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别后重逢 “照片比我本人还好看么?”……
过了六七月的梅雨季, 南城这两月都很少下雨。
眼下十月初,又开始下起蒙蒙细雨来。
这细雨像雾似的,比发丝还轻柔, 给整个春塘古镇都蒙上了一层薄纱。
如梦似幻的, 让人心境也变得柔和又细腻湿软。
白芷早上从外面买菜回来,还看见很多人伞都没, 直接漫步在雨中。
也有些买了油纸伞,找着合适的地方拍照。
她路过海棠桥的时候, 站在如雾的细雨里,一抬眼, 看见春塘相馆。
忽然间想起,这段时间太忙,她都很久没去擦擦那张照片了。
也不知道, 那照片外面套的玻璃是不是已经模糊不清?
白芷把买来的菜归门别类地收好,拿了湿纸巾出门, 回头叮嘱阿婆:“阿婆, 你就在屋里别出来,外面下雨呢。”
“好的呀。”阿婆一抬眼,见她没带伞,又叫住她, “你怎么不伞?”
“雨不大。”
话音落下的时候, 人已经跑远了。
白芷自认这几月的忙碌让她心境更加平和,至少每天夜里因为太累,她没有太多精力分心去想那个人。
但是。
从青禾巷里出来, 一路往春塘相馆去的路上,她还是没能控制本心地想起他。
漫天雨雾扑脸,温柔湿润, 带一点很细微的凉。
她想起那些夜晚,有他的夜晚。
这是国庆长假的第一天,春塘古镇游客爆满,白芷穿过拥挤人潮,来到了春塘相馆。
很多游客在外面拍照,有的去桥上,有的站在廊檐下,大多都是女性,穿着各种漂亮的衣服,还有穿旗袍的。
五爷正在忙,拍照的是他店里新招的摄影师。
白芷过去了声招呼:“五爷,辛苦啦!”
五爷抬头见到是她,立即笑了:“阿芷来了?”
“是,您先忙,我随便转转。”
玻璃外罩也不见很脏,只是蒙了些灰尘。
白芷掏出湿巾,撕开包装将它仔仔细细擦干净。
一次不够,又撕了一张新的。
擦过后,上面留了些水迹。
五爷新裁好一张照片,忽然想起什么,跑出来叫她:“阿芷,我想起来了。”
“嗯?”白芷好奇转头,看着她笑,“什么?”
“这个人啊,前不久来过。”
白芷的笑容僵在嘴角,举着的手慢慢放下,将手心里那团脏掉的湿巾捏紧了。
“您是……”白芷抬头,看向那张照片,“他?”
“是。”五爷点点头,“不太记得是什么时候了,应该是六七月?那天晚上我从外面回来,见到他离开。”
“好像,是从你们家那边出来的。”五爷想了想,还有什么要补充的,“他一个人,那么晚了,应该不是过来办事的吧。”
白芷手心越收越紧,捏得那湿巾都泅出水。
心脏仿佛也收紧了,叫人难以呼吸。
她缓了缓,忽地想起生日那晚出现的礼物盒。
“五爷。”白芷勉强挤了个笑,“是不是六月三十号那天晚上?”
五爷挠挠额头:“不记得了哎。”
“老板——”
“来了来了!”五爷转身进去,摆摆手,“我先忙了啊。”
白芷抬头,看了眼那照片,转身离开。
一颗心,是再怎么也没办法平静了。
-
傅玄西是独自一人来的南城。
酒店的工作人员去接机,恭恭敬敬地:“傅总,套房已经扫好了,请问您现在需要用餐吗?”
傅玄西一边往外走一边摆手:“不用,车钥匙给我。”
工作人员讶异抬头:“啊?”
“听不懂?”
“没!”
片刻后,工作人员和司机四眼呆滞地看着自家总裁开车离去,在蒙蒙细雨中凌乱。
这大半年,傅玄西可谓是对南城到春塘古镇这段路熟悉至极。
依旧是将车停在古镇外面,步行进去。
他想去买一束花。
之前在昼夜无雨,旁边卡座有个女生:“什么呀,你对我表白都不送我花的吗?你到底知不知道,一段感情都是从一束花开始的!”
