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037】
外国文化对于人们的吸引力使得译制片的需求增大,配音行业因此进入辉煌时期,但即便如此,配音演员的工资其实并不高。
偏偏这份工作的门槛还不低,水平能够上制作中心创作出来的影视剧,多半都是行业内有名有姓的前辈了。
也是这回剧组的导演和编剧不按套路出牌,非但挑了些新人,还让新人一人负责两个角色。
对此,导演理直气壮:“我们只看声音和角色和演员贴不贴,最后的效果如何。再了,哪个前辈不是从新人磨出来的?”
骆窈表示心虚,她倒是还没有这方面的职业规划,只不过凑巧能赚个外快而已。
在这之前,她已经把玫笙和阿芷的戏份琢磨练习了许久,因此不用过多培训就能直接上,录音间外不乏提前到场边等边围观的其他演员,听了之后直:“姑娘技巧虽然还有些稚嫩,但胜在情感恰当充沛。”
可能导演想给大家一个“下马威”,证明自己的眼光有多么正确,一开头就让骆窈配了阿芷那段感情爆发的戏。
播放画面上饰演阿芷的演员化了妆,面容枯槁,双眼眦裂,配完一场的骆窈也眸中含泪,胸腔不住起伏,情绪到位的同时仍然台词清晰。
“少爷,礼、少、爷,我祝您生无所爱,死而有憾。”
“这句不错,宛姐您觉得呢?”录音师摘了一半的耳,对站着身边的编剧问道。
其他组的编剧少有这样跟到录音间的情况,但谁让宛姐除了几个主角的剧情之外,最重视这三个配角的戏份。当初拍摄的时候,老太太直接跟着剧组住招待所,吹毛求疵的程度差点没把饰演玫笙的演员讲戏讲哭。
闻言,戴起老花镜的宛姐思忖了一会儿,开口道:“先让里面暂停一下,让骆窈出来,我和她讲一讲。”
得,这位不满意。录音师又看向导演,导演抓了抓自己的短寸皱着眉道:“我觉着挺好的。”
宛姐坚持:“挺好,就明不是最好。”
导演拉长脸不话了。就在大家以为他们又要争论起来的时候,导演气不顺地叹道:“暂停吧,我去看看别组的情况。”
两人意见不合总有个得先递台阶,否则没完没了只会平白浪费时间。
骆窈眼眶发红地走出来,情绪已然脱戏:“宛姐,哪里有问题么?”
老太太对剧情信捏来,仿佛已经将所有剧情和台词刻入了脑子里,随取随用,还能上下文联系,点出特殊选词的用意。
骆窈努力消化了一会儿,旁边负责玉溪的配音演员开口问道:“听您写这几个角色的时候是有原型的?”
宛姐有些累了,找了张椅子坐下来:“艺术来源于生活,角色都是无数原型的整合。”
创作者或多或少都有些自己的坚持,宛姐深觉自己笔下的每一个角色都不只是文字,而是活生生的血肉,因此工作人员和演员们都被折腾得够呛。
骆窈有幸体会,不免感叹终究还是时代不同,新世纪的影视井喷很大一部分是短平快的快消作品,像这样不以经济收益为首要目的的文艺创作,或许是它成为经典的原因之一吧。
午饭也是在制作中心解决的,骆窈早饭没怎么吃,饿得两眼冒金星,在食堂打了五两米饭,两荤两素,配一碗番茄蛋汤。
一位不认识的工作人员看了:“嗬,这姑娘饭量不啊!”
现在没人讲究减肥那一套,粮食是精贵东西,有的吃的时候没人会拒绝。这句调侃换个意思,大概就是“这姑娘可真有福气”。
骆窈冲他笑道:“早听这儿的食堂大师傅艺好,难得来一趟,当然得抓紧会尝尝。”
听她这么,那人立刻露出与有荣焉的表情:“那确实,尤其是晚上的炒饼。一点儿也不夸张,放开了我能吃一斤!”
骆窈没敢耽误他的进食大业,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
没吃两口,那人就端了碗碟过来:“姑娘,我坐这儿你不介意吧?”
骆窈当然摇头。
很快,她就知道了这人是负责现场收音抗话筒的同志,虽然人高马大,但相貌占了便宜,看起来比骆窈还要。
“欸,早前那个暂定玫笙的姑娘,叫什么乐的,跟你是不是认识啊?”
骆窈想了想:“梁雅乐?”
