,好困,肚子好饱——好想睡一觉啊。话回来,跟着大叔每次都能碰上很多有趣的事情呢。”

    “我可不想天天遇到这种事。”江彧在他身后拾起纸袋,扔进街边的垃圾桶,“再有趣都不想。我今天可是差点就死在枪口下了。”

    “大叔当时不是很勇敢吗?还去抢人家的枪。”

    “太子爷,我要是不去分散注意力,他要是黑枪到你身上怎么办?”

    裘世焕忽然笑得很开心。

    “哇,大叔是在关心我吗?让我想想给你什么奖励……”

    “不用想了,你回去好好睡觉吧。”

    “——那就请我去你家坐坐!”

    “我就知道……”

    直到三个人全都挤进了出租屋,江彧才觉得自己居住的空间一直以来居然如此狭窄。

    屋子里没开灯,他们三个就围坐在卧室的地板上,开始谈论世界树俱乐部的事。

    李元夕低着头沉默,似乎在思考这个故事该从什么地方讲起。

    “我想,最开始可能是因为乔迎生的死。”

    “乔迎生?”江彧皱起眉头,“他的死和那些人要杀你有什么关系。”

    这件事难道不是裘世焕干的吗?

    他怀疑地看向后者。

    裘世焕抱着娃娃,似乎对这番讲述不感兴趣,他起了哈欠,一脸困倦。

    “他们认为有人想要借助外部势力破坏俱乐部,而乔迎生就是一个导火索。”她,“是有人……将俱乐部的秘密泄露了出去,才引来了社会的关注。”

    “为什么是你。”

    “我不知道,也许,他们想把整个19区大换血。”

    “他们想把19区的性服务者全部杀掉?”

    李元夕点点头。

    “其实,乔迎生并不是第一个受害者。”她喃喃着,身体蜷缩成一团,“在这之前,俱乐部因为客户的离奇死亡被调查了好几次。后来都是上级找了有关部门谈话,塞了好多钱,内部信息才勉强不公开的。”

    “他们如何确认告密者在你们之中。”

    “那个人很高明,俱乐部一直找不到关于他的线索。所以,才有了这次的大规模肃清行动。”

    江彧陷入了沉默。

    看样子,他被迫卷入了一场不得了的事件。

    这可不像他一贯的作风。

    而裘世焕难得给了她一个眼神。

    “你是泄密者吗。”

    “不,不是,不可能是我。”尽管肩膀上的伤口经过了处理,李元夕还是有些怕他,她抱着腿,瑟瑟发抖,“如果,如果是我,今天我一定不会去酒吧……”

    “你能不能一次性完?”

    “对不起,对不起。那个时候,我、我在更衣室,他们,就是那些人忽然闯进来!他们用枪指着我们,侵犯我们,杀害我们……啊,对了。”李元夕咽了口唾沫,身体抖得越发厉害了,“他们手里有我的照片,也有我的身份信息,还知道我住在哪里。我不能回去,在确定我死亡以前,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江彧沉默了一下。

    “李元夕,你有权知道一件事。”

    “你……”

    “你没有签证,没人可以投靠。身份信息一旦被锁定,无论去到哪里,你留下的任何一道痕迹都可能杀死你。离开或者留在19区,都无疑是死路一条。”江彧沉思着,“要不然,你先——”

    裘世焕忽然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也不知道什么缘故,今天楼下的舞厅并没有开张。

    所以屋子里一静下来,连走廊外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裘世焕静静地等待着。

    江彧一身的鸡皮疙瘩瞬间起来了,抢在李元夕不明所以地问出声以前,他直接捂住了女孩的嘴。

    外面有人。

    脚步声来得相当轻,而且就在门口。

    沉默了一会儿后,脚步声向着一个方向越行越远。

    裘世焕的手从江彧嘴上移开了。

    “外面是什么?”李元夕声问道。

    “能是什么。”裘世焕冷笑一声,“当然是预谋入室抢劫的人了。这栋出租屋里住的,大多数都是能用精神疾病逃脱刑罚的怪胎。”

    李元夕哆嗦起来。

    江彧看着女孩,继续之前没有下去的内容。

    “我在附近有一个朋友,我会先安排你到他那里住一阵子。”

    “可是……”

    “放心,他值得信任,在俱乐部里面也有人。”他,“你不能留在我身边。简单来,我情况特殊。”

    “哇,真的需要这么麻烦吗?我有一个好主意,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的问题哦。”

    裘世焕活动着有些酸软的身体,站了起来。

    他走到衣柜边,从架子里取下一黑一白两身外套,两顶鸭舌帽,随手往床边一扔。

    江彧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太子爷,这是干什么?”

    “大叔,你好歹也是收了人家的钱的。不会真的准备坐在这里陪她纯聊天吧?”

    “当然不会,哪有收了人家的钱不办事的道理。”

    裘世焕伸了个懒腰,向后仰倒在床上。

    他抱着枕头在柔软的被褥里连着翻了几个身,而后趴在床沿边,胳膊自然下垂。他向着江彧偏头一笑,腿高高抬起。

    “大叔,那就快点挑个地方嘛。我们明天去俱乐部看看——我还没玩够呢。”

    江彧咳了一声。

    “我觉得这件事得从长计议。”

    “还需要从长计议吗?”裘世焕笑着翻了回去,他仰躺在床,“只有主动出击,我们才能掌握主动权啊——喂。”他看向女孩,“离这里最近的俱乐部在哪里?”

    “大尾第三街,78号,门口……门口有石狮子。”

    “我不认路。大叔——明天就去这里好不好?”

    江彧实在拿他没办法。

    “太子爷,这可是关系到性命的大事,可不能自自话。”

    “不会有问题的啦,大叔。晚安哦——对了,床归我了,沙发和地毯你们自己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