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经年不改

A+A-

    风潜穿着一身粗布衣服, 从驴拉的板车上下来,前面有个茶棚,范岭已经去点了一壶茶, 一行人在此稍作休息。

    日头正高,茶棚生意不错, 风潜冷着脸在油腻腻的板凳上落座,就听旁边桌的商贩高谈阔论:“我听闻陛下亲自查这件案子,那节度使大人八成是跑不了楠馮咯。”

    “起来这个印曜……咱们这些年可没少被他剥削。”有人怨气不:“但凡从江南走的货物,他就要其中吃四成的利走, 下面还有大大的官员需要点, 咱们累死累活下来的辛苦钱,全拿去给那姓印的养老婆了!”

    “谁不是呐!”有人叹息:“往常都听人家九千岁是大奸臣,依我看, 这阉贼起码没有从我骨头里榨油吃, 印曜才真不是个东西!”

    范岭提起茶壶给风潜倒了杯茶,问:“公子什么想法?”

    风潜冷笑:“我还能有什么想法?江南的事情暴露,印曜没好果子吃, 我们风家能好到哪里去。”

    “公子明白这一点就好。”范岭道:“我知道公子少年意气, 嫉恶如仇,但这人世本就是这个样子, 只要在红尘里游走, 你想要清白,那是万万不能的。”

    风潜抿着唇没话。

    范岭眯起眼睛看了眼远处的山丘, 道:“皇帝想要解决江南之祸,印家必定狗急跳墙, 你现如今的京城, 将会是如何的波诡云涌。”

    他手中的茶杯落在桌子上, 笑了笑:“九千岁赶着如今这个时节回京,又是安的什么心。”

    风潜想起上次惊鸿一瞥的人,下意识道:“我听他病的很严重。”

    “他的病就没有好过。”范岭双手拢在袖子里,道:“但是他的手段也没见得温柔。”

    风潜皱眉道:“谁跟你这个,我的意思是他病了,回京城的路又远,这一路应当会很不舒服。”

    “……”范岭哑然:“你关心他?”

    “随口而已。”风潜喝了口茶,道:“若是当初我知道下江南会如此狼狈,我绝不会答应父亲。”

    “谁让江尽棠要掺和进来。”范岭叹息一声:“此人手段诡谲莫测,我甘拜下风,既然不是对手,为何不走为上计?”

    风潜讥诮道:“原来心比天高的范先生也会愧不如人。”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罢了。”范岭:“我这一生,只佩服过三个人。”

    风潜好奇道:“哪三个?”

    “头一位是我已经隐世多年不知生死的老师,闫运宜先生。”范岭慢条斯理:“第二位,是当朝首辅顾之炎。”

    风潜对顾之炎的评价显然不高,道:“和稀泥的老头子罢了。”

    范岭笑着道:“换个人,可不能在少帝、世家和权宦之中再保全寒门士子的地位,唯有顾之炎,有这个本事。”

    风潜一怔,“那第三个呢?”

    “第三个,就是先帝。”范岭道。

    风潜嗤了一声:“你先前不还江尽棠诡谲莫测,你甘拜下风?”

    “江尽棠不过时在先帝的制衡下运行的傀儡。”范岭笑了笑:“他如此心机莫测,仍旧逃不过先帝的处处算计,你谁更可怕?”

    风潜没有明白范岭的意思,范岭也没有继续下去的算,而是道:“我昨夜接到了你父亲的密信。”

    “什么?”

    范岭道:“他让我带你去衡州。”

    “衡州?!”风潜惊愕道:“去衡州那么远的地方做什么?!”

    “是啊。”范岭意味不明道:“带你去衡州那么远的地方做什么呢。”

    ……

    江尽棠在槐序之际回到了京城。

    走时春草初生,回来时已经花开满京。

    京城看着仍旧繁华的迷人眼,代表着整个大业最高的权力所在。

    马车停在了千岁府门口,江尽棠咳嗽一声,由山月扶着下了马车,在门口等候许久的少年赶紧上前来,睁着一双干净的眼睛看着他:“你……你回来了。”

    江尽棠看着秦桑,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是不是长高了?”

    秦桑点点头:“长高了一点儿。”

    这几个月在千岁府里养着,秦桑看着比初来时要壮实白皙许多,越发像是一个金尊玉贵的公子了,那双眉眼又和江尽棠生的很像,江尽棠看着他的时候,总是会有些恍惚。

    江尽棠拉住秦桑的手,往府里走,问他课业,秦桑都一一答了。

    这孩子聪明,学什么都快,虽然初时去国子监时遭人排挤,但是他拳头硬,如今在国子监里是头一号的霸王,让祭酒看见他都头痛,在江尽棠面前装乖倒是装的很像。

    江尽棠和秦桑一起用了午饭,管家忽然匆匆进门:“千岁爷,安王来了。”

    江尽棠厌恶的蹙眉,顿了顿,却道:“请他进来。”

    管家一愣,而后道:“是。”

    秦桑看着江尽棠:“你不喜欢安王吗?”