“对对对,就这个名儿。”话筒同志压低声音,“那姑娘也怪有意思的,前两天还跑过来缠导演呢,找了不少关系当客,非得把玫笙的角色抢回去。”
怪不得把宿舍里所有东西都搬走了,估计最近被气得不轻。
“其实啊,咱导演真不是个拘泥的性子,要不然就这姑娘的做法。”他意味深长地摇摇头。
看出来了,要不然你一个抗话筒的也不能如此没心眼告诉我这么多八卦。
吃完饭,骆窈继续回去录音。导演让她试了试玫笙的唱段部分,发现她私底下练过之后更是惊喜,越发满意自己的决定。
宛姐年纪大了,其实并不能长时间高强度的工作,但她这么尽心,其他人也不敢怠慢,尽可能地追求效率。骆窈也难免沉浸在这样的工作环境中,连午间憩梦话,都能冒一两句台词出来。
之后便是两点一线的生活,并保持着这个频率往返制作中心和学校,直到最后一门考试逼近,她才暂时搁下工作回去准备。
“宛姐,要不您坐单位的车回去吧?”
“不了,我要去趟场。”
“呦,是您女儿从国外回来了吧?在外得有个七八年了。”
“主意大,出国回国都只通知一声。”
“那不准还给您带个洋女婿回来。骆窈,顺风车搭不搭?”
骆窈摆摆:“不劳烦您,公交已经来了。”
今天结束得早,公交晃悠得她昏昏欲睡,骆窈盘算着睡个回笼觉,走到校门口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妈?”
骆淑慧正在门卫处登记呢,见到女儿惊喜地招呼道:“窈窈,你没在学校啊?”
骆窈帮她填好访客信息,搂着人往里走:“我刚打工回来呢,累死了。”
“同学都看着呢,惯会撒娇。”骆淑慧捏了捏她的脸,有些心疼地,“脸都瘦得没肉了。”
这就是亲妈滤镜了,她每天在伙食上的花费可不低,没胖起来就不错了。
“您怎么想着来看我了?”
骆淑慧以前虽然没有工作,但每天揽着一大家子的家务,清闲还真不见得,但就这样她还怕做得不够。如今可能因为替了徐春妮的班,让她觉得自己不再是个吃白饭的,反而多了一些心安理得的休息时间。
而且整个人的状态都不一样了。
“给你送腊八粥。”骆淑慧拍了拍上的保温桶,“看你电话都不了几句,也就不让你回去了,左右我今天没班,过来给你送一趟。”
“知道,您现在可是个大忙人。”骆窈笑着打趣。
“少跟我贫!”
舍友都不在,骆淑慧趁着女儿喝粥的功夫,帮她整理了一下衣柜。
她们宿舍的人都爱干净,而且有领地意识,自己的东西绝不放在别人的地盘,不合群的梁雅乐更不用了,恨不得将自己的床位书桌罩起来,隔出一个私人空间。
屋内一眼看去还算整洁,但骆窈最近腾不出时间,堆了好几件穿过的厚外套。
“这些衣服妈带回去帮你洗了吧。”
腊八粥还热乎着,上头撒了一层香喷喷的花生碎,骆窈尝了一口,含糊不清地:“别忙活了,拢共没几天就放假了。”
可当妈的哪里能见着脏衣服就这么放着,找了个编织袋装了起来搁到一边,又拿了墩布和桶要去水房接水拖地,骆窈好歹才将人摁在旁边的椅子上,找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
“家里最近怎么样了?”
骆淑慧这才打开了话匣,但底下也没停,边边收拾她的床。
“对了窈窈,上次的那个刺绣的活儿,你觉得妈能去吗?”
萧曼茜的事骆窈当天就打电话告诉了她,骆淑慧听了一边高兴一边纠结,现在还没决定下来呢。
“您想去么?”骆窈偏头看她。
“想啊!”这话没有犹豫。
上班的感觉和在家太不一样了,但毕竟只是替工,她又已经过了厂里的招工年龄,如今能有个正式的工作,即便不是铁饭碗她也愿意啊。
“想去您就去呗,等大嫂过了头三个月,估计就得回岗位了,到时候您也能清闲下来,就算要生的时候再让您去替班,那也还有大半年呢,权当出去散散心。”
骆淑慧伸帮她整理了下碎发,表情有些感慨:“唉,其实我也是看她离了婚带着孩子不容易。”
“当初跟你爸结婚的时候,妈想着照顾好家里才是正事儿,就答应了把工作让出来。”她笑容泛出一些苦涩,“你爸走了以后,那些人没念着这些好,反而我养不活你,着急忙慌就想给我找下家,你还差点儿被送了人。”
“一想到这儿,妈就觉得害怕多亏了你薛叔叔。”
骆窈放下碗,故意生气道:“您要是气不过,咱明儿就回林安,我替您狠狠揍一顿!”
