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旗鼓相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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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喻眠没有意识到秦宙晚是在调戏自己,他结结巴巴地回答道:“不、不用。”

    完就低着头用纸擦掉笔刷上的颜料,又伸进松节油里涮了涮,秦宙晚看着他,又问:“没画过人体么?”

    喻眠 “嗯” 了一声:“我不喜欢。”

    “不喜欢?” 秦宙晚的神情像在回忆很久以前的事情,他的目光停在喻眠从领口露出的锁骨上,又一寸寸地往下,带着毫不掩饰的侵略性,看得喻眠浑身不自在起来。

    “你把眼睛闭上。” 喻眠胡乱地指挥秦宙晚,想要他不再做出让自己心慌意乱的举动。

    摄影师立刻跳出来制止他:“不行不行,我现在要拍你们之间那种情侣的感觉,你们得有眼神交流!”

    喻眠用不太情愿的声音 “好”,接着就迅速低下头,在纸上描摹秦宙晚的轮廓。

    他下笔时熟练得过分,因为从前默默地练习过很多次,秦宙晚眉骨的弧度,高挺的鼻梁,利落的下颌线,他全都一清二楚。

    今天的天气并不晴朗,天上的云飞得很快,淡白的天光忽明忽暗,透过窗户落在秦宙晚脸上,更显得有种棱角分明的英俊。

    喻眠认认真真地落笔,而秦宙晚凝视着他,摄影师终于找到了理想的角度,站在喻眠身后扛起了设备,从他半侧脸的位置拍摄,将他面前的画布与秦宙晚都纳入镜头。

    换下一个场景的时候喻眠同秦宙晚仍旧是分别去的,喻眠家附近有直达 S 大的地铁站,他等秦宙晚和摄影师离开以后就去搭地铁,地铁站入口的风很大,他觉出冷来,把外套的拉链一直拉到了下巴的位置。

    或许是时间点合适,车厢里的人不多,喻眠顺利地找到了一个座位,只不过旁边坐了一对情侣,女孩子一直靠在男孩子肩膀上撒娇,大概是很喜欢武侠,还伸出手在男孩子身上这里戳一下那里戳一下,嘴里着:“兰花拂穴手,你不许动了。”

    喻眠很容易替别人尴尬,当下就把头低了低,假装自己没看见也没听见。

    男孩子瞥了他一眼,对女朋友:“这么多人看着呢。”

    喻眠松了一口气,以为男孩子也有跟他一样的尴尬症,刚准备感激地抬起头,就听到男孩子又加了一句:“你快给我把穴道解开。”

    喻眠:“……”

    今天是休息日,路面交通拥堵,喻眠反倒比秦宙晚他们开车去得快,提早了半时抵达 S 大。

    S 大还是当年喻眠来找秦宙晚时候的那个样子,草木依旧,其中的人却换过一拨又一拨,喻眠在图书馆门前的咖啡店里买了一杯燕麦奶坐下,想在这里消磨一会儿时间。

    咖啡店里空调开得足,喻眠有些昏昏欲睡,一不心头就朝前倒了过去,他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自己可能会将盛满滚烫饮料的纸杯碰翻。

    然而下一秒一只修长温润的手就托住了他的下巴。

    喻眠懵懵懂懂地抬头,眼神逐渐聚焦,看清面前是一个戴眼镜的陌生男人,人长得儒雅而清俊,眉目很柔和。

    “喻眠。” 对方准确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喻眠愣了一下:“你好。”

    男人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眼角有不明显的皱纹,看得出年纪已经不算轻:“我是顾巡。”

    他见喻眠没有什么反应,又添了一句:“我也在参加《恋爱中转》的录制。”

    喻眠 “哦” 了一声,看到顾巡手里有一本叫《尘几录》的书。

    他没有问顾巡过来做什么,是觉得要么同对方前任有关,要么同职业有关,现在都还是不被节目组允许的话题,况且他们也不熟。

    顾巡在喻眠对面坐下:“可以跟你聊聊么?”

    喻眠鉴貌辨色,觉得顾巡想要聊的内容自己很可能听不懂,但还是礼貌地答应了。

    事实证明他猜的是对的,顾巡的话题围绕在文学和哲学上,而喻眠对这两个方面都一窍不通,甚至听着听着比刚才还要更困。

    但他觉得一言不发也不太好,所以还是努力地找机会给顾巡回应。

    顾巡:“其实人的快乐在于追求某种事物的过程,而得到与否并不重要。”

    “所以你试过那种下班以后下大雨但是不到车的快乐吗?” 喻眠真诚地问。

    顾巡顿了顿,再看向喻眠的时候嘴角噙了点笑,喻眠觉得那可能是来自文化人的嘲笑。

    这时他反扣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喻眠翻过来,看到是秦宙晚给他发消息:“出来。”

    他抬起头,看到了站在落地玻璃窗外面无表情的秦宙晚。

    喻眠的心跳快了一拍,他怕顾巡看到秦宙晚,便给对方回复道:“你能不能去个远点的地方等着?”

