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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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崇坐在营帐里, 对面坐着的事祝刀的母亲, 也就是娘子寨真正的当家人。

    她长着男儿一样的剑眉, 英气十足,给人的压迫力十分不一般。

    “刀真的和你那么?”

    萧崇点头,“祝夫人, 我知道,你管理娘子寨并不容易,一下子让你把苦心经营的寨子归附于一个你不熟悉的组织很难,你想要以联姻这种方式……”

    “其实, ”祝夫人呼了口气, “我没有联姻的意思, 让刀找个外边的男人我根本放心不下, 但如果那位将军愿意好好呆在刀身边照顾她, 倒也不是件坏事。”

    萧崇有些为难, 硬着头皮听祝夫人继续讲。

    “可刀原来的是这个主意, 那我就不得不干涉了。”

    “您想怎么干涉呢?”

    “结盟的条件可以不变,娘子寨独立太久了, 与外面多交流交流我没什么意见,”祝夫人这话倒是非常通情达理,“可你们必须要帮我消刀那不切实际的念头,上战场仗,”祝夫人叹口气,“想什么呢。”

    “明白了。”萧崇点头。

    “我们寨子里自己人的话她是不会听的,”祝夫人又连叹两口气, “实际上也不只她一个人这样,寨子里许多年轻姑娘都这个念头,她们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以她们的脾气秉性,到了外面还不知道要吃多少亏。”

    “祝夫人,”萧崇犹豫了一阵,还是开口,“我并不觉得世情有你想得那么险恶。”

    “什么意思?”

    “北境与中原终归是不一样,没那么多规矩束缚,女人当家不是什么大事,如果贵寨的姑娘真的想要参军,其实我们也可以接受她们,以她们的武功和勇气,在沙场上建功立业并非天方夜谭。”

    祝夫人不可置信的盯着萧崇,这话从一个男人嘴里出来实在是……

    “你,你不嫌女人会拖累?”

    “凡事只分能力大,哪里分男女之别。”萧崇认真道,“如果姑娘们真有心,通过最开始的体格测试,我愿意带她们行军,待遇与男丁相同。”

    “可刀她……“

    “夫人,我明白,没有一个娘亲愿意送自己的孩子进军营,但是孩子的命运在他们自己的手里,你生育他们,不是为了控制他们,对吗?”

    “我……”

    祝夫人一直看不起自以为是的大男人,越是身居高位的越是让她作呕,可她没想到,萧崇,一军之主,竟然有这样的胸襟与远识。

    “娘子寨的环境固然优越,女孩子们可以随她们的性格做任意她们想做的事情,可她们的世界太了。”萧崇看着祝夫人,“年轻人,谁愿意困在一方天地之内一辈子,祝夫人,你可以吗?”

    祝夫人怔愣地看着萧崇,抿了抿嘴唇,“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考虑一下的。”

    萧崇呼了口气,站起身,为祝夫人掀开营帐的帘子,“我等你的决定。”

    祝刀老远看着她娘,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叶澜,“怎么,我娘的表情那么难看的?”

    “难看就对了,”叶澜挑挑眉毛,“这就明萧崇到她心里了。”

    “什么意思?”

    “实话,你这个脑子,不大适合从军,你觉得呢,大姐。”

    祝刀使劲向下一跺脚,叶澜立刻嗷的跳了起来。

    “我看你这种弱弱的更不适合参军。”

    叶澜正好看到萧崇出来,单腿蹦了好几下藏在萧崇的身后,“我可以走后门,你行吗?!”

    祝刀脸都气得鼓起来了,挥着拳头就要找叶澜,萧崇一把接下她的拳头,两根手指就控制住了她的手腕,“你要想参军的话,第一件事就是服从命令,以后他的话都是最高指示,不从不行?”

    “可你不才是领导全军的人。”

    “他是领导我的人。”萧崇越是正经地出这种话,叶澜心里就越舒服,他从后面抱着萧崇的腰,下巴搭在萧崇的肩膀上,朝祝刀又吐舌头又挤眼睛,得意的不得了。

    祝刀哼了两声,又想起,“如果我娘还是不答应,你们会让我偷偷参军吗?”

    “这个……” 萧崇不语。

    “当然不行。”叶澜终于正色,“这件事非得要你娘同意不可,不然她就没办法真正认同我们,也不会原谅你的任性。”

    祝刀两只手背在后面,仰着头看叶澜,终于点头道,“我知道了。”

    她的表情一下子像是长大了十几岁,和她以后带领娘子军征战沙场的时候一样。

    把祝刀送走之后,萧崇便抓着叶澜的手,“二少爷,我也是从祝夫人那听到的,这娘子寨边上,有处丘,那的日落特别美,我们去看看吗?”

