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突生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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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昭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楚斯年找给他的外套披上了。

    “好好保护自己。”楚斯年一边帮秦昭整衣服领子, 一边:“你已经知道了吧?总部通知了,叙拉亚尔的方舟医院已经建好,再等五天, 等无菌车队到了, 咱们就可以转移了。”

    方舟医院集合了更完善的医疗资源和设备。这不仅意味着艾姆村的病人转移到那里后,治愈率会得到显著提高。另一方面, 也意味着楚斯年的压力和面临的风险都会降低很多。

    秦昭当然也知道了这个消息。他认真地点点头。

    “你也多保重。到时候,咱们一起走。”

    *****************

    五天后, MSF总部果然派了一列车队来。整整齐齐的八辆卡车停在艾姆村村口。志愿者、医生和病人们按照MSF总部发放的身份卡片依次上车。

    队伍从村口浩浩荡荡排开, 足有百米之长。几乎所有人脸上都带着期待的, 如释重负的微笑, 伸长了脖子向前探望着。因此, 人群中有一个高大的身影格外显眼——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不是向前看, 而是向队伍末端不断望去。神色焦急地活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怎么还不来?

    秦昭眉头紧锁, 心急如焚地看了看手表。

    还有半个时车队就要开走了。楚斯年呢?他们不是好了,一起上车?

    眼见一辆又一辆车缓缓驶离,剩下的座位不多了。秦昭又看了看手表, 一咬牙, 离开队伍, 拔腿向楚斯年工作的营地跑去。

    “喂!喂!不许随意离队!”

    身后似乎有人惊讶地冲他喊起来, 可秦昭却仿佛什么都听不见, 一口气就跑到了营地外。

    MSF的营地已经被搬空了大半。到处都是空荡荡的满地狼藉,他急匆匆地四下找了一圈,这才碰到一个护士。

    护士带着秦昭来到MSF临时搭建的手术室门口。这里四周都静悄悄的,秦昭喘着粗气,透过门缝一看, 里面果然有无影灯的光。

    “我们本来要和你们一起撤离的。但是有一位病人病情突然加重,必须立刻做手术。所以楚医生决定……”

    秦昭拧着眉头看了看手表:“手术还要进行多久?”

    “至少3个时。这项手术很复杂……”

    3个时?秦昭眉头皱得更紧了。可是只剩半个时,车队就要走了啊……

    虽然这次MSF是分批撤离,这一次车队走了,三天后还有一批。可是秦昭心里总放心不下楚斯年,于是当下决定,走,就一定要和楚斯年一起走。

    于是秦昭这便定下心,坐在手术室门口。可是刚等了一会,外面又想起一阵急促的跑步声。

    “我的上帝,可是找到你了!”安德鲁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把拉住秦昭:“车马上就要撤了,伙计,还不快走!”

    秦昭:“急什么,等他出来。我要和他一起走!”

    安德鲁翻了个白眼:“楚果然很了解你,就知道你不肯一个人走。好吧——”

    安德鲁:“楚也没想到今天会因为手术耽搁。他放不下病人,也放不下你。所以上手术台前,他让我转告你。他已经跟总部了招呼,等下一趟车,让你务必先走。MSF的撤退名单都是固定的,你必须服从命令。”

    “什么命令?”秦昭有些不爽地:“我从来都没拿过MSF的一分钱,倒是倒贴不少。凭什么要听他们的?我不走。我就要等他!”

    “……”安德鲁有点着急了:

    “我,伙计,你当这里是你家后花园,想走就走想留就留吗?楚是领队医生,他有任务在身,总部当然愿意他留下。可你呢?一个编外志愿者,总部不会批准你在这当家属,白白浪费一个宝贵的撤退名额的。你若是这次不走,下次可就没机会了。到时候,你是想让楚一个人孤零零地回中国去吗?”