他不心听到了,就这么记了很久。
春塘古镇里跟外面仿佛是两个世界,一进去就满是拥挤的人群,喧嚣热闹。
傅玄西穿着一身宽松白衬衫,浑身矜贵气质,陷在其中,高高瘦瘦的,身姿挺拔,面相俊美,实在眼。
一路过去,别人风景都不看,全都看他。
“好帅啊!”年轻女生矜持又疯狂,尖叫压着声音,偷偷举起手机拍。
恰好傅玄西回头找花店,被她在人头攒动的街里捕捉到静态的美好。
“咦……”又有人发出感叹,“怎么有点眼熟啊?”
“是哦。”一个女生皱着眉心点头,“好像在哪里见过……等等!是不是那家照相馆的宣传照?”
“对对对!我也想起来了!我们刚刚不是刚从那里走过吗,咱俩还感叹来着!”
是两个年轻的女生,穿着民国学生的服装,刚从春塘相馆那里拍完照过来。
她们离得近,傅玄西即便没注意听也全都听见了。
他回头,朝那两个女生看了眼。
这一下,正脸全被两个女生看见了。
竟也没顾得上真人就在面前,直接激动地叫:“原来真是他!还以为是哪个不红的明星呢!”
傅玄西眉骨挑了下,不太明白她们在讲什么,但却从她们口中捕捉到个名字。
春塘相馆?
这一挑眉,矜贵气少了三分,散漫风流气多了五分,惹得那两个女生偷摸地掐手心忍尖叫。
傅玄西上了海棠桥,跟随拥挤的人群下去,随意一瞥,见到斜前方的四个行楷大字:“春塘相馆。”
这么巧。
想起刚刚听到的,他干脆将买花的事情往后挪了挪,直接去了春塘相馆。
此时春塘相馆正忙碌,廊檐下有人在拍照,是个男生,斜斜地倚靠着廊柱,抬头朝前方看,摆出个慵懒的动作。
这一幕,好像有点眼熟。
傅玄西脚步顿了下,一抬头,见到相馆外墙贴着很多照片,大不一。
他侧身,一张张看过去。
忽然间,视线被最上面那张大大的照片吸引。
这张照片比其他照片都大,又挂得最高,还有别人都没有的玻璃防护罩,所以很吸引人注意。
最重要的是。
傅玄西盯着那照片露出几分疑惑的表情。
这……好像是他。
一瞬间,有些丢失的记忆纷至沓来,叫人甚至有些措手不及。
他好像想起来,自己二十岁那一年,是有来过这地方的。
当时这张照片还是被沈思言他们怂恿拍的,因为他本不爱拍照。
走的时候,相馆老板好像问他能不能做宣传照?
这感觉很奇妙……
他二十岁那年的照片,居然会在一个这么远的地方存在这么多年。
看上去,被保护得很好,还很新。
傅玄西伸手轻轻触碰,指尖微凉,还隐约带一点湿意。
他收回手指,在眼前轻轻捻了捻,确实有点水迹的感觉。
五爷出来叫摄影师:“莱盛,你——”
话音还未落,不知怎的,一眼看见旁边站着的傅玄西,愣是住了。
傅玄西察觉到有人看着他,转过头来,跟五爷对上了视线。
一时间,五爷的表情变得很激动,脸上的皱纹都生动起来:“是你?”
傅玄西疑惑得剑眉微挑,露出点微笑模样:“您认识我?”
又指指墙上自己的那张照片:“这好像是我。”
五爷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而是回头朝后面看了眼。
白芷那丫头,才走不久,还不到两分钟。
傅玄西随着他转头的动作也朝那边看了眼,但没发现有什么特别。
“是你。”五爷回过头,还觉得不可思议,“之前你答应我用来做我们店的宣传照的。”
傅玄西点点头:“有点印象。”
又笑起来:“谢谢您帮我把照片保护得这么好,还擦得这么干净。”
五爷语气里带点犹豫:“不是我们擦的,是……”
五爷不确定白芷跟眼前这个男人有没有过交集,所以有些纠结要不要把白芷出来。
傅玄西似乎也并不好奇擦这个的人是谁,又转过去看照片墙。
然后,他的视线忽然被几道刻痕吸引了注意力。
在他的那张照片下,白色的墙面有几道短短的刻痕,高度不一。
原本不特别,但就是,好奇:“是不是有孩儿调皮,给您这墙面都划花了。”
偏偏其他地方都没有,就在他照片竖着的这一道下去有。
“……”五爷清了清嗓子,“那确实以前是个孩儿,不过现在长大了。”
傅玄西一下笑了:“看来您知道是谁划的,怎么也没阻止。”
“因为……”五爷看傅玄西挺尊老的,不像什么坏人,决心豁出去一试,“你认识白芷吗?”
