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刘淑英是被雷电声吵醒的，她坐起来趴下窗户上向外看。

    伴着轰隆隆的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倾泻而下。

    她穿好衣服走出卧室，发现不大的客厅地上铺着一块布，上面堆满了塑料包装的服装。

    刘淑英眨眨眼，看看坐在凳子上的大哥，再看看还在不停的从蛇皮口袋里往外面拿衣服的张大花。

    “四儿，来。”刘晓军翘着二郎腿，从脚边的编织袋里拿出三件衣服递给她。

    “给你的。”

    “谢谢，大哥。”刘淑英低头看着衣服，一件红色外套和荷叶领的碎花衬衫，还有一条金丝绒的裤子，都是本市没见过的时髦样子。

    张大花从刘淑英手里拿过衣服，谄媚的对她笑着：“四儿，你看你这衣服就能穿一年。不如让妈拿去卖啦，给你买肉吃？”

    刘淑英看看大哥，大哥双手一摊，摆明让她自己看着办。

    她又看看笑容灿烂的张大花，拿回衣服抱紧：“不行，我要自己穿。”

    她长这么大，还没穿过新衣服了，穿一年是一年。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妈拿去给你卖啦，回头给你买好吃的还不行？”张大花威逼利诱着。

    “我又不是三哥，才不馋吃的呢。”

    “那给你钱？”张大花想起她的存钱罐。

    “不行不行，就要自己穿。”刘淑英将头摇成波浪鼓，她已经有觉悟了，有钱现在也做不成什么事，不如穿新衣服。

    张大花不再话，让她自己拿回屋，别在自己面前晃。

    她自己则三两下整理好衣服，去一边生火做饭。

    刘晓军在边上伸手将刘淑英原本就凌乱的头发揉成鸡窝：“四儿，大哥瞧你啦，钱都不要啦。你比老三强，老三被两只鸡腿、一个烤猪蹄发了。”

    刘淑英将挡视线的头发拨到一边，“那二姐呢？她的衣服怎么样啦？”

    “妈没找她要，她年龄大了，该有两件好的穿。”

    刘淑英深以为然的点头，问刘晓军在外面怎么样、辛不辛苦之类的，他都都好。

    刘淑英也不气馁，她挨着刘晓军坐下，朝他甜甜的笑着撒娇：“大哥，Z市什么样的？你给我讲讲呗？”

    刘晓军就笑，“还能什么样？跟咱们这儿差不多。就是人多点，新楼房多点。”

    “那你这些货，都是从那儿进的？还有那些头绳？”

    “想知道？”

    “想。”

    刘晓军脸上露出恶劣的笑：“不告诉你。”

    完，他让刘淑英自己玩去。他自己则回屋仰躺在床上，思绪回到在Z市的日子。

    刘晓军去Z市当然不可能一帆风顺的，这一趟他遇见很多光怪陆离的事情，第一件事就出现在去Z市的火车上。

    一位面容忠厚操着西北口音的中年男人坐在他对面的夸夸而谈，自己工作地方的M国老板是如何慷慨，工资一个月500块钱不算，食堂顿顿都有肉，不花钱免费吃，就连他回家都是老板给买的票。最主要的是还不累，上12个时歇24个时，美得很。

    这年头去Z市的，那个不是家里穷得没办法，才想着去闯一闯的。

    中年男人口中故事越精彩，其余人就越羡慕，每个人都恨不得跟自己也跟中年男人在一个地方上班。

    终于，人群中有人开口询问他：“大哥，你们厂还招人吗？”

    “招啊，我回来的时候老板的新车间整盖着呢，这会儿应该已经盖好了。我们跟你们，那新车间，那叫一个气派。2.8米的挑高、一亩的面积，地上和墙上都铺满了瓷砖……”

    人群里有人问：“为啥铺瓷砖？”

    “干净呗，还能为啥？”中年男人一脸傲慢的。

    刘晓军看他的表情，心里只想发笑。这男人的话，他一个字儿也不信。漏洞太多，经不起推敲。

    可他不信，有的是人信。

    围着他的人里开始问他，能不能带他们进厂子？

    刘晓军明显看到中年男人脸上闪过一丝得意和轻蔑，中年男人对围观的人：“我们老板福利这么好，要求高着呢，一般人不要。首先就要手脚麻利的，身体健康的，老实忠厚的。另外我们还有试用期，三个月内要是觉得你们不好，立刻走人。”

    “那工钱不给吗？”

    “给啊，要不怎么人家M国老板大气呢。人家不仅给，还多给十天半个月的。”

