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爱有所得 日光为他加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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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通电话白芷最后依旧没有接听。

    她握着手机立在院子里, 漫天夜色和烟火将人包裹,空气都变得稀薄。

    没敢进门,就那么低头看着手机, 等它的震动停止, 等它的铃声终结。

    最后,才像是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

    不论是谁, 应该都不会再来了吧?

    如果是……他的话。

    应该更不会了。

    有谁会在被拉黑后,再一次不被接听的情况下, 还会锲而不舍地再呢。

    白芷收了手机,准备进去。

    手机却再一次锲而不舍地响了起来。

    即使在有烟花炸响声的空间里, 也显得这么突兀。

    她的心猛地跳了下。

    低头去看,依旧是一串陌生的电话号,但却, 跟之前那两个都不一样。

    白芷觉得头疼,似乎躲不过, 干脆在院子外面的藤椅上坐下, 接听了这通电话。

    并没有像以前一样软糯地应一声“喂”,她在等对面先开口。

    但她万万没想到:“白芷。”

    居然是,裴修年。

    那头很温柔的声音,似乎还带着点笑意:“第一次给你电话, 还以为你看见陌生号码不会接。”

    白芷微楞。

    第一次?

    刚刚那通没接听的, 又是谁。

    白芷满腔疑惑,“请问你是怎么知道我电话的?”

    “这个不难。”

    “……”大概因为对方太过云淡风轻,或者, 能力差距实在太大,白芷甚至都没有立即生出一种,自己信息被侵犯的愤怒。

    她抬头看向夜空炸开的烟花, 语气有些无奈的平静:“那请问,你有什么事?”

    “倒也没什么大事。”裴修年,“只是恰好想起,你在南城。”

    “所以呢?”白芷被郑星野烦得有些累,语气里透着疲倦,“所以你也来了南城?”

    “白芷好聪明。”

    “……”白芷闭眼了个哈欠,“那你慢慢玩,我有点累,先休息了。”

    正要挂电话,裴修年又叫她:“白芷。”

    “还有事?”

    “想请你当我的向导。”

    白芷:“……”

    这些人没完没了了?

    “不好意思,我有事,你另请高明。”

    这一次,白芷没再给对方叫住她的机会,直接将电话挂断。

    -

    傅玄西在阳台看了很久的月色。

    这月色算不上美,隐在漫天五颜六色的烟花里,更显得有些暗淡。

    手机被反扣在阳台的圆几上,他的手指就搁在旁边,一下一下敲着。

    阳台门并没有完全闭合,断断续续传来沈思言和秦泽沅在里面斗地主时产生的骂声。

    先前在里面,开了空调,有些闷热,傅玄西是脱了外套的。

    此时只穿着一件薄薄的浅灰色羊绒底衫,夜里的冷空气从衣服的缝隙往里钻,渗透进皮肤里。

    不亚于在冰雪天里赤足前行。

    他露在外面的手和一节手臂已经冻得像是冰块,但他却毫无察觉。

    就这么,单手撑着额头,歪靠在藤椅上,长腿随意地伸展着,像是发呆。

    那腕骨如此优秀,被暖黄的光投出一片完美的轮廓影子,随着他敲手指的动作而晃动着。

    忽地,里间传来更大的声响。

    “卧槽,你还有脸回来,不怕被啊?”

    “狗东西,还敢拉黑老子,你真是欠.干的!”

    “玄西呢?”

    “在阳台电话呢,你他妈还有脸问,那是人家的妞,你跑人家家里干嘛?”

    随后那几道声音暂停,有脚步声响起。

    傅玄西没回头,只是敲着圆几的手指停了下来。

    “不是你电话呢吗,怎么没?”郑星野自顾自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丝毫没有愧疚的表情,“走了一天,累死我了。”

    傅玄西抬眸,没什么情绪地看了他一眼。

    郑星野反倒冲他笑了下,语气很欠揍:“干嘛看我,想我了?你吃了吗?哎,我吃了,阿芷做菜味道真不错,她阿婆也很慈祥。”

    每一句,傅玄西的眸色就沉一分。

    沈思言和秦泽沅已经没斗地主了,俩人趴沙发上朝阳台上看着,只等什么时候起来上去拉架。

    然而却没等到。

    傅玄西只是很淡地应了声:“哦,是么?”