    秦宙晚盯着这条短信看了很久,他觉得世界上一定没有别人能像喻眠这样,把要他离远些的话讲得如此理直气壮。

    好在顾巡发现了喻眠的心不在焉,他体贴地问:“接下来还有事是么?”

    喻眠点点头,顾巡便:“那你先去忙,我在这里看会儿书。”

    完他又对着喻眠温柔地笑了一下,喻眠有点不好意思地:“那我就先走了。”

    顾巡轻轻地 “嗯” 一声,随后便翻开了手里的书,喻眠注意到男人有一双很漂亮的手,看起来是翻惯了书的。

    秦宙晚在接下来的录制中表现得不如之前配合,至少喻眠是这么觉得的。

    喻眠去到那间自己父亲捐赠的实验室时有些抵触,站在门口迟迟不愿意进去,心想如果时间倒流,或许不认识秦宙晚会更好。

    那样他就不会因为自己的平凡苦恼,也不必去习惯失去秦宙晚的空落。

    而秦宙晚看起来不能理解他的踌躇,直接用一只手的掌心贴着他的侧腰往前带了带,另一只手越过他的肩膀去推门,仿佛不懂得回忆从前对喻眠来是多残忍的事情。

    喻眠还记得自己喜欢上秦宙晚以后常常来这间实验室,他总是待在角落里看秦宙晚做实验,也看他跟同学谈笑风生,看他伸手去解白大褂领口处的扣子,也看他眼神专注地操作实验器材。

    秦宙晚从学生时代起就很受欢迎,所有人都喜欢找他聊天,喻眠看得出有几个女孩子看他的眼神中满是遮遮掩掩的爱意。

    经常有人问起秦宙晚怎么还不谈恋爱,他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还没遇到喜欢的。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会有人很执着地追问下去。

    喻眠竖起耳朵,听到秦宙晚:“跟我旗鼓相当的。”

    他顿时就泄了气,秦宙晚喜欢的类型跟他差得太远,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同对方旗鼓相当。

    那天秦宙晚注意到他的情绪有些低落,做完实验便带他去 S 大的咖啡店买杨梅冰沙,递给他塑料杯的时候问他:“眠眠今天是不是等急了?”

    喻眠摇摇头,闷闷不乐地用搅拌棒在杯子里戳来戳去。

    秦宙晚俯下身让视线与喻眠平行,耐心地问:“那是为什么?跟爸爸妈妈吵架了?”

    喻眠听得出他的语气就像哄朋友,心里更加难受,他希望秦宙晚也可以把自己当作一个同龄人看待。

    “我觉得他们不喜欢我。” 喻眠憋了半天,最后随便找了一个理由。

    “他们” 指的是秦宙晚的同学。

    他这个理由也不完全是编的,那些人很少同他讲话,他听见他们提起自己的时候的都是 “喻总的儿子”,脸上的表情有一点讪讪的。

    但其实他们也没错,如果不是他爸爸,他压根也没有机会来到这里,而秦宙晚之所以对他这么好,也是因为他是所谓的喻总儿子。

    他都知道的。

    那时候秦宙晚已经在申请出国,因为家境算不上好,很多花销上都需要精细算,而喻眠爸爸能帮他的地方不少。

    喻眠长到这么大,从没吃过钱的苦头,只知道钱的好处,钱确实是好的,能让秦宙晚愿意在他难过的时候,递过来一杯冰沙。

    “他们没有不喜欢你。” 秦宙晚平平静静地。

    喻眠以为他是维护自己的同学,“嗯” 了一声,没有再往下。

    “他们只是不了解你,再加上你年龄,可能对你有些错误的想象,” 秦宙晚看着他,就算讲些粉饰太平的漂亮话也很真诚,“但是眠眠,我从来没有那样想过。”

    喻眠两只手捧着杯子半天没话,手心被冰得通红,过了一会儿他声问:“秦宙晚,你到底有多厉害?”

    秦宙晚没理解:“什么多厉害?”

    “就是,” 喻眠想了想,费力地描述,“你不是要找旗鼓相当的人谈恋爱吗……”

    他越声音越弱,很怕被秦宙晚看破自己的心思。

    秦宙晚这次听懂了,他不动声色地瞥了喻眠一眼,轻描淡写地把话带了过去:“年纪,怎么也跟他们学着听这些了?”

    喻眠于是不问了,他不做秦宙晚不喜欢的事情,这一点很多年都没变过。

    哪怕是现在。

    二十五岁的喻眠走进实验室,看到秦宙晚在自己身后关上了门。

    摄影师调试设备的时候,他听见秦宙晚问自己:“今天怎么会去找顾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