    此话一出，人群中又是一阵沸腾。这哪是老板啊，这是活菩萨啊。

    刘晓军则面不改色的看向人群中问话的年轻男人，他感觉这男人和中年人长得有点像啦。

    接下来的故事就很老套，中年男人挑挑拣拣了二十个人，答应带他们去厂里看看，好大家一起在Q市下车。

    刘晓军观察了一下中年人的选择标准，体型偏瘦的、独自一人或者两人的，身上衣服补丁少点的。

    这下子他更确定中年人不安好心，原本他没算管，他自认不是多正义的人。

    可临到Q市前，一个身上衣服大补丁叠着补丁的14、5岁男孩，跑去求中年人，他也想去干活。

    而且，他要一半的工资就行，剩下一半给中年人。

    中年男人看着他眼睛亮了，推脱几句后就无奈答应下来。

    刘晓军眼睛没亮，但看那男孩的模样就觉得不对，不像男孩更像女孩。

    于是他只得跟着这群人，一起下火车，抢先跑出去报警。

    20个大男人顶多丢点钱，再加1个女孩可就不仅仅是钱的问题啦。

    刘晓军报警及时，公安反应迅速的将中年人和年轻男人一起抓起来。有位眼尖的老公安还在人群里另外抓出一人，这个共计三人的犯罪团伙就算全部落网。

    审问下才知道，这是在Z市专门已介绍工作为由收费的职业骗子。这次还真是回家返程的路上，中年人什么带了点瞌睡药，三人就合计干票大的。

    算把这20个人往荒郊野岭带，路上用药迷了，掏钱走人。

    女孩是意外之喜，刚好三人认识拐卖妇女的，绑了送去又是一笔钱。

    可惜碰上刘晓军和老公安，三人一起进牢里，这辈子估计也出不来。

    本来事情到这里就算完事了，第二天刘晓军继续坐火车回Z市。

    没想到，下车不到三分钟，还没出站看一眼Z市长什么样子，他的衣角就被自称C市人的程草拽上。

    刘晓军挑眉问她：“同志，拉拉扯扯的不太好吧？”

    程草立刻放开他的衣角，嘀咕道：“我、我不知道该去那儿？”

    “你不知道，我就知道啦？”

    “你是好人，我想跟着你。”

    “同志，公安也是好人，你有事可以去找公安。”

    “公安不管给我找工作。”

    刘晓军被气乐啦，“我就该管着你，给你找工作？”

    程草忙不迭的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反正你也要找工作，我跟你一起找。”

    她到这里脸色泛白，眼里开始落泪道：“我害怕，再遇见那些坏人。我家还有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我爸死啦，我妈跑啦，我是老大，要想办法挣钱养活他们。”

    刘晓军最不耐烦有人跟他哭哭啼啼，“你这些，关我什么事？”

    “我可以给你提东西，洗衣服、做饭、扫卫生，我什么都能干。”程草完就想去抢刘晓军的行李。

    刘晓军立刻闪开，“我可没钱雇你。”

    “不用你雇我，只要你带着我挣钱就行。”

    刘晓军那叫一个无奈，他拿着自己行李向站外边跑边：“我跟你没关系，你别跟着我，跟着我也没用。”

    后来刘晓军没甩掉程草，就只能带着她一起在Z市闯。

    没办法，好歹他妈叫大花，人家叫草，都是缘分啊。

    他教程草做爆米花，白天让她边卖边招揽想买机器的人，他则买张地图到处乱跑。

    刘淑英要的头花就是他乱跑时找的货源，后来钱多些，刘晓军就开始往高档酒吧夜总会钻。

    那些地方涨见识，也充满危险，他遇见过两次危险都算化险为夷。

    还顺便救下一位来自X市的服装厂老板，他这次进回来的这些衣服就都是服装厂老板给的。

    价格实惠、质量上乘，全都是出口的货。

    这次他回来，一是觉得爆米花机卖得太慢，挣钱不够快。

    二是程草贪钱被他发现了，其实程草卖爆米花的钱，他一开始就没算分开始拿出分一半给她。

    还算弄一台爆米花机给她，结果呢，只能人心叵测、世事难料。

    刘晓军觉得自己这辈子也忘不了与程草摊牌的那一刻，她脸上的惶恐与惊愕，然后是故作强硬且镇定的叙自己的辛苦。

    在他无语的沉默中，程草居然还越越自信起来，最后一脸蛮横的自己没有错。

    她每天给他挣一百多块钱，工钱居然才20块钱一天，这不公平。

    刘晓军一直到程草口干舌燥的停下，才开口问她：“谁求着你干了？这时候跟我谈公平，你连命都是我救的。工钱20一天怎么啦？你来Z市这么久，不知道这边的厂子价格吗？人家累死累活一天还没你挣得多。”

    程草脸色煞白。

    “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