    “哪里?”

    ……

    叶澜坐在马上,萧崇牵着马绳走在前面,两人的速度不徐不快,这样的悠闲时刻对二人来都太难得。

    “我还记得刚刚学马的时候,”叶澜的手扶在马鞍上,脚不好好放在马镫里,一个劲乱晃,“我们也是这样。”

    “那时候还不觉得二少爷是个好人。”萧崇搭话。

    “什么?!”

    “你想想,那时候二少爷,不学无术,成天就带着我到处闯祸,一点稳重的样子都没,还总拿话怼人,根本不温柔……”

    “诶诶,行了行了,我有那么差吗?”

    萧崇看着前方的夕阳轻轻笑,故意道,“有啊,当时我每天就想着怎么逃出叶府,逃出你身边。”

    “哦!”叶澜大声地应,“早就知道你是个没良心了。”

    他降低了音量,像是给自己听,喃喃道,“我也想放你自由啊,可你太了,在罗北城无依无靠,我总想让你过点好日子啊。”

    萧崇抬头看着叶澜,“你什么?”

    “没什么。”叶澜嘟着嘴,鼻子上挤出几道皱纹,“骂你这个没良心的呢。”

    萧崇的手轻轻按在叶澜的腿上,“二少爷,”他把马绳在手心里卷了一圈,“叶澜,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后悔遇见我,后悔收留我,后悔为了我放弃了你本来的生活。”

    “你猜?”叶澜的身子慢慢俯下。

    天边的落日把周围的一切都照的通红,包括亲吻着的情侣的脸。

    ……

    “我们还是换个日子吧。”贺辉看着旁边的常勤。

    常勤的脸黑的和冬天烧的煤炭一个色。

    他计划了好几天,想找个气氛好的时候和贺辉……

    现在不仅自己的事情没点进展,还白白看着别人幸福的身影,堵了一喉咙的嫉妒。

    “不然咱们远处看看也好,”贺辉以为常勤是生气了,连忙道,“景色是不会变得啊。”

    “我不是那个,”常勤叹了一声,有些不满地看贺辉,“你不用顾及着我。”

    贺辉两眼无辜,让常勤所有的气都泄了下去,“走吧,回去,我陪你下棋。”

    “好。”

    贺辉一笑起来比那落日好看百倍。

    这边欣赏美景的时候,梁邱可就没这个心思了。

    他看着堆在桌上的情报,额头的青筋几乎都要爆出来了。

    梁肆一见他这个脸色,就觉得情形不对,一步一步心翼翼地退到门边,刚要撤步离开,

    “等等。”

    梁肆暗自叹了口气,上前,等着梁邱的下一步命令。

    “这些都是什么?”

    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梁肆的眼睛瞟向别的地方。

    “哪来的?”梁邱烦躁地把卷宗往地上扔,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外面的阳光了,再加上一直处理事情,整个人戾气大到不行,逮到谁就要发一通脾气,吓得他的属下大事情都要通过梁肆转达才行。

    毕竟梁肆早习惯了梁邱那怪脾气,沉默应对一切。

    “就不能给我分个类吗,我养着他们当搬运工的吗!?”

    梁肆低着头,视线又移到自己的脚面,等了好一会,梁邱终于有了点发泄完了的苗头,梁肆才抬头,“要出去看看吗?”

    “出去哪里!?”梁邱一脸的凶神恶煞。

    梁肆的脚尖点了点地,“就是外面,今天有星星。”

    “你不知道现在多少人盯着我,等着我露头吗?”梁邱喘了会气,从座位上离开,走到梁肆边上,倚在梁肆一边的墙上,语气软了下去,“那么想出去?”

    “我可以保护你。”梁肆答。

    梁邱抿了抿嘴,手指撩了一下梁肆搭在两鬓的刘海,他挺喜欢梁肆这回梳的新发式,“好,就一会。”

    地宫很大,有很多的出口,专门为了逃命用。

    梁肆他们选的出口一直延伸到罗北城外,这里就算被人发现了,也很容易逃脱。

    谁大概都没想到,这个出口其实就在当年贺玉的宅子里。

    梁邱早就看上了这个宅子,建得那么风雅,废弃了实在可惜。

    他们两个人通过水井里的密道爬到了宅子里。

    宅子里已经一片乱了,贺影肯定叫人从里到外搜了一遍了,他哥任何有点价值的东西都被他搜刮走了。

    感天动地的兄弟情啊。

    梁邱坐在主上的屋顶,俯望着这一片狼藉。

    梁肆却仰着头,看着那无垠星河。

    “你喜欢星星?”梁邱问。

    “嗯。”

    梁邱看着梁肆的侧脸,因着一直待在地下,梁肆的肤色已趋近苍白了,他脸颊下一些细细的青色血管在冷色的夜光下都能看得清。

    梁邱把鼻尖抵在梁肆的脖子上,呼吸着梁肆身上的气味。

    稀薄的,但是令人着迷的气味。

    梁邱想,可能是月亮的味道。

    梁肆没什么反应,依然仰着头,“少爷,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嗯?”

