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谢少爷,这份礼物您还满……
戏水殿山洞前, 暗红色的血迹沉沉在溪水中融开,地上七零八落散着面带惊恐、死状凄惨的尸体。
似乎至死都没有想到,那个被魔尊拿来练炉鼎的竟然是仙门大名鼎鼎的仙主, 更没有想到,向来有度化善名的仙主竟然会持剑杀人。
贺昱如冷雪的侧脸上溅了血滴,抬起眼时,有鬼戾沉沉的错觉。
他脚腕处的锁链被利刃斩断了,握着剑柄, 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盯着身后的人。
含雪的风涌进洞口,冰冷刺骨。
半刻钟前。
谢离交和采补未完成、功力外泄, 根本不是外面一群人的对手。
贺昱未破心魔,不肯放谢离出去送死,于是与他约定,解开禁制, 由自己处理掉这群人,之后再继续做他的炉鼎。
现在人已杀得干净,到了他履行诺言的时候。
谢离似笑非笑地望着面前的男人。
贺昱攥紧了剑柄, 垂着眼, 长睫如鸦羽:“最后一次, 我把你的功力还给你。”
谢离眯起眼,好整以暇:“嗯?”
他似乎并不着急, 贺昱拧了下眉,低声解释道:“禁制锁链封印功力下,我们双——修炼极慢,现在禁制解开,我若刻意传渡, 一次就足够。”
他这个法确实是真,只是当时初初禁锢贺昱时,谢离功力全失满心警惕,才宁愿慢一点也不敢直接上了他。
现在听他自己提出来,谢离倒意外地挑眉:“你肯?”
闻言,贺昱抬起眼,眼眸里雾沉沉的,仿佛和以前一样,又仿佛完全换了个人。半晌才冷声道:“当然。”
既然他同意,谢离自然没有什么意见,迫不及待想得到巅峰时的功力。
贺昱攥紧了剑柄。
双休(修)记载果然不假,经脉被熟悉的、充沛炙热的功力周转时,谢离忍不住惬意地喟叹出声,抬手按住了身上这人的手腕,压着声音骂道:“……快点弄出来!”
然而,贺昱却并未随他愿,像是报复一般,将人抵在水岸青石上折腾了许久。
到后来谢离几乎已经忘了功力的事,又冷又热迷迷糊糊地拧着眉,只想让他早点结束。
直到耳边的呼吸声猛地一滞、四肢经脉流淌过滚烫而陌生的功力时,谢离蓦地睁开眼。
贺昱同样察觉到不对,脸色猛然一变,立即就要抽身出来。
然而,身下的人却立即攥紧了他的手,翻身压上来逼得他退无可退,低头盯着他,眼底掠过恶劣又快意的笑意,兴奋之极:“贺公子真是……无私得很。”
滚烫包裹下,功力被寸寸吸取,谢离的声音刺耳,乖张至极。
空中乌云滚滚,紫电震耳欲聋,天道在暴怒,霹雳而下的闪电映得洞内荒唐的景象一片惨白。
被退出时,贺昱猛然间吐出一口鲜血,感受着经脉里了无生机的死寂,缓慢闭上了眼。
身前这人正在慢条斯理地穿衣,言语缓慢,似乎毫无情绪:“不如,贺公子先想一想怎么死吧。”
大雨伴雷电哗然瓢泼,冲刷了所有血和脏污。天道之子睁着眼,瞳孔漆黑,面容却苍白冷寂。
他的衣袖沉在冰冷的溪水中,雪色的衣衫如鬼魅层层荡开。
不知道为什么,谢离并没有杀了贺昱。他垂眼盯着面前的人,许久,才终于手执松雪,寸寸挑断了他的十八道经脉。
雨夜漆黑,粗粝哗然的雨线滚落下来,被光影与血色映得漆黑。
魔尊冒着大雨抱着人下了山,紫电狰狞,刺明了那张冷戾瑰瑰丽的脸,他将人丢在山脚下的泥泞马道上,任由其自生自灭。
红影消失在雨中,暴雨如瀑,浇熄了贺昱心底所有理智。道心碎裂灼烧成灰,于灰烬中燃起冷金色的火。
雷电狰狞劈下,蓦地惨白,浑身凄惨的男人缓慢睁开了眼,眼瞳不熄不灭,流淌出金白的火焰。
————
再一次见到贺昱的时候,是对方持一把开雨剑,冷冷地落在自己颈间的夜里。
彼时谢离功力圆满意气风发,刚刚雷厉风行地整顿了魔门上下,浑身是嗜血的戾气。落月山血流成河,也招惹不少名门正派前来绞杀魔族余孽。
在隔着人群,看请对方的一刹那,年轻的魔尊似乎是模糊顿了一下,继而恹恹出声:“真是可惜。”
没人知道他在可惜些什么,贺昱却清清楚楚。
他无情道毁,却因恨生剑心,再见面时只有冷厉诡异的杀戮之意。
尽管谢离已经吸取炼化了他身上所有功力,竟然也无法压制这样一道纯粹的人形剑气。他忍不住咬牙切齿、唾骂天道偏颇。
