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琼花
周单思索了一瞬, 道:“先生,林大人当真有这个意思?”
温玉成阖上眼睛,遮住了眸子里的讥诮, 道:“大人既然不信我,又何必问我?”
周单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怎么会不信任先生呢!照先生的意思, 我如今该怎么做?”
温玉成微微一笑,道:“皇帝御驾亲巡,这不是个很好的机会吗?”
他柔声:“若是此次能让印曜落马,大人也就该准备着宴宾客了。”
周单眼睛立刻亮了, 一拍手道:“先生的极是!极是!我这就让人去盯着印财的一举一动……”
温玉成眸中的讥诮几乎要变成怜悯, 但仍是笑着:“节度使以前的事儿,也并不干净。”
周单醍醐灌顶:“……对……对啊!这么多年,印曜什么缺德事儿没有干过?!光是我知道的, 就一大箩筐……”
他着赶紧慌乱的去找人调查, 温玉成就坐在椅子上,看着他野狗一般乱撞,脸上表情很淡, 眉眼间的情绪甚至称得上冷漠。
他端起案几上的一杯六安瓜片, 浅呷了一口,想, 连最是礼贤下士的江璠都看不上周单, 果然是个蠢物。
调教了这么多年,还是如此不堪。
……
印财的私宅不算大, 但很是讲究,江尽棠一进门就见假山流水, 亭台楼阁, 布景雅致, 颇有品味。
今日天气晴好,也暖和起来,在外行走的人都穿上了轻薄的春衣,颜色也渐渐的鲜亮起来,妆点起一城的艳色,江尽棠还裹着厚实冬衣,就有点扎眼了。
聂夏亲自出来迎人,那双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睛在瞬息之间就把江尽棠连带着山月量了个遍,而后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这位就是舒锦公子了吧?”
“不才正是在下。”江尽棠道:“不知道您是?”
聂夏:“我只是一个无名卒,公子不必认识……公子这边请,大人已经恭候多时了。”
江尽棠眯了眯眼睛,道:“多谢。”
宣阑坐在院子里自己跟自己下棋,棋盘上黑白棋势均力敌,由此可见这人就算是自己跟自己较劲,也绝对不会落于下风。
“大人。”聂夏停住脚步道:“客人到了。”
宣阑转眸,看见江尽棠,一笑:“之前还有缘再见,不想这么快就见到公子了。”
江尽棠道:“上次分别匆忙,还未来得及跟印兄道谢,实在是不该,这次我是专门来给印兄赔罪的。”
话的花里胡哨,倒是让宣阑越发想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道:“公子请坐……其实公子不必如此客气。”
江尽棠从善如流的坐下了,道:“印兄对我可是救命之恩,于情于理,都该好好道谢才对。”
宣阑托着下巴问:“既然如此……公子想要如何谢我?”
江尽棠看了山月一眼,山月将红木箱子放在了石桌上,手指一揭盖子,就见里面整整齐齐的躺着金锭子。
宣阑看了一眼,笑:“公子,谈钱未免就俗气了。”
“不俗气,怎么能是人间呢。”江尽棠道:“我是个俗人,也想不出来什么更能表达我谢意的礼物,东西不多,还请印兄收下。”
这已经是宣阑收到的第二箱金子了。
他挑了挑眉,道:“成,公子的好意,我收下了。”
江尽棠拱手就要离开,宣阑却忽然道:“公子可曾听闻调笙被劫走之事?”
江尽棠身子一僵,而后缓缓道:“调笙被劫走了?若不是公子,我还真不知道。”
宣阑盯着他:“公子当真不知道?”
江尽棠一笑:“印兄这话的……我不知道便是不知道,难道还诓你不成?时辰不早,我要先回去了。”
宣阑没有强留,看着两人走远后才道:“聂夏,你看出什么来没有?”
“此人……不像是个普通人。”聂夏蹙眉道:“属下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但他绝非池中物。”
“我也有这种感觉。”宣阑道:“方才我问他调笙的事,他显然知情,派人跟着他看看。”
聂夏点头。
宣阑将手中的棋子扔进棋笥里,修长手指捞起箱子里的一块金锭,入手沉甸甸的,也冰凉的很。
大抵人间温度就是如此,泼天富贵之下其实冰冷。
……
“主子。”山月借着扶江尽棠上马车的空当低声:“果然有人跟着咱们。”
“嗯。”江尽棠垂着眼睫,淡淡道:“让他跟着。”
马车一路驶回了之前见调笙的楼,调笙已经等候在此,看见江尽棠便笑道:“公子,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江尽棠温声道:“是什么好消息?”