傅玄西嘴角的笑瞬时僵住,转过头看他:“白芷?”
“她划的。”五爷直接把人给卖了。
傅玄西愣了下,又转过头去看那些刻痕。
他是个极其聪明的人,悟性很高。
几乎是转瞬间,他的手指摸上最上面的那道刻痕。
这高度,实在有些过分熟悉。
是……她的身高。
那下面的那些?
傅玄西弯腰凑近了细看,才发现,每道刻痕旁边都有很的数字——
13.14.15.16……
一直到最上面,没了数字。
这一刻,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
-
夜里十点,白芷刚洗完澡出来,正在擦头发,忽然接到五爷的电话。
“什么?”白纸一瞬间睡意全无,“相馆要翻新?怎么这么突然?而且现在不是国庆假期刚开始吗?”
“哦……是要重新布置外墙啊,那还行,费不了什么时间。”
“要!等等我,马上到,那张照片一定给我留好啊,明晚装饰外墙是吗,到时候我来给您帮忙。”
白芷挂了电话,把头发随意擦了擦,还是湿的也没管,换了身衣服,跑去杂物间翻了两样工具出来。
一手螺丝刀一手锤子,风风火火出了门,像是要去干架。
给阿婆吓得不轻:“干嘛去呀?你别架啊?”
白芷回头笑:“您看我像那架的人吗,去五爷那里取个东西,一会儿就回来。”
旅游旺季的春塘古镇深夜也那么热闹,白芷一路走过去,把那些游客吓得不轻。
反应过来自己这架势实在有点凶之后,白芷收了收,抱在怀里往春塘相馆去。
刚刚电话里五爷叫她不用着急,他们先休息了,叫她明天再去取。
她哪里等得了,叫他们先休息不用管她,这会儿走上海棠桥,就看见春塘相馆的门已经关了。
这倒好,方便她行动,不用怕被看笑话。
白芷走过去,准确无误地找到那张照片的玻璃罩,忽然发现自己身高不够。
左右看了看,看见个没收进屋里的凳子。
真是惊喜,她直接把那凳子拿过来踩上去,拿着螺丝刀一颗一颗地卸螺丝。
有些螺丝年深月久生了锈,扭不动,还得靠锤子敲。
白芷就这么像个偷似的,大半夜不睡觉拿着锤子和螺丝刀站人家墙外弄得叮铃哐当地响。
好半晌,外面那层玻璃罩总算是取了下来。
白芷心翼翼地拿着那玻璃下凳子放好,又踩上凳子取那张照片。
一直到最后终于顺利将那张照片完美地取下,她才像是松了口气。
“累死了。”白芷声地念了句,下凳子,转过身。
呆住。
她呆滞地低头看看自己怀里抱的照片,又抬头看看眼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人。
有点怀疑,是不是太过思念一个人的时候,会出现幻觉。
朦胧夜色里,清河畔廊檐下,灯笼光线笼罩,那人斜斜倚着廊柱。
猩红的火光在他指尖微闪,带着淡淡烟草味的青烟白雾袅袅升起,模糊那笼在红色光线下的英俊侧脸。
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此刻正微微颔首,朝她看来。
白芷心口狂跳,咽了咽口水,心翼翼地试探:“你……”
顿了顿,声音更:“是人吗?”
好像,对面那人愣了片刻,随即一声嗤笑。
白芷头皮发麻。
好像,是人啊……
不是幻觉。
那么……
她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抬头看他。
那自己刚刚,像偷一样,取这照片,是不是全都被他看见了?
反应过来,白芷立即把照片背到身后藏起来。
语气惊恐多于惊喜:“你怎么在这?”
“我也想问问。”那人终于出了声,懒懒的腔调,却叫人害怕,“你怎么在这。”
“这是我五爷的地方,我想来就来。”白芷底气不足地完,有些心虚,“不是不准来找我的吗?”
“找你?”
“不是吗?”
