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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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阑火气上来了让江尽棠滚过来, 王来福自然不敢这么给江尽棠传,恭恭敬敬的称陛下是有要事跟九千岁商量,这件事十万火急刻不容缓, 所以请九千岁尽快去马车上议事。

    江尽棠听了王来福的话,想了半天都没有想到现下有什么事情称得上十万火急, 但是见王来福一脸的焦急,还是跟着他去了宣阑的车。

    刚上去,就对上皇帝的一张臭脸,活像是江尽棠欠了他八百万两银子不仅不还还企图再从他那里借八百万。

    江尽棠:“……”

    宣阑扯出了个笑, 阴测测道:“九千岁来了, 坐。”

    江尽棠在宣阑对面坐下,垂眸整理了一下衣袖,淡淡道:“不知道陛下是有什么要事?”

    宣阑眉眼间带着深浓的戾气:“朕只是忽然觉得, 上次出城接皇叔, 是朕多管闲事了。”

    江尽棠一讶——这狗崽子什么时候有这种觉悟了?

    江尽棠这副反应落在宣阑的眼里,无异于是对于奸情被发现的不可置信,让宣阑的心情更加郁猝, 盯着江尽棠道:“朕听闻, 从前九千岁被贬到冷宫伺候时,还是皇叔令人将九千岁接出来, 送到了福元殿去伺候珍纯太妃, 这样的恩情,九千岁怎么还和皇叔反目成仇了?”

    珍纯太妃是宣恪已故的生母, 从前江尽棠的确在她宫里待过几个月,这女人和宣恪的性格如出一辙, 面上看着恬静淡然岁月安好, 但其实心思手段从不少, 在血雨腥风的后宫里活了下来不,死后还能被赐“珍纯”二字做谥号,心机可见一斑。

    “陛下不是知道么。”江尽棠有些疑惑似的:“微臣是人,恩将仇报这种事,做起来自然得心应手。”

    江尽棠其实不太愿意跟宣阑提起旧事。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把宣阑和上一代的人划开界限,只有这样,他才能继续坐在九千岁这个位置上,而不是直接提剑弑君。

    这态度无疑是火上浇油,宣阑的眼睛里都有了血丝,语气更加咄咄逼人:“九千岁在福元殿当差的那段时间,皇叔隔不多久就要入宫拜见珍纯太妃,倒是比往日里更加孝心可嘉。”

    江尽棠终于听出了宣阑话里的意味,厌恶的道:“陛下是什么意思?”

    “九千岁是明白人,装傻多没意思。”宣阑冷笑一声:“当年深宫里的日子,不好过吧?……朕本以为你是依附父皇,踩着江家上的位,现在看来,朕的皇叔才是你登天的第一块石头吧?!”

    当年宣阑年幼,四大家都被压,江尽棠独掌大权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宣恪发到荆州,近些年来也尝试过无数弄死宣恪的办法,直接的如刺杀,间接的如下毒,但是没有一次成功。

    前不久那次拦路截杀本有很大的希望,却也被宣阑搅和了,这笔账江尽棠还没有跟这狗崽子算,宣阑现在却又开始恶意揣测他和宣恪的关系了。

    江尽棠面无表情的看着宣阑:“陛下想什么?”

    宣阑在自己没有察觉的时候已经距离江尽棠很近,两人几乎鼻尖挨着鼻尖,宣阑甚至可以数清楚江尽棠浓密的眼睫,然而那双本该多情的眼睛此时冰凉一片,像是不久前乾元殿琉璃瓦檐上未化的积雪。

    “爱卿生了这样一副好相貌……”宣阑阴冷的:“倒是利用的恰到好处。”

    江尽棠忽然轻笑了一声,宣阑反倒是怔了下,以至于在没有丝毫防备的情况下就被江尽棠在心口上一推,上半身撞在了车壁上,不算痛,但是对于帝王来,无异于极致的羞辱。

    笑意敛去后,江尽棠的那张脸如同一尊冰冷的玉雕,他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的、怜悯的眸光看着宣阑,丰润的唇吐出毫不留情的话:“我可以容忍你的孩子气,但是宣阑,我只是在容忍你而已,不是怕了你,翅膀还没有长硬的时候就不要惦记着飞,心摔的粉身碎骨。”

    宣阑脸色难看的吓人,江尽棠却目不斜视,叫了王来福一声:“停车。”