一场大战持续了三天三夜,最后以两人遍体鳞伤双双重伤而结束。
天道之子自然无事,谢离却拼尽全力才苟延残喘地捡回一条命。以至于后来每每回忆起对方眼中扭曲漆黑的杀意,谢离只余全身心的仇恨。
他不眠不休拼命修炼,却在每次即将杀死贺昱、与之同归于尽时,总有意外发生。
天道是一双看不见的手,偏偏于绝境处逆转乾坤。
谢离出离暴怒,后来再想杀贺昱已经不单单是为了深仇大恨,更是想要破开那条死死压在他身上、喘不过气的天道。
他身心已入扭曲极端,只有将天道碾压粉碎、剔骨饮血解了心头大恨才能根除心魔。
然而,对方却并不如他愿,甚至在他即将与贺昱同归于尽的下一瞬、竟然又齐齐被天道丢进了书里。
……显然是命不该绝。
回忆回落现实,谢离深吸一口气,缓慢闭上了眼。
深仇大恨犹如昨日,但如今的他对着贺昱那张脸,却莫名再提不起从前的恨意。
可能是因为对方失了忆,温顺又听话,和上一世拿剑捅死自己时的狠绝无情截然不同。
谢离皱了皱眉,忽而想起上次分别时的不欢而散。在对方失忆的情况下,自己带着报复心的放肆可能对他确实有一点过分。
……要不然弥补一下吧。他有些犹豫。
————
沈氏破产,A市动荡,这样大的资金震颤下,没有人发现A市某个中型企业的控股权悄无声息地换了人。
贺昱没什么表情地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股市行情,视线落在“谢氏”一栏上。
最近几天,谢家深陷偷盗作品的舆论漩涡,被网友骂得十分惨烈。
虽然看似目前没什么影响,但贺昱却清楚,用不了多久,孟衍就要趁机出手大力搅乱浑水。
孟氏太过贪婪,又横冲直撞招惹了A市太多世家,它身处黑白两方,早就半只脚踏进了法网里,且并不是无人察觉。
虽然现在的自己还无法从孟衍口中抢走谢氏,但剑走偏锋,先咬掉一大块肉,再逐步将这头凶兽吞噬至尽倒也不无可能。
只是谢离……一想到这个名字,贺昱脑海中冰冷的计算就蓦地一止,神色也沉了下来。
上一世无数个日夜的屈辱仍在眼前,甚至到了这一世,那人还是如出一辙的恶劣。
他缓慢地端起电脑旁的浓茶,垂眼喝了口。生苦无甘的茶意在口中满眼,极其涩,贺昱却面无表情。
上一世自己心魔邪生一心求死,却又偏执不肯让谢离独活,只求与他同归于尽,却被天道百般阻隔逼得无情无欲。
如今重活一回,他心中的恨仍浓郁,却又生出别的、更扭曲的报复欲来。
屋内未开灯,屏幕的微光将他的侧脸湮没在深黑的阴影里。
谢氏别墅书房内。
自从谢翔被曝出偷袭他人作品参赛AKW获奖,沈白白又自曝“珍珠”的匿名画手身份、被推测为谢家在迫害他只为了强抢作品起,至今不过三五天,舆论已经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浪潮。
谢恒海雷厉风行,迅速找媒体想要压下这些乱七八糟的传言,却始终被孟衍游刃有余地先手一步、压得死死的。
他又气又恼却没有办法,只好亲自电话给沈白白,想让他出面解释那些关于“强抢作品”的谣言。
电话那端,男生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似乎十分难过:“可是老师,阿衍都告诉我了,您收我做徒弟只是为了想要……”
他轻咬了下唇,似乎不忍心再下去。
谢恒海这才浑身一震,回想起孟衍和沈白白的关系来。
刹那间,他仿佛想通了很多东西,心都凉了半截,半晌才叹息一声:“既然你并不信任我的人品,当初就不该拜我为师。”
沈白白声道:“不是的老师,我从就特别崇拜您,您在我心里是国内最厉害的画——”
“好了。”谢恒海攥紧了手指,沉声,“看在我送给你许多珍藏画品的份上,我问你最后一遍,愿不愿意为我谢家澄清谣言。”
对方的呼吸声轻下来,逐渐有低声的啜泣,伤心道:“老师我是相信您的,只是阿衍他……”
他哭得孱弱可怜,仿佛自己有天大的委屈。
谢恒海却不吃这一套,厌恶断他:“人心隔肚皮,既然你我无缘,这师生情分就直接断了吧。”
沈白白这才猛地一惊,猛地尖声道:“不要!”