傅玄西点点头:“你要是,倒也是。”
白芷终于找回点底气:“那不就对了,你违背诺言了。”
傅玄西没应声,只是这么安静地盯着她看,看得她生出些心虚。
从没想过,时隔十个月的第一次见面,会是在这种情形下。
白芷以为,要么永不再见,要么街头偶遇。
她或许会湿了双眼,会哭,也许会释然,会坦然地笑着跟他声招呼。
但怎么想,也没想到,居然是在这种,被他抓到自己“偷”他东西的情况下见面。
这时候,她心里只剩下尴尬,什么好久不见的激动欣喜或者矫情感伤,统统都没有那么猛烈。
她只想跑。
这么想着,她已经开始不动声色地挪动着双脚:“总之,是你不对,就当,我们今晚没见过。”
白芷深吸一口气,拔腿就跑:“我先走了!”
傅玄西随手捻灭烟头,迈开长腿,不等白芷跑出去三两步,拽着她后面衣领,一扯,将人给扯了回来。
白芷刚洗完澡出来的,身上满是沐浴露和洗发水的淡淡香味。
水蜜桃味的。
被他这么往后一扯,那香味层层荡开,直直地钻进他鼻子里。
这久违的、熟悉的、渴望的香味,这真实的触感,这叫人心跳都难以自抑的体温。
傅玄西调动了全身的自制力才没做出更出格的举动,只是将人拽回来,抵在墙上。
“给我回来。”他低头,目光落在她的唇上,咽了咽喉咙,移开视线,看向她的眼睛,“偷。”
白芷心口猛地抽了下,躲开了他的注视。
然而被他困在怀抱与墙壁之间,脸颊上满是他灼热的呼吸。
身体的每一寸,都在疯狂叫嚣。
她根本,不想逃。
白芷把照片紧紧地捏在手里,嘴硬心软:“什么偷!”
“装什么?”
“谁装了!我偷你什么东西?”
耳边一声冷笑。
傅玄西撑在墙上的手下移,食指刮过她侧脸下颌线:“我倒也想问问,偷了我什么东西。”
那熟悉的轻抚,带着些白芷并不讨厌的轻佻,让她没忍住抖了下:“你都不——”
他凑得越发近了,热热的呼吸刮过她的耳廓:“为什么自你走后,我什么也不剩。”
白芷瞬间鼻头一酸,倔强地不肯看他:“你在鬼扯什么。”
“鬼扯?”傅玄西捏着她下巴逼迫她转过头来看着他,“偷我照片做什么?”
白芷迫不得已地对上他的视线。
他低头敛着眉眼,这么熟悉的一双眼,里面藏着要吞噬人的深海,里面暗潮涌动,叫人觉得害怕。
她的胸口不停起伏,太过紧张,甚至想投降。
但最后,却也只是最硬地否认:“谁偷你照片了。”
“是么?”傅玄西低头垂眸,瞥了眼她手里的照片,“你都快给捏变形了。”
一听这话,白芷立即低头去看,手上捏着照片的力道也松了些。
下一瞬,才反应过来,这照片是过了塑封的,很硬,并不会轻易地被捏变形。
他糊弄她!
“你!”白芷气狠狠地抬头瞪他。
傅玄西勾唇:“照片比我本人还好看么?”
“一点都不好看!”白芷把照片往他怀里一塞,“不过就是长得像罢了,还给你!”
完,把他用力一推,拿着锤子和螺丝刀就跑。
傅玄西抬头,看见白芷穿着一身白色长裙,飞快地跑上了海棠桥。
头都没回。
她跑得那么快,披散着的长发和裙摆在夜色里不停翻飞,像一只振翅的蝴蝶。
傅玄西笑了下,往前两步,弯腰,捡起一旁地上放置着的玫瑰花束。
而后,他跟在她的身后,穿越夜里花灯映照的人群和街道,停在一处院门前。
这一扇,不知驻足过多少次,却从未踏进过的院门。
路灯灯光昏暗,地面投下一道颀长身影。
那身影从笔直地站立,转换成弯腰、半蹲。
脚步声响起,路灯将那远去的身影拉得很长。
白芷开院门,地上一束玫瑰正在风中摇曳。
她蹲下,手指轻触玫瑰花瓣。
很想问一问。
傅玄西,你这一路,是怎样的山高路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