    马车立刻停下,江尽棠掀开车帘就要下去,却被一只骨节分明而有力的手拽了回去。

    宣阑用的力气很大,像是陷在泥淖里的人迫切的想要拉着别人共沉沦,以至于江尽棠踉跄一步,直接顺着这股力道,砸进了宣阑怀里。

    少年人的骨头坚硬如铁,撞的江尽棠轻哼一声,宣阑也并不好受,背脊和后脑勺都砸在檀木车壁上,鼻腔里发出低低的一声闷哼。

    但饶是这样,他还是第一时间就扣住了江尽棠的腰,不允许他离开,声音狠戾:“九千岁刚刚是在教训朕吗?!”

    因为刚刚的一番折腾,江尽棠雪白的脸颊上都泛出了红晕,他喘了口气,才道:“臣只是在告诫陛下——放开我。”

    宣阑才不放,冷冷道:“九千岁就不怕朕的翅膀长硬之后,第一个粉身碎骨的,就是你么?!”

    江尽棠听见这话,抬起眸子看了宣阑一眼,而后勾唇一笑。

    这笑容丽得惊人,宣阑只要垂眸就能看见怀里的人色若春晓之花,简直像极了志怪中专门吸人精气的貌美狐妖,让宣阑的手指都抖了抖,不可避免的想起了昨夜的深梦和今的荒唐。

    那双还看得见伤口的漂亮唇瓣一开一合,出的话专戳人肺管子:“陛下也太看得起自己,太看不起微臣了——如果真的有那一天,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宣阑搂在江尽棠的手指一点点收紧,坚硬的指节几乎陷进娇嫩皮肉里,让江尽棠蹙起了眉,宣阑低声:“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朕一定会是最后的赢家。”

    他完就在瞬间松了手,嫌弃的把江尽棠推开,冷声道:“九千岁请吧。”

    “微臣拭目以待。”江尽棠轻嗤一声,而后下了马车。

    帘子重新阖上,宣阑听见了江尽棠和王来福话的声音,脑子里却一片混沌,听不清他们在什么,手指也在控制不住的发抖。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刚才两人分明针锋相对,他却疯狂的想要吻江尽棠——将他死死地扣在怀里,摁着他的后脑勺,让他无法反抗,只能被动承受,吻的他再也不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但是他不能。

    江尽棠这个人,太擅长蛊惑人并利用自己的美貌谋求利益,一旦让他知道自己内心深处不可见人的欲望,在这场君臣的博弈里,他就已经失去了逐鹿的机会,败的彻彻底底。

    这个阉人是玩弄人心的高手,只有克制所有的欲望,才有取胜之机。

    “陛下……”王来福尖细的声音传进来,询问道:“继续走还是……”

    “走。”宣阑捏了捏眉心,沉声道:“给朕倒一杯冷茶来。”

    冷茶?

    王来福一愣,不敢违逆的亲自去倒了杯冷掉的茶水来,宣阑一口喝了个干干净净,忽然:“传令给太常寺,务必让他们好好操办九千岁的婚事,能多隆重就多隆重,慢慢来,不着急。”

    “是。”王来福接过茶盏:“老奴这就让人去传话。”

    宣阑嗯了一声,放下了车帘,车队继续往羯鼓楼而去。

    羯鼓楼历经几百年的风霜雨雪,难免带上了岁月的痕迹,高楼因为年久失修,看上去十分破败,就算没有听过此地闹鬼的传闻,也会害怕这地方不干净,而不愿踏足。

    谁又能想到这里也曾经歌舞升平,丝竹管弦,风花雪月呢。

    江尽棠下了马车,抬头看见羯鼓楼最高处似乎挂了些什么东西,但实在是太高了,让人看不清那是什么。

    楼门上的封条已经被撕开,江尽棠慢步走到了宣阑身后几步,霍旬上前来见过礼后,道:“臣在楼顶发现了蹊跷的事情,不知道陛下和九千岁可否移驾一观。”

    “霍统领。”山月开口道:“我家主子身体不好,这楼高又阴冷,怕是不好上去的,有什么蹊跷之处,不能直接吗?”

    霍旬皱了皱眉,叹口气:“恕我无能,当真无法用言语表述。”

    山月还要话,江尽棠已经抬手制止了他,道:“既然如此,就上去瞧瞧吧。”

    宣阑侧眸看了江尽棠一眼,似笑非笑道:“九千岁不会晕厥在半路上吧?”