    “你过的,等所有事情结束了,就会把这地方重新修缮一遍,住在这里。”

    “我哪做的了主,要看萧崇他们了。”

    梁肆不再搭话。

    梁邱也乐于享受这一段沉默,做这种事的时候,不话最好。

    他的手伸进梁肆的衣服里……

    “少爷,这可是在房顶上。”梁肆觉得实在有些过分,“我想让你看星星的。”

    “你就是我的星星。”

    这种敷衍的话。

    梁肆按住梁邱的手,有些严厉地看着梁邱,“我不是星星。”

    梁邱有些扫兴地抽出手,“星星哪里不好,”他了个哈欠,直接躺了下去,腿翘起来,“多好啊这星星。”

    “因为老爷给你的信对不对?”

    梁肆直觉梁邱今天的态度绝对有这件事的影响。

    果然,一听到这句话,梁邱的脸色就变了变,“这些事情不该你管。”

    梁肆用眼睛瞟了下梁邱,他还不乐意管呢。

    梁肆的脚搭在屋脊上,一下一下的点着,脖子仰着,只看天上的星星。

    梁邱把一只手枕在脑后,眼神空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个人只沉默着,直到梁邱终于开口,“他要我同贺影合作,不然就端了我的地宫。”

    梁邱看梁肆不应继续,“我我要考虑一段时间,但是最后我还是要拒绝。”

    “可我,怕连累到其他人。”梁邱叹了口气,又不再了。

    梁肆却把头低了下来,好一会儿,他也躺了下来。

    “怎么才能不连累到其他人?”

    “这个啊,”梁邱侧过身,用食指按住梁肆的鼻子,“就是我们现在私奔出城,跟着叶澜他们,落草为寇。”完梁邱哈哈笑了两声,自己都觉得这想法有点疯狂。

    “那别人呢?”

    “我爹找不到我,也不会怎么样,”梁邱努努嘴,“但也不一定,他,呵,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所以,只是个玩笑话。”梁邱的语气有些失落,他一手建立起这么庞大的组织,没想到最后会成为自己的拖累。

    “你过,成大事者不应该有感情。”

    梁邱闭着眼,长叹了口气,“可不是嘛。”

    “明天早上,”梁肆淡然开口,“每个人的屋子里都会摆着一封信,让他们各自逃命去的信。”

    梁邱一惊,坐起,看着梁肆,“你在什么?”

    梁肆吹了一声口哨,宅子里忽然传出两声马嘶,让梁邱的眼睛睁得更加大,“这是……”

    “我和你,现在私奔出城。”

    梁邱的表情全僵在脸上,眼见着梁肆缓缓起身,“你想离开这里吗?”

    “你一早就准备好了?”

    梁肆咬了下嘴唇,他知道承认了意味着什么,他不经梁邱的同意,私拆信件,是犯了梁邱管人的大忌的,“对,如果你现在后悔了,也可以,”梁肆从腰间抽出匕首,递到梁邱眼前,“杀了我。”

    什么?

    梁邱又气又想笑,梁肆的脑筋为什么就这么直?

    梁邱把匕首拿在手里,在手里转了一个圈,反手接住,凑近梁肆的脸颊。

    嘴唇微微刺痛,被挑破了一点。

    一点也不痛,却让梁肆缩了一下脖子。

    下一刻,口腔里就蔓延了一股血腥的味道。

    梁邱一边舔舐着梁肆唇上的鲜血,一边和他接吻。

    这就算惩罚吧。

    梁邱一只手捧住梁肆的后脑,另一只手把匕首重新插回了梁肆挂在腰上的鞘。

    ……

    “呐,这就是我出现在这的原因。”梁邱摊手,看着在座众人,还挺得意的。

    叶澜点点头,“前面我明白了,之后呢,你们在屋顶上还干什么了,那宅子现在是不是都被你玷污了?”

    “是啊,所以成了事,那宅子必须给我。”梁邱一向不懂什么是廉耻。

    叶澜做了个呕吐的表情,“你以后离我远点!”

    “我还不乐意碰你呢。”

    常勤的眼睛在俩人之中转了一圈,“还有别的事吗?”

