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诅咒(十) 可见习惯是个多么可怕的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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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羊皮纸厚, 能放进暗格里只是因为。到不需楚歇鱼把它展开就能看见上面的字。

    ——“殿下送吉入。”

    殿下……殿下……

    太后只有一子,这位殿下,应当不会是别人了。

    寥寥五字这桩经年旧事的答案, 却已经呼之欲出。

    楚歇鱼收拾好木雕与字条。

    她一身异域扮, 简单轻薄,因而浑身上下竟然找不到一处能藏木雕的地方。

    目光眺出窗外,养着睡莲的水缸正对着她的方向。这样养水中花的大缸底下都会填上一层厚厚的淤泥, 若是藏些什么进去,也很难会被人发现。

    楚歇鱼拆下袖带, 将袖子挽上去,撑着缸沿,下探下去,努力将木雕与碎片一起塞进了淤泥之下。

    水面漾起波纹涟漪,很快又趋于平静,像是从未被人在其中藏过什么。

    楚歇鱼在另一缸水中洗净手, 重新束好袖带, 羊皮纸握在手中, 才佯装面不改色的从容离开。

    宫道很长, 往前往后皆是青砖铺出几里,朱墙蔓延似乎望不到尽头。有秘密坠在心中, 楚歇鱼甚至觉得这条路今日走得颇累。

    宫道的另一方向, 一列宫女追着衣着艳丽的女子身后跑。

    年纪看着略长的一位宫女喘着粗气道:“县主, 县主您慢着些。”

    鬟钗叮当, 银色流苏掺入女子云鬓中,娇艳明媚。繁复的宫裙被捏着两角提起,一身的华贵也掩不住少女的轻盈。赵淳云眼中的笑意张扬,声音带着骄纵了十余年的潇洒, “不许拦着我去找六哥哥!”

    她飞快地跑,一支发钗自发间脱下,止住了她的脚步。

    转身,赵淳云的视线被衣着怪异的女子抓去,从发钗落到她身上,量了一阵,昂起下巴,高傲道:“喂,那边那个,将本县主的发钗送过来。”

    楚歇鱼一愣,下意识把纸塞入袖口,将发钗捡起,往前走了两步递给她。

    手悬在空中,无人接过。

    赵淳云一双修得精致的柳眉竖起,“你是哪宫的人,没人教你学过礼数吗?见了本县主不行礼也就罢了,难道递人东西要用两只手也不知道吗?”

    宫里做事的宫女有认识楚歇鱼的,忙道:“县主,这位是圣女。”

    楚歇鱼着急出宫,见赵淳云不接,忍不住皱眉。极轻的一个动作,几乎是一闪而过,赵淳云却眼尖捕捉到了。

    “你这是在不满本县主吗?蛮夷果真是不懂礼数没有教养。”赵淳云是皇帝的亲外甥女,自养尊处优,从来没人敢给她甩脸色。现在有人当众落她面子,哪怕只是微微皱了皱眉,赵淳云也觉得气愤。面色难看,挥袖将她手里的发钗落,“脏东西,本县主不要了!”末了还觉得不解恨,又气狠狠地补充一句,“什么圣女,装神弄鬼!”

    楚歇鱼敛下眉眼,安安静静垂手站着,耳边听一众宫女围在赵淳云身边哄着。

    “六殿下眼下还被禁着足呢,县主不是要为六殿下向陛下求情?”

    楚歇鱼将眉眼压得更低。

    又是一个……那人身边大家闺秀高门贵女时有,她这样落魄的身份,他对她好,其实也只是垂怜吧。

    提起苏辞,赵淳云的脸色终于缓和不少,不知是胭脂红还是少女怀春的脸红,轻哼一声,没了之前的跋扈,平添女儿的娇柔,“本县主有正经事要办,且先放过你。”

    日头晒得毒,楚歇鱼站在宫道上,被晒烫了脖后的皮肤痛得回过神,手指握成拳。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不能被私情缠住了,她身上,可还挂着整个楚家的命。

    ***

    “这都是这月的第几位了。”府门外迎晋南王入府的管家余光瞥到巷口忧心忡忡眉蹙若柳的姐,忍不住声嘀咕。

    宋舟正走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也跟着回头看,巷口的人登时躲回到墙后看不见的地方,余下纱裙一片裙角尚未来得及收回。

    “那都是什么人?”宋舟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极乖地问了一句。

    管家还是壮年,闻言居然老态地叹出一口长气,“孽缘啊!”