呼吸急促:“老师您不能这样!断了师生和毁我前程有什么区别!”
他臆想中自己占据优势、本该居高临下、以为谢恒海必定被舆论压得又急又烦,定会多劝劝自己,却没料到他竟然这么果断,心中顿生恐惧与恨意。
闻言,谢恒海却忍不住冷笑:“毁你前程?我要的就是毁你前程。”
沈白白一愣:“你——”
“老子当时真是昏了眼,才收了你这么个白眼狼进谢家。”
既然撕破了脸皮,谢恒海对他当然没什么好脾气,讽刺道:“既然你要铁了心要贴着孟衍,我也无话可。但是你以后出门千万不要是我谢恒海的学生,真是脏了我的门楣!”
闻言,沈白白的脸色苍白,眼底却涌出恨毒来,轻声:“……老师,你会后悔的。”
“我只后悔当初没听谢离的劝、没能早点看清你这蠢货。”
“谢——”
骂完,谢恒海没再等对方多废话,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这才抬起头,恨铁不成钢地盯着地上欲言又止跪着的谢翔,半晌才想起来骂他:“你刚刚,孟总是为了和谢离在一起,才故意搞得你名声败裂?”
这个理由听似十分荒诞,但谢翔顶着压力终于求得孟衍见一面时,对方确实是扯着嘲讽的笑这么告诉自己的。
谢翔虽然莫名其妙,但也为这个诡异的理由气恼不已。
他忍不住恨恨地瞪一眼一旁懒洋洋坐着的年轻男人,冷哼道:“没错!孟总还,只要谢离肯和他在一起,博览会的合作未必还是周——”
“放你的屁!!”
一个墨研砸过来,磕得谢翔头破血流,后者又惊又恐,连忙捂住额头:“爷爷?!”
谢恒海破口大骂完,上前一手拧起他的耳朵:“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为了谢离这种辞你也信?!”
谢翔疼得支起了身体,却还是忍不住控诉道:“可是他就是这么的!”
他蠢得真实又可气,谢恒海被一前一后两个傻逼憋得血压飙升,耳鸣嗡嗡承受不住时,才终于松开人,深吸一口气,指着门外怒视道:“你给我滚出去!”
谢翔心中一喜,捂着额头爬起来慌忙就要逃走,到门口脚步却一顿,又扭过头心翼翼地试探:“那我的项目……”
“滚!”
门忙不迭“砰”的一声关上了。
谢离围观全程,忍不住啧一声,咬了颗葡萄。
谢恒海坐在沙发上,气恼不已狠狠灌了口凉茶,重重放了杯子,这才拧眉盯过来:“你怎么想?总不会也以为孟衍是认真的吧?!”
“确实有那么三分之一的原因。”谢离挑眉,“不过他看重的应该还是谢家背后的利益……比如和国画院国音院的合作项目。”
谢恒海自然也想到了这一茬,脸色十分难看,许久,才缓慢沉声道:“真没看出来,沈家那个还不是个省油的灯。”
他竟然有了这种觉悟,看来已经离“反派”不远了。
谢离有些想笑:“怎么?”