    郑星野都觉得挺意外:“你怎么一点都不激动?”

    “激动什么?”傅玄西瞥了他一眼,“我们早分了。”

    “啧。”郑星野不信的表情,“那是谁大年初一知道我来了就连夜追了过来?是谁在分手后连月迷津渡都不敢回,怕睹物思人?”

    傅玄西轻笑了声:“然后呢?”

    “装,你就装吧。”郑星野哼了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分手后日夜连轴转的工作,就为了麻痹自己,都给自己弄进医院去了。”

    傅玄西垂眼,摁开手机,看着通话记录里拨出去却并未有人接听的电话,声音很轻:“所以呢。”

    所以,又能代表什么。

    “没什么所以,我就想知道。”郑星野抬眸,直直地盯着他,“你在医院里住院的那一周,有没有渴望过,她会突然出现。”

    傅玄西顿了顿,很坚定的语气:“没。”

    郑星野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的眼睛看,想要看出些什么东西。

    但傅玄西掩饰得很好,什么也没叫他看出。

    哪怕是,他这些年,最难过最难过,日子最难熬的时候,似乎也从未变过脸色。

    他好像,天生就能不动声色地承受这世间所有的苦难,哪怕是天塌下来,他也能淡定地想办法,将它重新撑起来。

    但是,他真的不会难过吗?

    郑星野回想起白芷离开后的那些日子,他嘴上不什么,倒也跟他们正常交流,一切都和从前一样,没什么变化。

    似乎,生活里从来就没出现过这么一个人。

    她来了,又走,就像是一阵风吹过。

    只有擦过身体的那一瞬间有感觉。

    而后,风过无痕,连回想都回想不起来。

    但如果真的如此,他不分昼夜,四处出差,季海他三天都不见得能吃一顿饭,又是为什么。

    半个月后给自己折腾进医院,住院一周,还要在里面处理工作,又是为什么。

    别是工作狂,所以这么疯狂。

    做兄弟这么多年,郑星野自认为,跟他向来是能过命的交情。

    如果不是盛雨那场意外,他这一辈子能跟他比亲兄弟还亲。

    但有的时候,裂痕就是裂痕,怎么修补,都回不到最初。

    也曾有过很多刹那,郑星野心想,要不算了吧,怎么能怪他,跟过去和解吧,往前走。

    但不行。

    他在每一个深夜,回想起盛雨,总能看着她追着傅玄西的身影跑,满心满眼的笑意都是因为那个人。

    在她身后的自己,永远都是被忽略的那一个。

    她那么那么喜欢他,却死在了跟他订婚后。

    这一生,如花的岁月,她连婚纱都没能有机会穿上。

    盛雨不会遗憾,他会。

    郑星野微不可闻地呼了口气。

    只要,也让他明白,那种难过到深入骨髓的爱。

    过往一切,一笔勾销。

    但转念,郑星野揣大衣口袋里的手指搓了搓,搓到一层细汗。

    他不禁回想起今天下午,白芷明明不愿意却还是依旧带他走街串巷地逛,热到额发微湿的模样。

    也想起,她阿婆慈爱的脸和表情,一口一个郑,很像他最爱的姥姥。

    忽然,也不是那么忍心。

    白芷又有什么错呢,不过就是,往那儿一站,一颦一笑,都像盛雨罢了。

    郑星野还陷在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里,忽听一直沉默的傅玄西:“她很傻,你别玩弄她的感情。”

    明知是事实,他还是笑了:“谁玩弄了,阿芷那么可爱,我真喜欢不行吗?”

