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祈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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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尽棠将刚刚跌落在地的手炉捡回来,冰凉的指尖才终于有了温度,他淡声道:“祈谷礼开始前五天祭坛附近就有禁军把守,闲杂人等不得出入,更别对方想要将箭射向祭坛,显然是早有布置,臣不过临时起兴登台祈福,陛下觉得呢?”
宣阑挑了挑眉,把玩着手上的长箭,道:“这支箭倒是有些眼熟。”
江尽棠从地上站了起来,看清楚宣阑手中的长箭后,一怔。
宣阑眸光扫过雪亮尖峰上镌刻着的一个“江”字,道:“这支箭和当初九千岁射向皇叔的那支,一模一样。”
江尽棠抿了抿唇角,手指都有些颤抖。
当初他用的那支箭是定国公座下最骁勇的青岚卫所特有的青岚箭,青岚卫是定国公亲兵,所以箭锋上才会刻有一个“江”字,当年边沙不知道多少悍首的性命被青岚箭取走,是以这种箭在边沙的名声十分响亮。
定国公谋反被诛九族后,青岚卫全部伏诛,青岚箭也被尽数销毁,江尽棠手上那一支还是从尸体里□□的。
但是如今,这早就应该绝迹的青岚箭竟重现世间,还被用来射杀皇帝。
此箭铸造方法特殊,箭镞尤其修长锋利,血槽开的也极深,箭杆采用梨木制作,箭羽则选用萍江一带独有的雁羽,因为制作工艺复杂、成本高,所以一直没有大规模量产,只供给青岚卫。
宣阑的拇指摩挲过那个“江”字,道:“看来竟是定国公一党的余孽作乱。”
江尽棠脸色霜雪一般的白,他看着祭坛之下文武百官的渺影子,唇角抿起,忽而笑了:“陛下笑了,当年定国公江璠谋反,被株连九族,连带着其亲兵青岚卫都被斩杀殆尽,青岚箭全部点清数量回炉重造,江氏一族问斩时连出了五服的都没有放过,这世间哪里还有定国公一党的余孽呢。”
“朕当年年纪虽,但是记得江璠声望极高,如今秦胥镇守边疆功高德厚,封无再封,当年江氏却还要声势滔天,边疆十二城,只知定国公而不知天子,拥扈无数,俨然是第二个皇帝。”宣阑道:“江璠问斩,朝野动荡,若非先帝雷霆手段,如今这江山怕是已经不再姓宣了。”
江尽棠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出的意味:“陛下原来是这样认为的。”
宣阑觉得江尽棠状态有些不对,蹙眉道:“难道不是?”
江尽棠笑出声:“陛下的极是。”
他一字一句的:“江璠功高盖主,结党营私,妄图挑战皇权,该杀。”
“只是——”江尽棠看着那枚箭矢,眸中荒凉:“只是江氏一族死绝,青岚卫死绝,就连嫁给安王殿下的江璠之女江余音都已死绝,如何还有余孽。”
宣阑无端的有些不舒服。
江尽棠立在寒风中的身形过于伶仃单薄,总让人疑心他是否会被风吹走,但他瘦弱身躯里却又似乎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这东西撑起了他的皮囊,让他仍旧像是一个正常的人一般存活于世,而不是变成一只恶鬼来讨命。
江尽棠抬手从宣阑手中拿过那支青岚箭,在宣阑错愕的目光里,随意的丢进了火势腾腾的祭炉里,那稀有的雁羽、精选的梨木瞬间被火舌舔舐殆尽,火光映在江尽棠的瞳孔里,他不紧不慢道:“这支青岚箭是仿造的,想必是有人想要假借江璠之名行刺,臣一定会令锦衣卫彻查此事。”
宣阑压着怒气道:“九千岁怎么知道这支箭是仿造的?!”
江尽棠回眸,有些疑惑的:“陛下没有看出来吗?臣还以为陛下看出来了……不如陛下再仔细看看吧。”
他转头看向祭炉里的火,微微一笑,声音轻轻:“啊,已经烧没了。”
“——江尽棠。”宣阑提高了音量:“你在把朕当傻子耍吗?!”
江尽棠恭顺道:“陛下怎么会是傻子呢,傻子可坐不了这个位置。”
他分明温柔,却又强势的让人无法招架。
宣阑想,江尽棠原本就是这样一个人,清冷温雅都只不过是他披上的一张人皮,撕开这层人皮,暴露出来的阴险、恶毒、狠辣,才是真正的他。
哪怕他是个半只脚都踏进了黄土里的病秧子,仍旧有本事翻云覆雨,一旦想要得到什么,帝王都得避其锋芒。
江尽棠纤长手指搭在宣阑肩头,温声道:“陛下,若是不诚心祈福,天神可是会怪罪的。”
宣阑心里有气,就着那只手拽住江尽棠,拉着他一起跪在了蒲团之上,冷声道:“既然如此,九千岁陪朕一起祈福,想必天神会更加动容。”
“……”江尽棠叹口气,道:“陛下,按照礼制,这个地方,只有皇后能跪。”
宣阑一僵。
是了。
原本祈谷礼就是帝后一同登祭坛,祈求上苍护佑今年五风十雨,虽然宣阑还没有立后,但是太常寺仍旧备下了皇后仪制,宣阑身旁的这个蒲团,就是为皇后准备的。
不过宣阑这人脸皮厚,从来不知道尴尬是什么意思,只是一瞬后便笑道:“朕如今还没有立后,九千岁一向操心国家社稷,万千黎庶,皇后的祈福,就由九千岁代劳吧。”
江尽棠一愣:“陛下,这不合规矩。”
宣阑像是听见了一个笑话:“九千岁做的不合规矩的事情还少吗?现在倒是跟朕讲起了规矩……”
他一只手压在江尽棠肩头上,看着轻飘飘的,实则用的力道不轻,江尽棠本就孱弱,根本无法抗力,眉眼锋冷起来。
宣阑当做没看见,仍旧笑盈盈道:“九千岁就陪着朕一起祈福吧。”
江尽棠抿了抿唇角。
他这人奇怪的很,分明脸色苍白,但是唇总带些鲜艳颜色,让人疑心他是否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艳鬼,此刻抿起,那点艳色显得更加艳丽起来,看的宣阑眸光一暗,几乎以为江尽棠要发作时,江尽棠却一笑,淡淡道:“陛下有旨,臣怎敢不从。”
他整理好衣袖,端端正正的跪在了蒲团上,脊背挺直,自有风骨,若是不识他之人,谁能想到他竟只是个从渔村里一步步走出来的阉人。
两人各有心事,一时间没有再开口话。
日晷上的影子已经快要移到午时,今日天色好,阳光也温柔,两个互相厌恶的人却肩并肩的跪在祭坛之上祈福,总让宣阑觉得自己之前有些鲁莽,江尽棠一个阉人,哪里配代替皇后祈谷?
这时一阵风过,宣阑看了眼日晷上的刻度,平日里这个时候该用午膳了,是以他转头看向江尽棠,忽然问:“九千岁,你饿不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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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
狗皇帝提前立后了属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