“青天教同意了你的请求。”调笙:“只要你能将印财带去青天教,主事人就会同意你入教。”
江尽棠装出一副不胜感激的模样,好好谢了调笙,而后将自己预备怎么利用印财,又跟调笙了一遍,让调笙有点茫然:“……”
这些事情之前不是过了吗?
山月给江尽棠了个手势,江尽棠蓦然止住话头,道:“调笙姑娘,你留在扬州终归有些不安全,还是尽快出去避避风头。”
调笙虽然不知道江尽棠的话题怎么会转的这么快,但是听见他关心自己,还是道:“多谢公子,我今夜就会出城,大概近期内不会再回来了。”
江尽棠顿了顿,多了一句:“如果可以的话,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
“……什么?”
“没什么。”江尽棠拱手:“姑娘此去,一路顺风。”
调笙笑出两个的酒窝:“也祝公子马到功成。”
送走调笙,江尽棠无所事事的逛了会儿街,买了些点心,和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是他在京城里没有见过的。
他透着日光看着一只草编的蚱蜢,轻声问山月:“我的鱼,上钩了么?”
山月低头道:“主子从未失手过。”
……
次日,江尽棠又让人给印财的私宅送了拜帖,邀请宣阑一起去城外赏琼花。
宣阑欣然同意。
江尽棠坐在马车里有些昏昏欲睡,昨夜他没有睡好,噩梦缠身,这会儿脑子还有些不清醒,直到马车停下,一阵凉风掀起车帘,他嗅见了淡淡的草木气息,才从浑噩中醒过来。
外面响起山月的声音:“公子,到了。”
江尽棠揉了揉太阳穴,掀开帘子下抩鳳车时没有留神,脚下一滑,差点跌下马车时,一只有力的手扶住了他。
江尽棠垂眸,居高临下的看着宣阑,宣阑弯唇:“公子心。”
江尽棠客套的道谢,踩在实地上后宣阑就松开手,一副翩翩有礼的模样:“来,怎么没有看见那位公子了?”
江尽棠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宣阑的是谁,似笑非笑道:“遇见喜欢的姑娘,跟姑娘私奔了。”
“……”宣阑:“那位公子不像是如此轻浮之。”
江尽棠瞥他一眼,笑了:“他是我儿子,自然我对他的了解会比较多,印兄是不是?”
“……”宣阑舔了舔犬齿,道:“是。”
江尽棠心满意足,抬眼去看颇负盛名的琼花林,此时早春,琼花开的并不多,但是成片成片的早花也算颇有意趣,直如春日香雪,随风零落,愁杀看花人。
“起这片琼花林。”宣阑负手站在江尽棠身后,淡声道:“还有个美谈。”
“哦?”
“不知道公子可曾听闻过当年的定国公江璠。”
“……”江尽棠不着痕迹的皱眉:“自然听过。”
宣阑道:“定国公夫人是扬州崔氏的嫡女,在扬州时才名远扬,曾有一位落魄书生在琼花林对她惊鸿一瞥,直叹天人之姿,留下一句胡诌的词来,其中一句叫做‘疑是惊鸿落,敢叫十里琼林失颜色’,词写得不如何,但也可以窥见当年盛景。”
江尽棠对这段故事了解的更加细致,他仍记得父亲曾,词写得太俗,意思倒是不错,那时候阿娘就总是无奈的笑,轻声细语的道一句,都多少年了,还揪着这一点不放。
如今江尽棠立在这崔澹烟扬名的琼林里,奇异的是,心中无悲也无喜。
琼花没有香味,走在林间只能嗅见雨后天晴阳光照在草木之上的气息,江尽棠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宣阑着话,一直到了林中的亭子里,茶童早就已经烹好了茶。
“近年的茶都不算好,这点龙井算是勉强能入口,让印兄见笑了。”
宣阑道:“怎会。”
他垂眸看了眼茶碗里清冽的茶汤,而后似乎毫无防备的喝了一口,等了一会儿,却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宣阑一怔——对方没在茶里动手脚?
江尽棠轻言细语道:“印兄这是怎么了?难道还怀疑我在茶里下了毒?”
宣阑蹙眉,刚要开口,忽然后颈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他甚至没来得及反应,人就倒在了桌子上。
昏迷前,他看见江尽棠缓缓地站起身,似乎笑了一声:“……本来是算在茶里下药的,但是谁叫你话这么不中听,不吃点疼,不长记性。”
修长细瘦的手指空中轻轻一摆,语气轻描淡写:“拖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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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
棠棠:记仇.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