    叹得宋舟越发糊涂,忍不住再次后头望。

    手臂被人托了一把,宋舟尚未来得及作出反应,耳边清越的声音已经响起,“迈腿。”

    宋舟定睛一看,方才不看路,原来已经到了门前,她再往前走一步,就要被门槛绊一跤。

    宋舟悻悻,脸上挂着窘迫,匆匆低头迈过去。

    扶着她的手掌往下落在臂上,握得严实。宋舟下意识看蔺浮庭,他刃一般的眉微皱,语气带着浅淡的责备,笑意却掩在沉沉的瞳色之后,“随便看吧,我带着你。”

    皱眉是做给旁人看的,笑意是给她的。

    管家惯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在前面带路耳朵也时刻注意着两位贵人的动静,暗想晋南王待表妹可真够苦口婆心体贴入微。殿下要是哪怕有王爷一半的涵养脾性,也不至于同圣女闹到同在一个屋檐下还面面相觑。

    管家将人引到待客厅坐,吩咐下人奉上茶水点心,“王爷少坐一会儿,奴才这就去请殿下来。”

    蔺浮庭微微欠身,笑意温谦,“有劳。”

    待人退去,他脸上的笑眨眼褪下。温和的面具并非他所愿,他戴着不舒服,偏生到了京城便常常离不得脸。不愿意做的事情重复多了,眉宇间生出一丝倦怠的戾气。

    用茶盖撇去茶沫时不当心敲到杯沿。

    他循声看去,宋舟在他左侧仔细品着茶,工笔再细描了一般,长睫沾着茶盏沿口氤出的热气,又细又亮。

    他耐心有限,如今全数用来宋舟面前伏乖,于旁的事情上确实越发失去耐性。

    宋舟注意到身边的目光,稍稍迟疑,把手中茶盏递了过去。蔺浮庭近来得了个新爱好,抢她吃了一半的东西,吃的也抢,喝的也抢,次数多了,她居然也习惯了。

    可见习惯是个多么可怕的东西。

    宋舟这番举动无意间讨好了蔺浮庭,微勾了勾唇,接茶盏的动作行云流水。

    苏辞从门外不远处瞧见,大步走进来,左右手各拎一件食盒,笑意揶揄,“是本殿下府上的茶水不好喝,宋姑娘不爱喝?”

    蔺浮庭自茶盖边沿轻飘飘抬了一眼,“本王受敬妃娘娘之托来探望殿下,看来殿下禁足这半月过得很滋润。”

    敬妃是六皇子生母,膝下只这么一子。知子莫若母,苏辞与蔺浮庭之间的联系,她不深知,但大致明白。二人会面的借口,多有敬妃在其中牵桥搭线。

    眼笑成卷起的桃花瓣,苏辞哈哈两声,揭了食盒的盖子,倾斜少许,露出里面装着的精致点心,“宋姑娘,吃点心么?”

    点心被做成粉嫩淡黄的花形,底下用染成荷叶绿的糯米纸垫着,用足了心思。

    “这是哪位厨子做的?”

    “是送的,宣若姑娘,”苏辞拍拍左边那个,又拍拍右边那个,“锦儿姑——”

    “……”

    宋舟是无心一问,没料到是这个回答,也没料到楚歇鱼刚好出现。

    楚歇鱼回到苏辞府上便卸了面纱。苏辞曾笑道在他府上便不必惦念圣女的假身份,他能给得起这一隅的自由。

    但她如今有些后悔信了这句话,否则也不会被宋舟看见她的黯然。

    男女主在同一屋檐下的感情升温会更快,按照任何俗套或者不俗套的安排,到了这个时间也至少该有一个人动心了。宋舟想,看来女主已经开始心动了。

    她又看着戛然而止的男主。

    嗯,这个估计也不晚了。

    苏辞没来由的一阵心虚,将食盒重新盖上,往远处推了推,扬起笑准备同楚歇鱼话。楚歇鱼莲步轻挪,径直走向宋舟,柔柔地笑,“宋舟。”顿了顿,对蔺浮庭微一点头,“王爷。”

    唯独不去看厅内的另外一人。

    苏辞的笑凝在脸上僵住,反应了一瞬,语带关心,“怎么去了这么久,可是碰见麻烦了?”

    “出宫时遇见了一位县主,误了点时间。”楚歇鱼哏了一瞬,这话出来像她在怪那位县主一般,她知道不合适,不又觉得委屈,可现在出来了,更觉得委屈。

    苏辞讪讪,“淳云入京了啊。”

    炎炎夏日,楚歇鱼宛如被卷起的海浪了一轮又一轮,被裹着离了岸,离岸上桃花眼的男子愈来愈远。

    他总有那么多红颜知己。

    宋舟勾着楚歇鱼的手,疑心室内放了冰冻起来的醋,又凉又酸。

    她多有眼力见,立刻摇摇楚歇鱼的袖子,引出话题让场子不至于如此尴尬,“歇鱼你出去干什么去了?”

    “我……”楚歇鱼看着她孩子样的动作,眼中有了点暖色,“我去查了些东西。”

    着,要将羊皮纸拿出来。

    摸到袖口,腕间一空。

    脑子里电光火石闪过宫道上被开手的情景。

    一团淡淡的郁气萦在苏辞心口,他偷偷看了楚歇鱼几回也没让她赏个眼神,索性光明正大巴巴望着她,于是第一个发现楚歇鱼的脸忽然变得煞白。

    他乍站了起来,脚步匆忙还勾了一脚桌子,堆在桌角的食盒摇晃两下咕噜滚到地上,精致的点心撒了一地。

    这些他都浑不在意,掰过楚歇鱼的身子,脸上肌肉绷得显出咬肌,目光将她从发丝到脚尖扫过,“不舒服?”

    楚歇鱼此时已经顾不上苏辞的反应,削瘦的肩膀在他手掌下颤了一颤,原本还能强自镇定的心杂乱无章地跳动,抬头望着苏辞,眉头紧蹙,“我好像惹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