    又:“既然那么傻,又怎么会让你动了心,还能抽身,把你甩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

    郑星野听见他很沉的声音:“她心里有人。”

    是那种……有点无力、不甘交织着的沉。

    就好像,真的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地去做了,只是,从一开始,就看错了题目。

    所以,永远都不会,是那个正确的答案。

    这感觉,让郑星野的心里狠狠一颤。

    那个,从就是天之骄子的人,即使遇到天大的困难也从未有过退缩的人。

    竟……也会有这样无力的时候吗。

    一瞬间,郑星野的心里变得很矛盾。

    既心疼他,又有一种类似于报复的快感。

    然后他想,算了吧,放过所有人,别再继续了。

    没谁有错,天意难违。

    但转瞬,傅玄西又开了口:“你会哄女孩子开心,就留下来,多陪陪她,逗她开心些。”

    郑星野:“?”

    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玩笑话,简直叫人怀疑这话的人是不是脑子坏了。

    他抬起头,看疯子一样地盯着傅玄西看。

    然而傅玄西却只看向阳台外的夜色。

    就在刚刚,郑星野回来之前。

    季容发来消息,裴修年也到了。

    今天是大年初一,集团却连续出了些事,董事们闹着要开会。

    想也知道,从昨晚开始,就疯狂搞事的人是谁。

    让他后院失火,无暇他顾,自己跑来这地方,妄想做些龌龊事。

    傅玄西闭眼捏了捏酸涩的眼角,长途奔波,也不太记得多久没好好睡过觉。

    “星野。”他以一种很平和的语气开了口,“你留下,看着点裴修年。”

    郑星野:“?”

    特么的,他从复仇使者变成护花使者了?

    还他妈不如跟他一架,这一拳棉花头,叫人只觉得憋屈。

    这个夜晚傅玄西没太多话,更多的是沉默。

    沈思言和秦泽沅在里面提心吊胆半晌,最后见俩人和谐地聊天,没有要架的趋势,才总算是放心下来。

    -

    白芷睡了很纠结的一个觉。

    其实从临宜回来后,她的睡眠就一直都不太好,昨晚挂念着那通未接来电,更睡不好。

    早上醒来,她一边做饭一边注意着手机铃声的动静。

    怕自己听不见,还特意将声音调到了最大。

    有些怨念,到底谁啊,这也太没有持之以恒的心态了吧,就一次没接到,后面就不了吗?

    白芷心不在焉地做完早饭,忙了半上午有的没的。

    今天天气好,也是艳阳天,她把院子角落里的花搬出来算修整修整。

    手机铃声响的时候,她差点把手里的剪刀甩出去。

    手机就一直揣在大衣兜里,白芷掏出来,避着阳光看了眼,有点眼熟。

    事实上,她昨晚盯着这串未接来电号码看了很多遍。

    这次没再等手机响很久,她直接划到接听:“喂?”

    “哈喽白芷妹妹,是我,郑星野。”

    郑星野那吊儿郎当的声音从手机里钻出来的一刹那,白芷直接挂了电话。

    没过一分钟,院门就被叩响,随之响起的,是郑星野欠揍的声音:“阿婆,我来看您了!”

    白芷:“!”

    阿婆在院子里绣鞋垫,听见声立即碰碰她胳膊:“好像是郑,去给他开门呀。”

    白芷不情不愿地过去开院门,郑星野倚着门框笑得一脸灿烂:“我来了,还给你买了好吃的。”

    他着,手往前一伸,手指上挂着个牛皮纸袋子。

    上面印着几个红色的大字:“糖葫芦。”

    白芷一边将院门关上一边应道:“我不要,不爱吃。”

    郑星野也不介意,自己提着袋子进了院子,跟阿婆过招呼,直接在白芷的座位上坐下。

    他话多得很,一坐下就跟阿婆唠开了。

    白芷立在原地皱眉看了好一会儿,无奈地回客厅重新搬了张椅子出来。

    满脑子都是疑问——

    傅玄西到底来没来?

    这郑星野他到底算怎么办?

    不管了?

    任由他骚扰自己?

    还是,他觉得,这些都无所谓。

    郑星野又在白芷家赖了一顿午饭,到下午也没算走。

    白芷出声赶人:“不是来旅游吗,一直待在我家里干嘛?”

