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最新] 大结局 隔壁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呀
晋南城郊外的春色极好。
白墙青瓦, 柳摇竹摆。
起有雾,农人扛锄迎着熹光外出耕作,到了午时, 头裹布巾的妇人便领着孩子去田垄间为丈夫送饭, 傍晚各家炊烟袅袅,趁着晖光,农人高歌而归。
新帝登基, 一扫前朝阴霾,减赋税、轻徭役, 百姓的日子一时宽松许多,各得自在。
婆子在后厨生火做饭,蒲扇被扇得哗啦作响。
清风扫进半合的朱漆门,屋内的竹帘沉重,也只吹得它勉强晃动了两下。书架上除了一些被翻得起了毛边或是断了苇绳的书籍,就只零星摆了一些不值钱的摆件, 看着也有些年头, 明明擦得干干净净, 却还是灰扑扑的。
修长分明的手指按住卷起的页角, 捏了捏眉骨,男子仰头, 闭上酸涩的眼睛。黑睫纤长, 尾翼正好落在一点泪痣上。
“兄长, ”白衣少年又窜了个子, 进门挑帘要略弯下头才不至于碰着,五官少了一点稚气,明朗不少,“今日要回王府吗?”
新帝登基一年。这一年励精图治, 又立了新后,受万人讴歌爱戴。至于当年辅佐新帝登基的晋南王,也一赏再赏,直至这月,陛下体恤爱卿操劳,才许他卸了朝中大半职务,回晋南安心做他的藩王。
这不单是蔺浮庭自己的意思。
当年逼宫,蔺浮庭下手太狠,苏辞早对他有了戒心。
谁也不是干净人物,两人最初也不过互相利用,后来达到了目的,又难免为了各自的利益互相提防。
苏辞吃了先帝的教训,深知蔺浮庭是什么人,实在难以把握。趁着蔺浮庭尚未走出亡妻之痛,半推半就顺了他的意,卸了他在朝中的大半权利。
好在并没有赶尽杀绝,无论是顾念当初的情义,还是碍于皇后的面子,晋南王如今与先帝在时并无两样。
食指勾着腕骨上的红绳摩挲,蔺浮庭起身,声音极淡,“今夜在这里宿下吧。”
这场冗长的争斗中,他什么也没得到。
蔺外点点头,不像从前那么多话了,只道:“好,那我吩咐下去。”
那日他们在山下遇袭。
先帝一早知道他们要逼宫。他们只当先帝派了一队人马想要尾随宋舟两人去所谓的圣族杀人取宝,却不想还留了后手。
将宋舟与楚歇鱼绑至山上,要他们亲眼看着挚爱死去,又趁他们悲恸之时卷土重来。
那日清他们拼死才冲出一条血路,蔺浮庭伤重,几乎无力回天,在床上躺了两月,醒后却不知怎么病情好转,越来越康健。
蔺浮庭没再像七年前那般疯得不成人样,如常生活,如常处理政务,就连药也按时按点地喝。
除了再也不肯宿在自己房中。
他搬去了宋舟房里,回晋南后,每月都会到郊外别庄住几日,住的也是宋舟从前的房间。
安安静静的,不爱话也不爱笑。
最早的那只被宋舟胖圆胖圆叫的犬半年前死了,那只的胖圆也长大不少,被送到别庄养着,成日围在蔺浮庭脚边盹。
“对了,京中皇后有喜,托人来问兄长可愿做殿下的老师。”蔺外犹豫半晌,低声道,“是……姐姐的心愿。”
室内寂静,蔺外没等到蔺浮庭的回答,抬头目光越到室内去看。
蔺浮庭的眼睫颤了颤,在眼底撒下一片晃动的阴影,声音低哑,道:“好。”
蔺外退下,室内的男子还维持着姿势一动不动。余晖散去,他被完全笼罩在灰翳之中。
宋舟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似乎不算再回来。
***
第二年,楚歇鱼生了一个皇子。
蔺浮庭入京看过一眼,玉雪可爱的团子,眼睛像足了楚歇鱼。
楚歇鱼常让他抱那个孩子。
烟火点燃之前,宋舟终于解开了绳索,叫醒了楚歇鱼,要带她逃出去。抓她们的人去而复返,宋舟留下来拦住他们,她才得以逃脱。
楚歇鱼承了宋舟太多情,如今她生活得越美满,便越对蔺浮庭有愧。
蔺浮庭初次抱皇子时动作尤其生疏,面上却不显,只是唇线抿得紧,让苏辞一边提心吊胆盯着,又一边忍不住想嘲笑他。
被自己的皇后瞪了一眼,才到底没把不让他抱的话出口。
这年蔺浮庭留在了京中。
新帝登基近三两年都闲不下来,楚歇鱼又有意让孩子与蔺浮庭相处。那孩子与老师相处的时间最长,不会走路也不会话,只会呀呀叫着在蔺浮庭膝上乱爬。
他不话蔺浮庭也不话,被他扯着玩衣襟上的挂饰,看向用玩具逗弄外甥的楚瑾。
新帝登基大开恩科,楚瑾得以再次参加科举,中了个状元。苏辞问过这位大舅哥想做哪一职位,楚瑾什么都没要,只要了个的县官。
三月后上任。