“就你厉害!”骆淑慧破涕为笑,没好气地嗔她一眼,“都过去了,咱不想了,万一揍出毛病来咱还得管他们治病。”
骆窈咬到一颗大红枣,被甜腻的滋味刺激得皱了下眉,想到什么又:“不过有些事儿您还是得注意。”
“什么事儿?”
“萧曼茜虽然已经离婚了,但邱家那些人,断不断得干净还不知道,万一哪天上门来找麻烦呢?您可得考虑清楚。”
骆淑慧思忖了几秒:“只要曼茜那姑娘拎得清就行,要是真来闹事,妈报派出所,不然让你爸跟战友要两条军犬来震一震。”
闻言,骆窈眼尾挑出几分狡黠:“我爸?”
骆淑慧面色一红,拍了下她的脑袋:“喝粥吧,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她本就生得好,今天稍微捯饬了一下,羞恼时仿佛上了妆,很有几分年轻时候的神态。
骆窈躲了躲,乖乖低头喝粥。
要不怎么人类的情感最是复杂,天天一个房间住着,一个被窝躺着,十几年相敬如宾,现在不过是每天一起上下班的功夫,关系反而突飞猛进。
然而轻易调侃长辈总是要付出代价的,骆淑慧缓过了劲儿后一插腰,又恢复了母亲的威严:“你不提这茬我还差点忘了。”
“窈窈,你和隔壁那个阿衍,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们呐?”
骆窈猝不及防地呛了一下,见她脸上写着“别想骗妈”的神气,忍不住笑:“那依您的火眼金睛,如果我真和阿衍哥有什么,您觉得怎么样呢?”
年末繁忙,各行各业都想尽快解决囤积的工作,以崭新的面貌迎接新年。
纪亭衍并着几个同事坐上所里的车外出,准备和其他系统的同志一起开会。
会议室里大概有五十多号人,纪亭衍刚走进去,就看见了坐在角落的陆长征。
对方也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是你啊。”
身边的同事问:“你俩认识?”
纪亭衍微微颔首:“见过一次面。”
会议进行了四个多时,天色渐黑,一行人陆陆续续从里头出来,眼尖的注意到门厅外头的姑娘,朝陆长征投去艳羡的目光。
“陆队长!你对象又来等你下班了!”
“好福气啊陆队长!”
“能不能帮我问问你对象,家里有没有姐姐妹妹,给我也介绍一个!”
陆长征看了眼不远处的纪亭衍,清了清嗓子沉声道:“瞎起什么哄,有也看不上你!”
他推开闹人的同事,几步跑到薛翘身边:“不是等我去找你吗?”
“节约时间。”薛翘不以为意,余光注意到那头的纪亭衍,开口问,“研究所的人也过来了?”
陆长征应声道:“和痕检的同事一起研究讨论。”
“那你等等,我和他句话。”
骆淑慧沉默了一会儿,叹气道:“阿衍那孩子自然是没话,上进孝顺,工作也稳定。”
“但妈句不好听的,你真要和他处对象,有没有考虑过他家里的情况?”
骆窈用撑着下巴:“处对象是俩人的事儿,考虑家里情况做什么?”
“你这孩子!”骆淑慧点点她的额头,“处对象是你俩人处,那将来结婚呢?你嫁到他们家去不得和他爸妈住在一块儿啊?还有他那弟弟,好几岁,不也得在家再待上几年?”
“我告诉你啊,妈也不是在背后人坏话,但就他妈妈那个脾气品性,还有那偏心劲儿,你以后要和她处,指不定得受多少气呢!”
骆窈眨眨眼:“您看我是受气的人么?”
“那到底是长辈,你难道还照样动拳头不成?”骆淑慧扬眉道,“窈窈,妈也不需要你嫁一个多大本事的人,妈就希望你能过上踏踏实实本本分分的日子,别离家太远,将来受欺负了家里能帮衬帮衬”
“妈妈妈”骆窈抬制止,“您想太远了,我刚才的是如——果——”
“”骆淑慧撇撇嘴,“如果如果你也得想清楚了!”
老一辈有个法,嫁人是第二次投胎,所以女孩要千挑万选,要权衡利弊,而骆窈只觉得头大,那些冒出头的想法被骆淑慧一个字一个字打回了原形,变成藏起来的肉刺,看不见,却隐隐有存在感。
作者有话要: 请假的更新会找个时间补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