    “走不动了,昨天太累。”郑星野伸了个懒腰,往躺椅上一靠,“我就在这睡会儿午觉,你随意,不用管我。”

    白芷:“?”

    实在忍不了,白芷走出院门,把昨天拉黑的号码重新拉出了黑名单,直接拨了过去。

    傅玄西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电脑前处理紧急文件,有些麻烦,他这一夜也没怎么睡,上午才眯了会儿,这会儿眼里爬了红血丝。

    刚接通,那头白芷爆竹似的朝他吼:“傅玄西,是你吧?你是傅玄西吗?你来没来南城?郑星野是你朋友吗?你能不能管管?”

    “他连续来我家两天了,我快疯了你知道吗?能不能带走他!”

    明明凶死了,傅玄西却听着唇角一勾。

    一个月了。

    一个月没听见她声音了。

    他拉开阳台门窗帘,中午的阳光跃进来,跟那头的人一样鲜活又燥。

    “嗯?”傅玄西轻声应,“怎么了?”

    那头却忽然一下又沉默下去,连一丝微弱的声响都没有。

    好半晌,就在他以为这通电话就要到此结束的时候,那熟悉的、柔弱的、委屈的声音重新响了起来——

    “即使我们分手了,但你……能不能,帮帮我。”

    不等他回答,她又:“我只想安安静静地过好自己的日子,不想被人扰,算我求你了,你帮帮我,带走他。”

    傅玄西坐卧室的独立阳台上的沙发椅里,心里最深的那块儿地方好像忽地抽了下。

    即使,是那些她哭着的深夜,也只会委屈地控诉他:“你欺负我。”

    从没有,没有哪一刻,她是像这样,这样示弱。

    求他,求他帮帮她。

    这样,叫人心疼的示弱。

    傅玄西仰头,闭眼捏了捏鼻梁:“白芷。”

    那头忽地又安静下来,白芷并没有回应。

    但他知道她在听:“新年快乐。”

    白芷立在河边,鼻头一酸:“你在南城,对吗?”

    好半天,那头才传来一声很轻的回应:“嗯。”

    那一刻,白芷也没办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她也曾幻想过,但没敢奢望过,有一天,还能离他这么近。

    “你来南城干什么?”她压着狂乱的心跳开了口,脚下方向一转,往古镇外走。

    “问这干什么?”那头傅玄西轻笑一声,“不是要自由么,给了你,倒还管起我来了。”

    白芷心口一滞,转瞬狡辩:“没管你,随口问问,不愿意就不,我只问你,你能不能把郑星野带走。”

    “他也是自由的。”

    白芷停下脚步:“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傅玄西顿了顿,“我管不着他。”

    白芷握着手机的手瞬间捏紧了,委屈和难过层层叠叠地从心底蔓延开。

    虽然知道,他这样这样做,并没有错。

    她转回身,往家里走。

    “那是我扰了。”白芷直接挂断了电话。

    另一边,季容再次提醒:“傅总,真的需要回去了,董事们已经催了很多遍了。”

    季容昨天年假都没休成,在帮傅玄西处理公司里的事,半夜才飞过来,这会儿也是一脸倦色。

    傅玄西揉了揉额心,收了手机起身:“走吧。”

    沈思言和秦泽沅俩人昨晚玩游戏喝酒到半夜,一觉睡醒,就只剩下他们俩了。

    秦泽沅跑阳台上晒太阳发懵,一低头,正好看见楼下傅玄西上了车。

    他穿着一身黑色大衣,身姿挺拔,走在人群众,那样出众耀眼,却又显得那么孤单。

    日光为他加冕,即使他弯着腰上车,也依旧像是不屈的白杨。

    秦泽沅忽然想起昨晚听见的——

    “你别招她,要是看我不爽,你招我。”

    “我不在,你替我照顾好她。”

    也还依稀记得,郑星野似真非假地笑:“这么大方,她要真喜欢上我了,你别哭。”

    他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若她爱有所得,我替她出嫁妆。”

    “那我只是玩玩呢?”

    “我卸你一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