    江尽棠没理他,上前一步,竟是直接在帝王前面进了楼。

    霍旬一愣,宣阑倒是没生气,道:“走吧。”

    羯鼓楼确实是年久失修,里面的木楼梯都已经多处损坏了,江尽棠本就身体不好,走的尤为吃力,山月在前面开路,还要不时回头看看江尽棠。

    江尽棠绕开一阶已经腐朽的楼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踏上了另一阶,却不想运气实在不好,前面的人走都没事儿,轮到他这儿就听“咔嚓”一声,木板断裂,江尽棠瞬间站立不稳,往楼下摔去,山月大惊伸手去拉,却已经来不及了——

    江尽棠在心里叹口气,他活了这么多年,当真是没有遇见几件好事,这一摔下去,估计要在床上躺半年。

    他都已经闭上眼睛准备迎接疼痛了,却有人在他落下的瞬间勾住了他的腰,让江尽棠整个人都悬在了半空中,得亏这人臂力非凡,竟然就用一只手将他抱住了。

    江尽棠睁眼就见宣阑全是讥诮的脸:“爱卿怎么这么不心。”

    江尽棠:“……”

    宣阑一用力,把江尽棠稳稳地放在了楼梯上,终于不用悬在空中,江尽棠松口气,转身示意山月继续往前,给宣阑气笑了:“九千岁连声谢都没有?”

    江尽棠当做没有听见,垂眸认真的走自己的路。

    宣阑很少见江尽棠真跟自己生气,大多数时候他只是厌烦,不想搭理,或者是觉得没必要管,但是这次,江尽棠真的动了肝火。

    就因为他在马车上的那些话。

    ——为了宣恪。

    王来福见着少帝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幻莫测,不敢催促,怕惹火烧身,好在宣阑很快就收敛起了自己的真实情绪,继续向上。

    江尽棠爬到顶楼的时候已经差不多筋疲力竭了,山月扶住他,声音有些错愕:“主子……您看。”

    江尽棠抬起头,就见顶楼的观景长廊上,吊了好多具尸体,这些尸体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全都穿着囚衣,面色青白,本就是高楼,风一吹,尸体就晃晃荡荡,那场面莫名惊悚。

    最惊悚的却还不在这些挂着的尸体,而是尸体下面半干的血迹,几乎将地板都浸透了……这些人若是吊死的,怎么会流这么多血?

    江尽棠眉头蹙起:“山月。”

    山月领命,上前查看了其中一具尸体,面色微微一变后又看了好几具,惊奇道:“主子,这些人的头……都是缝上去的。”

    “……怎么?”

    山月道:“这些人应该是在这里被砍了头,所以才会有这些血迹,而后又有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给他们换了干净衣服,细致的将头颅缝合回去,再吊在了长廊上……”

    难怪霍旬无法用言语描述,这场景当真是无比诡异。

    江尽棠脸色有些发白:“山月,一共多少具尸体?”

    山月数了一下,道:“主子,一共是九具……五男四女,其中还有两个孩子,不过六七岁的样子……”

    江尽棠手一抖,差点没有扶住栏杆。

    宣阑在他后面上来,先是瞥了眼尸体,而后淡淡道:“九千岁又不是没有见过死人,怎么吓成这样?”

    江尽棠抿紧唇角,手背上青筋分明。

    九具尸体……

    爹爹,娘亲,大哥二哥,三姐,二叔,二婶,二叔的一对龙凤胎……不多不少,正好九具。

    江尽棠闭了闭眼睛,“那具年轻的女尸……应该没有被砍头。”

    山月查看了一下,道:“对……只有这一具尸体没有被砍头,好生奇怪。”

    奇怪吗?

    ……不奇怪。

    当年江氏株连九族,江余音是出嫁女宗室妇,免除一死,其他人都是江尽棠在刑场上亲自监的斩,唯独江余音是三尺白绫,吊死在安王府的。

    霍旬低声道:“这些尸体是在一夜之间忽然出现的,昨夜把守这里的禁军被人射杀了,今换班的人来才发现尸体,臣在查看后,发现了这个。”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柔软的罗帕,颜色素净,像是女儿家用的东西,还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香气。

    王来福展开罗帕,在场众人立刻就见上面血淋淋的一个大字:

    ——冤。

    *

    作者有话要:

    心里上高速现实婴儿车,狗皇帝本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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