    江尽棠垂眸看着食指上的指环,笑了笑:“不喜欢。”

    秦桑:“不喜欢的话,为什么要见他?”

    江尽棠没话。

    宣恪很快就过来了。

    他今日穿着一身白衣,显得更加挺拔秀致,站在那里就如朗月入怀,玉树临风。

    “长宁。”宣恪轻笑:“好久不见。”

    江尽棠淡声道:“给殿下看茶。”

    老管家给宣恪上了一杯热茶,宣恪在椅子上坐下,眸光落在秦桑身上,道:“这孩子……”

    江尽棠不喜欢宣恪,秦桑也就不喜欢,少年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看着宣恪的眼神冷冰冰的,倒不像是个孩子了。

    宣恪疑惑:“本王……得罪过你?”

    秦桑道:“没有。”

    宣恪眯起眼睛:“长宁,这孩子真是和你生的很像,长得像,脾气也像。”

    “不都我是江尽棠的私生子么。”秦桑道:“我就是他儿子。”

    宣恪笑笑,不理会孩儿的挑衅,秦桑还要再,一只温暖的手却落在了他发顶,江尽棠温声:“秦桑,去练字吧,你不是还有几张大字没有写完?”

    秦桑垂下头,“那我先走了。”

    “去吧。”江尽棠示意管家带秦桑离开,房间里只剩下江尽棠和宣恪两人。

    江尽棠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才道:“殿下闲情逸致,这些时日去了哪里?”

    宣恪并不意外他知道自己离京的事儿,道:“长宁,你去江南,可也没提前跟我啊,我去哪里,就不要问了吧。”

    江尽棠嗤了一声。

    他纤长的眼睫下一双琉璃似的眼珠映出宣恪的脸,他忽然道:“江南的海棠开了,京城的海棠,应该也快了。”

    “海棠开了,你的生辰也快了。”宣恪道:“今年你的生辰,我有份很特别的贺礼。”

    江尽棠蹙眉:“什么?”

    “提前了不就没有意思了。”

    江尽棠冷淡道:“你找我什么事。”

    “想你了而已。”宣恪轻声:“很久没有见你了。”

    江尽棠下颌线绷紧,似乎在克制什么,宣恪起身在他后背上拍了拍,道:“我想你了,你也要生气?”

    “宣恪——”江尽棠盯着宣恪的脸:“当年是你三叩九拜求娶我阿姐的!”

    抬起江余音,宣恪脸上的笑容敛去,此时此刻终于将本来的自己表露了出来,他用视线描摹江尽棠的眉眼,哑声:“可是长宁,你知道的,我想求娶的人,是你。”

    “咔嚓”一声,江尽棠手中的茶杯被砸在地上,他冷冷道:“——闭嘴。”

    宣恪笑笑:“你看,难道我不,你就不知道我爱你了?”

    “……闭嘴。”江尽棠一字一句道:“我让你闭嘴!”

    宣恪神色也冷下来:“长宁,你不觉得你很过分么?你允许宣阑缠着你,不许我……”

    “宣元谨!”江尽棠站起身,深吸一口气:“你要是再这些,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我承认。”宣恪道:“我当年求娶你姐姐,是我不对,但是长宁——”

    他眼眶赤红,看着江尽棠:“如果江家能允我带你走,故事从很多年前就是另一个结局!”

    江尽棠一把揪住他衣襟,手背上青筋嶙峋:“ 你害了江余音一辈子你知不知道……她那么爱你!”

    “宣恪,你真卑鄙。”江尽棠咳嗽起来,喉咙里全是血,声音也嘶哑:“你不爱她,为什么要娶她?!”

    “你不知道为什么?”宣恪笑出声:“因为……她长得像你啊。”

    “你看……”他的手指在江尽棠眉骨上轻轻抚过,道:“你们的眼睛……生的真的很像。”

    “长宁你不能怪我……”他声音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谁让我第一眼看见你,就那么喜欢你……喜欢到发了疯。”

    宣恪此时和平日里温文的模样大相径庭,他眼里的情绪痴狂的可怕:“我当年从宫门口,一直三叩九拜到金銮殿求娶江余音,可是我每一步,每一步想的都是你。”

    “有时候我都很奇怪。”宣恪喃喃地:“你我这样一个冷心冷肺的人,怎么就对你动了心。”

    “从此经年不改,万劫不复?”

    *

    作者有话要:

    宣家这疯狗基因……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