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虫鸣声不止，凄清的院里灯光微亮，屋外的灯笼边虫儿围绕、盘旋，在墙上映照出飞舞的影子。

    细碎的脚步声在漆黑的院里响起，丫头举着一盏灯笼，从碎石路上走过。

    走在院里，借着灯笼微弱的光，丫头能看清脚下的路，碎石密集，踩在脚下倒是并不硌脚。

    院里空旷，路旁的泥地里，前些天种下的绿植从土里钻出，嫩芽一颗一颗分散开，要等它们长大不知还要几年

    心里叹口气，丫头没有多看，加快脚步，迈上台阶，走入屋内。

    “姐。”

    转过屏风，她出声唤道。

    “嗯。”

    屋里，陆疏桐的声音淡淡。

    “都收拾好了吗？”她问道。

    丫头将灯笼放好，走到她身旁坐下。

    她抿抿唇，道：“收拾好了。”

    “嗯。”陆疏桐轻轻点头，抬翻动书页，面上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丫头抬起头看着她，几次张口，却欲言又止。

    过了一刻，似乎终于忍受不了她的视线，陆疏桐主动问道：“怎么了？”

    似乎是因为担心打扰她看书才没开口，此时她问起，丫头松了口气，她没有多想，低下头道：“适才在街上，我听裴十公子又写了首诗。”

    写诗

    又写诗了？

    陆疏桐微微一愣，翻书的一顿。

    丫头注意到了自家姐这细微的举动，她再次抬起头看她，眼中写满疑惑和不解，待要开口，陆疏桐却率先问她。

    “写的什么？”她问道。

    暂且将心里的疑惑压下，想着裴十公子，又想着今日姐的话丫头并不似以往那样高兴、那样激动。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分明是这样意气风发、豪情万丈的诗，丫头缓缓诵出，却不含丝毫感情，让人有种暴殄天物的感觉。

    这是将“我心情不好”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不过，这时候陆疏桐可没心思想丫头心情好不好

    这首诗写的很好

    这般少年英气，无怪这么多人喜欢他

    陆疏桐有些惊讶，不是惊讶裴君意有这样的志向，也不是惊讶他能写出这样好的诗，而是惊讶于——这又是一首上一世她未曾听闻过的诗。

    是因为她的原因吗？陆疏桐有些不确定。

    若之前那首“云想衣裳花想容”，是因为女子们刻意无视不去提起，她才不知道的话，那这首诗又该如何解释

    丫头不知道自家姐在想什么，她念完诗句，将自己心里的疑惑问出。

    “姐，我们真的”她犹豫一刻，还是问道：“就这样走了吗？”

    丫头的问题将陆疏桐本就纷杂的思绪彻底打乱，这件事感觉有些怪，但一时也想不明白，既然被打断了，陆疏桐也就暂且不过多想了。

    她转过头，看向丫头，轻轻点头，道：“嗯，事情都做完了，自然要走。”

    “可是，为什么姐不去向裴十公子道别”丫头着，低下头，知道这样的问题不该多问但还是忍不住问出口，“至少也该道别了再走啊”

    为什么不向裴君意道别

    陆疏桐垂下视线，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道：“走吧。”

    丫头张张口，还想问姐为什么忽然这样了，分明之前还邀请裴十公子一起看昙花怎么今日就生分了，或者，刻意的疏远了

    这两日也没发生什么事儿啊昨天看完昙花回来，休息了一天，今日午后治好一位病人，而后就忽然要走

    丫头想不明白，姐不想她也不能再问，应了声是，起身拿上灯笼。

    将里的书本合上，陆疏桐起身，和丫头一起吹灭了屋里的灯烛。

    房间里变的漆黑一片，只有丫头里的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两人借着这光走到屋外，穿过院落。

    踏出院门时，丫头忍不住回过头，看向院子里。

    那些绿植才刚种下不久，待到成熟还需要好几年——

    她以为她们会在这里住上很久，却没想到，此时，就要离开了

    “走吧。”陆疏桐回头看她，再次道。

    “是。”丫头答应一声，收回视线，将院门合上。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巷，也照亮了巷里停在院门前的马车，车夫好像没有看到她们，自顾自的把玩着里的马鞭。

    踏着上马墩陆疏桐走上马车，她一握着书卷，一打起车帘子。

    丫头跟在她身后，借着灯笼的光，看清了姐里的书，那书上斑斑点点还有些折痕——是那本顺稗类钞。

    丫头微微瞪大眼睛，愣了一下才踏上马车，又在钻入车厢时将情绪掩下。

    车帘垂下，夏夜里的风吹过，吹动车厢上挂着的灯笼微微摇晃。

    “走咯！”

    灯火摇曳间，车夫吆喝一声，挥动缰绳在空中发出声响，车前的马儿打了一声响鼻，旋即迈动四蹄拉动车厢。

    丫头掀开车帘，看着这条巷，似乎还能看到喧嚣的人群

    这几日发生的事让人难以忘记，直到此时就要离开，也始终历历在目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身穿白衣的少年，轻轻敲响院门院门应声而开，门内露出她惊喜的笑，她高兴的喊道：“裴十公子”，话语间，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若是她们不走的话，这样的情景，定然会在不久后的哪天发生吧兴许，就是明天也不定

    马车缓缓而行，驶出巷，丫头收回视线，放下车帘，默默的期待着，那样的事，不定还会在未来的某日发生

    马车驶入街上，伴着虫鸣声在城内穿过，很快便驶出了城门，朝夜色里，渐行渐远。

    车厢里，陆疏桐握着书卷，心思却并不在此，她注意到了丫头的一举一动，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就这样突然的走了其实也不突然，事情都做完了，这时离开也是很早以前就决定好的事

    这次来江州，一切都很顺利

    也知道了上一世杀死自己的人是谁之后为他制定的计划也顺利的实施

    按照两人现在的关系，她是应该去向他道别

    但，她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