楚瑾这两年经历的事情太多,被磨得越发圆钝,仿佛苍老了不少,只是眼神还依然温润。
他道:“有些事情藏在心中,折磨了我好些年,折磨得我良心不安,如今我想向你坦白。”
他将八年前的事情出口,像是放下了一座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大山,陡然间轻松自在不少,好似连死都不怕了。
“那毕竟是我的姑姑,是那时楚家唯一的仰仗,我自私自利,没敢同你,只怕你记恨我姑姑,记恨楚家。后来见到怀玉……”楚瑾低头苦笑,“后来见到怀玉,才明白原来你一早就知道真相了。”
“我不知道你也参与其中。”那双寒潭死水般的眼黑洞洞,戾气横生。
“我知道,否则当年死的,又何止我姑姑与她的仆从。”楚瑾脸上有释然后的毫不在乎,“所以后来我在街上遇见……将她带去你府上,其实存了想补偿你的心思。”他顿了顿,“可其实那样,我又对不起她。”
蔺浮庭垂过眼,将皇子攥着要塞进嘴里的穗子抽出,没再听楚瑾话。
他们似乎都害怕在他面前提起宋舟,总忧愁惹他伤心,哪怕那个没良心的姑娘其实逾期一年,早已失信。
皇子八个月时,学会了话,咿咿呀呀也不会叫爹娘,也不会叫老师,只会含含糊糊混着口水泡泡的一个zhou字,不知道是哪个zhou,或许是粥,也或许是州,又或许是别的什么。
断断续续的,叫不连贯的zhouzhou。
出奇的,他话时,在场的楚歇鱼与蔺浮庭一声未吭,连苏辞都没对皇子的第一句话与他无关有异议。
皇子盘着两条短腿坐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浑然不知自己噫噫呜呜的东西究竟有什么意义。亮黄色的袍子将他裹得圆润,他拍着手掌冲着大人们笑。
黑漆漆的眸底映了些微光,像是沉沉天幕偶然划过的一颗流星,闪烁了不过一眨眼。蔺浮庭的唇角,轻轻地、似为了要应付什么,难得地勾了勾。
皇子见有人冲他笑,摆着藕节似的手臂与腿,并用着爬向他的老师。
待皇子满了周岁,蔺浮庭才回了晋南。离开那日苏辞在书房问他,“不再多留几年?”
落地的琉璃灯烧得极漂亮,折射出绚丽的颜色,流光在蔺浮庭面上转。他穿着晋南王独有的官服,深黑色,衬得眉眼也浓郁,像一幅水墨画。
只是沉重的墨色散不开。
“陛下真敢留臣?”话里有几分讥诮。
苏辞皱了皱眉,桃花眼掀起,倒也没真恼。没有那个姑娘在,晋南王确然是再没什么想要的,也再没什么会怕的。
他称孤道寡却妻儿在侧,实在没必要和蔺浮庭较真。
***
回晋南的第一日,蔺浮庭宿在别庄宋舟的屋子里。
穿黑袍的瓷兔子揣着手站在床头,蔺浮庭躺在榻上,一腿支在榻上,一腿落在地上,黑发披散着,偏头看那只委屈巴巴的兔子。
身上让宋舟费尽心思找的颜料已经开始褪色,被人遗忘得久了,骤然再被注意到,像有天大的委屈一样,哀怨到让人难以忽视。
蔺浮庭不知道他在宋舟心里是否就是这个模样。
他总是借可怜与脆弱博取同情,换她心软。宋舟很少有不妥协的时候,多半是嘟嘟囔囔地顺着他。
他如今够可怜了,宋舟却没再惯着他。
旁人不敢提她,怕他伤怀。他们各有各的生活、各有各的圆满,不提起宋舟时像是忘记了这个人。
他们没了宋舟也能接着往前走,他不行。
蔺浮庭抬臂遮住眼睛。
他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哪里都没有她。
隔壁院子的寡妇早几年前便亡故,两个儿子分了家,住在这里的是她家的儿子。
儿子新娶了媳妇,新媳妇有孕,是头胎,被丈夫宝贝得紧,千依百顺。
孕妇脾气大,隔着院墙也能听见那边骂骂咧咧的女声,丈夫便在旁边苦口婆心哄着。
蔺浮庭听过几次,站在檐下,透过这骂声不知道在追忆什么。
照例被清的骂声吵醒,蔺浮庭睁眼时还有几分怔忪,漫无目的盯了承尘半晌,翻身坐起,勾了床头的瓷兔子捏在手里把玩。
玩久了也不知道是腻了还是怎么,将兔子随手一搁,去了后院。
后院有门,八年前他在那扇门外捡了个天上来的仙女。八年后他日日开这扇门,除了四季的景,再也没见过别的。
手搭在门栓上尚未放下,蔺浮庭微微低下头。
姑娘蹲在他面前,扭头望着墙那边,听完骂街后才一脸敬佩地转过头,手指扯着蔺浮庭衣服下摆,仰着脸,眉眼俱是生动明亮的笑,“这么些年,隔壁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