    “别这样,”贺辉拦着他,“我们几个好不容易凑齐了,怎么也该庆祝一下吧。”

    话音刚落,云沉走进来,“将军,晚上办篝火会的令已经传下去了。”

    常勤点头,“嗯,”他又问贺辉,“没事了吧。”

    “还是我们家常少爷知道我的好,”梁邱朝着叶澜吐舌头,“我有的是大腿可以抱!”

    叶澜眯起眼,哼了一声。

    萧崇看叶澜那明明是高兴的样子,也任他们俩接着吵了,“云沉,正好,你把梁肆带到准备好的营帐去吧,他一路上戒备,现在肯定累了。”

    “诶,”叶澜叹了口气,“我就心疼梁肆,去哪都得顾着你,身板都瘦成什么样了。”

    “我也心疼萧崇啊,你看看你胖的,”梁邱咂嘴,“不睡不着瘦得皮包骨了嘛,骨头在哪呢?”

    “你……” 叶澜指着梁邱,气得浑身发抖。

    贺辉看他彻底消停了,终于轮到自己跟梁邱话了,“之前解药的事情,谢谢了。”

    梁邱听到这个,抿了下嘴,“这件事,那药,其实是贺玉的人给我的。”

    “什么?!”

    “贺玉被贺影软禁在贺府里,生死未卜,他的人也都悉数归顺了贺影,”梁邱看着贺辉,“但你别以为他真的是想救你,我觉得他应该只是不想让贺影赢而已。”

    贺辉的眼神一下子又黯淡了下去。

    梁邱长叹了口气,“你们家这些事,不过就是他们两兄弟在较劲而已,你从来都是他俩争斗的牺牲品,”他又对常勤道,“你和他待在一起这么久了,就不能把你那点狠心教教他,善良得跟只绵羊似的。”

    常勤啧了一声警告梁邱,不代表的是好话,就能这么调侃贺辉。

    梁邱赶紧举起两手投降,他才刚落脚,可不想把人都得罪光了,于是转向问萧崇,“那个姑娘呢,要嫁给常勤的。”

    常勤“啪”的拍了一下桌子,“你不累吗?”

    “累累累,”看来几天赶路,知道的消息不够及时,错话了,梁邱连忙应声,扯着梁肆的袖子,一边念叨,“瞅瞅,寄人篱下什么滋味。”

    梁肆心想还不是你的嘴太坏,让大家讨厌。

    萧崇揉揉耳根,“好像很久都没这么热闹过了。”

    “是啊,”贺辉太久没见到这景象了,竟然还有些不适应,不过他笑笑,“但是能重新凑在一起实在是太好了。”

    叶澜也偷偷笑了,不过他笑到一半就又想到罗北城里还消息不明的家人,连梁邱这个可以接应的人都不在了,那他们……

    萧崇瞧见了叶澜的样子,暂时却没什么办法能够给他安慰,也默默叹了口气。

    等到了晚上,大家点起了篝火。

    士兵们难得这样的时候,都围着篝火唱起了家乡的歌。

    娘子寨里蜂拥着参军的女兵成了新风景,她们围绕篝火跳舞的美丽身姿让那些平常性格粗糙的汉子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过谁也不敢上去搭话,这些姑娘跳舞时候柔情万千,训练时候可是把他们折腾的够呛了的。

    叶澜枕着萧崇的肩膀,“要是一辈子能这样多好啊。”

    “我还以为你的一辈子是要冬天躲在中原取暖,夏天回到北境避暑呢。”

    “你还记得?”叶澜笑,这是他以前冬天冻得出不去门的时候对萧崇的。

    “二少爷告诉你,什么是人生!”那时叶澜裹着个大被站在床上比划,“那就是冬天躲在中原取暖,夏天再回来避暑!”

    萧崇就蹲在地上给他生火盆,“行,二少以后就那么过一辈子吧。”

    “对,一辈子!”叶澜激动地把被子掀开,而后迅速地合起,牙齿颤抖地看着萧崇,“这火盆一点用都没有。”

    “顶多再让你等一个冬天。”萧崇对叶澜道,“顶多。”

    叶澜的嘴边有不可察觉的笑意,只要是萧崇的承诺,一定有实现的那天。

    然而在篝火照不到的暗处,成渊默默看着他们两个人,心里一凉。

    这般下去是绝对不可以的。

    不管是对长岭的未来,还是主人。

    如果非要个人要来做恶人的话,那只有他了。

    这么想着,成渊把酒壶放在了地上,起身回营帐。

    他身边的萧傲注意到这,寻思了一阵,也站了起来,跟在了成渊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