谢恒海却不肯再多,只抬起眼,看着面前的人,叹息:“当初你死活不肯公布匿名……是不是早对今天有所防备?”
谢离眯起眼,明亮的灯光落在他眼底仿佛有自嘲。他扯着嘴角:“是啊,我也不想走到这一步的。”
只是剧情推进,尽管他已经在努力扭转局势,却还是到了这一步。
谢恒海看清他眼中对结局早有预料的沉静时,终于忍不住攥紧了手中拐杖。
正当他心生燥火恨不得出去敲掉倒霉孙子的头时,却忽然又听到谢离低声冷笑,带着讽刺:“……不过也不亏,这一下至少能把沈白白拉下水。”
谢恒海一愣,抬起头。
当日傍晚。
果然如两人所料,下午谢恒海完电话没多久,网上有关沈白白即将于下周五开发布会、解释近期谣言的消息顿时就传得沸沸扬扬。
#惊!谢氏关门弟子将爆新料!谢门究竟有多肮脏?!#
#AKW大赛是否为谢家创意抄袭的温床?!沈白白吐槽如下#
#谢氏深陷丑闻风波,将何去何从#
……
一时间,网上铺天盖地地散开了无数条播报,网友们吃瓜吃得开心,当然不吝啬于热度。
十条言论里有十条都是在骂谢家,除了与谢氏交好的周氏、谢恒海的学生们知道前因后果还在努力尝试着帮忙澄清,其他人全在唾骂。
而谢恒海手握谢离“时俞”的底牌,自然不惧怕这些,甚至格外期待起了沈白白在新闻发布会上被脸的场面。
他的这股自信一直持续到了凌,有关谢赵两家艺术视觉设计合作的项目被爆设计图层抄袭、谢翔私下买卖画手设计稿的消息突然在网上爆开。
【吐了!!!!谢氏快死吧!!!】
【谢翔真怎么不去吃翔???谢家艺术世家就被这么颗老鼠屎给毁了!】
【呵呵楼上谢吹别洗了,谢家算什么艺术世家?】
【唉可惜了谢离,我本来还觉得他又帅又会弹琴,塌房了塌房了】
【呕吐呕吐呕吐呕吐!抄袭必死!!!!!】
【天呐D市的艺术视觉设计!我还买过他们的产品装修新家!!我家脏了啊啊啊啊啊!】
……
在得知这个消息时,谢恒海几乎一口气憋得喘不上气来,恨不得亲手拿刀宰了自己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亲孙子。
他暴怒不已,派人去叫谢翔滚过来,然而对方却似乎早就听到了风声,溜出了国外,手机也关机联系不上了。
谢恒海早几天就压着他给画手们公开道歉的通告被无视,谢氏官微的赔罪根本不痛不痒,网友们仿佛了鸡血,骂得一个比一个凶。
谢离当机立断,立即下决策中断了视觉设计的全部流水线,收回所有涉嫌抄袭产品、开放全额退款渠道,连夜联系赵氏准备开会进行项目中断处理。
然而赵家却始终不出面,只好由助理拼命地催。
接电话的是赵氏的二公子,对方听着谢家的要求,却冷嘲热讽阴阳怪气:“谢少现在知道急了?晚了。”
他笑得恶意满满:“尝尝什么叫身败名裂的感觉吧。”
完,他直接挂了电话,助理握着电话束手无措,谢离隔着屏幕听得清楚,拧眉骂了声操。
他还记得这个赵二,当初孟周两家订婚宴、沈白白上场“悼念亡夫”,就是这人维护沈白白又被周安羽骂得狗血淋头,恐怕一早就恨上了自己。
谢离这才意识到,孟衍想要毁掉谢家的线挖得有多深,脸色黑沉。
一旁桌上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他蓦地垂下眼,盯见来电显示上[孟衍]的字眼,眯了眯眼,接通。
对方的声音含着沉沉的笑,似乎对一切尽在掌握:“谢少爷,这份礼物您还满意吗?”
闻言,谢离缓慢地笑起来:“确实不错。”
“……不过孟总不要着急,”他散漫漫地勾着唇,“我的回礼也正在路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