    秦昭心中一沉。理智告诉他安德鲁的话是非常有道理的。为了防止病毒扩散,MSF对于撤退名额的安排非常严格。如果他不服从安排,不仅会给他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会无法与楚斯年一同回国。

    可是不知为什么,在他心底又有一股奇怪的直觉,连带着他的右眼皮忒忒跳个不停。

    “总部的话不肯听,楚医生的话你总要听嘛!”安德鲁看出秦昭心里的犹豫,赶忙拉住他的胳膊:“行了行了,我的车还等着你呢!你到方舟医院也是有工作任务的,别耽误了!”

    秦昭就这样被安德鲁三拖两拽拉上了车。卡车缓缓驶动,尘土飞扬。秦昭眯着眼睛朝车外看去。远远地,他只能看见楚斯年所在的那座临时医院的尖尖的房顶。他的心又是莫名一揪。

    三天,就三天。

    秦昭攥紧了拳头,暗暗给自己定心。

    *****************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可对于秦昭而言,每一分一秒仿佛都如一年那样漫长。第三天一早,秦昭就早早地站在路边等待着。每隔五六分钟,他就忍不住抬腕看一看手表。

    PM14:34。

    按照MSF的规定,第二批车队应该在半个时前就载着艾姆村剩下的医护人员和病人回来了。

    人呢?

    秦昭眯着眼睛,望着烈日下长长的,空无一人的蜿蜒的公路。天气太热,公路上坑坑洼洼的柏油似乎都被烤化了,散发着刺鼻的味道。而秦昭的心也仿佛被摊在这条路上慢慢地炙烤。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又过了两个多时,路的尽头才终于显出几个的黑点。

    终于来了!

    秦昭激动地几乎要叫出来,连忙奔了过去。然而待这列车队驶近了,又看清了些,秦昭的瞳孔却骤然缩紧!

    只见几乎每一辆卡车上都带着或多或少的坑坑洼洼的弹痕,甚至有三辆车的挡风玻璃都被震碎了,一辆车的车胎甚至还被弹片击穿,只能被前面的车牵引着才摇摇晃晃停下来。

    而更让秦昭紧张的是,每一辆卡车里,除了司机,再无旁人!

    安德鲁捂着额头,脸色苍白地刚从驾驶室爬出来,就被秦昭一把拽住了。

    “你们发生了什么!村里剩下的人呢?楚斯年呢?!”

    “你,你先冷静一点!”面对秦昭连珠炮般的急切追问,安德鲁头上缠着绷带,结结巴巴,脸色难看极了:

    “真是太倒霉了,我们在路上遇到了当地武装势力的交战!天知道他们为什么在路上就起来了,一颗炮/弹落在路边的山石上,半个山头的石头都被炸下来,我们头的两辆车都差点被埋了。石头把路给堵了,我们根本开不过去,只好逃回来了!”

    秦昭浑身一僵,忙道:“那,那还有没有其他的路?换条路,我和你们一起去接人!”

    安德鲁摇摇头,胡子眉毛皱在一起快哭了:“这可是非洲,哪里有四通八达的道路?去艾姆村的路就那么一条。半个山头的石头堵在那里,没有十天半个月的功夫是修不好了……”

    “我们这么多人,怎么就修不好了!”秦昭急了:“我现在就去喊人,我不信——”

    话没完,秦昭却突然被身后的脚步声断了。

    来人是MSF这次撤退计划的总负责人弗兰克。弗兰克足有五十多岁了,头发花白,腰板挺直。曾经的美军高级军官的经历和长期发号施令的习惯,让他的面容显得格外严肃。

    安德鲁神色一凛,连忙把车队的事一五一十汇报给了弗兰克。

    “Damn it!”

    弗兰克瞬间变了脸色。他拧着眉头,面容铁青犹如中世纪的石雕骑士。短暂的沉默里,他似乎在做着一个艰难的选择。然后,他低声对安德鲁了几句。

    “等等!”秦昭一听,连忙拦住弗兰克:“请问你的车队暂时休整是什么意思?艾姆村剩下的医生和病人还眼巴巴地等着你们去接?!你们就不管了?”

    弗兰克转过头,讶异又带着不悦地微微扬起眉毛:“你是谁?”

    “他他他是新加入不久的志愿者!上次MSF收到的那50万美元的捐款就是他的!”安德鲁紧张地补充,突然又加进去一句:“他是楚医生的朋友……”

    听到“楚医生”这个词的时候,弗兰克面容似乎闪过一瞬间很微妙的情绪,既像是悲悯又像是内疚,但没等秦昭察觉,他的神色又恢复了如大理石一般的刚毅。

    “我知道你担心你的朋友。但是,我希望你能明白,目前要通那条被碎石堵塞的公路,不仅仅要投入大量的时间、人力、物力,甚至还要冒着被武装分子袭击的危险。”弗兰克目光沉沉地:

    “而与此同时,除了艾姆村,目前还有其他10个村落的近千名医生和病人需要紧急撤离至这里的医院。他们现在的情况几乎和艾姆村一样糟糕,多耽搁一天,就会多数十人白白死去。”

    弗兰克顿了一顿:“非常遗憾。以我们目前有限的接应能力来看,我必须做出取舍。”

    秦昭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冲上去一把揪住了弗兰克的衣襟:“你什么意思,什么取舍?你要舍谁?”

    安德鲁显然也被弗兰克的话吓到了:“不是……艾姆村里算上病人、医生和护士,一共还有96人等着我们接应呢?咱们在第一次转移时已经把大部分物资都搬走了。剩下的东西都撑不过五天!一旦药品和防护装备告罄,不仅是病人,连楚医生他们都会有性命危险啊!”

    弗兰克被揪住衣襟,呼吸不畅让他的脸庞都涨红了,但是他还是强摁着不被理解的愤怒,坚定而沉重地:

    “——对不起,在拯救一百条生命,和拯救一千条生命之间,我必须优先选择后者!”

    “——你!”秦昭猛地举起了拳头,一瞬间几乎就要狠狠地砸下去,可是他的手臂在空中举了半晌,终究还是像泄了气一般无力地垂了下去。

    作为一个领导者,弗兰克此时的选择无意是顾全大局,非常正确的,他又有什么资格责备呢?

    ——可是,他不甘心!

    弗兰克剧烈咳嗽了几声,缓过气来。平常若是有人敢这么不客气地举着拳头威胁他,弗兰克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让对方吃点退伍老兵的苦头。可是这次,他却破天荒地没有这么做。而只是沉默地低着头。

    秦昭再也没有看他一眼,转身就走。他大步地冲回自己的住处,没有片刻停顿,就开始飞快地收拾自己的背包。

    “秦!你这是要做什么?”安德鲁惶恐地搓着双手:“你冷静一点!弗兰克了,不是不救艾姆村,只是要优先考虑其他村落。最多十天,哦不,最多八天,八天!等其他人都接过来了,咱们就有车和人手去清路救人了!你不要着急,楚医生一向很厉害的,村民不都是夸他是神明转世吗?你放心,他一定不会有危险,你先别——”

    秦昭突然停住了动作,直起身,浓黑的眉眼间没有一丝表情。

    “他不是神。”秦昭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沉沉地:“他是人。”

    “也许在你们心里,他是敢跟死神要人的神明,是无私奉献的医生,是勇敢优秀的白衣战士。如果他哪一天牺牲了,你们也一定会流着泪崇敬地对他一声’英雄‘’伟大‘。可是在我心里,我才不在乎他是什么英雄,伟大不伟大,奉献不奉献。我只知道,他是一个会冷会热,会哭会笑,会累会疼的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的名字,只能在百年之后,与我’秦昭‘二字并排刻在同一块墓碑,而不是现在就被铭记在殉职纪念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