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渡海展旗
沈湘大声叫了花不果,想知道他是怎么解开的缚龙锁,但徒劳无功,她根本发不出声音。
天旋地转后一片漆黑,沈湘才知道,自己已经撑不住了。
若非寂途替她碎杖抵挡那一下,她早就魂飞魄散了。
雪里行修为果然深不可测。此人并非只是空有野心的混蛋,他还是个懂得养精蓄锐的修行天才。
两耳旁是千军万马的呼唤声,远远的,她听到了愤怒哀伤的悠长龙吟,最后是焦灼又漫长的沉寂。
沈湘猛地坐起身来,视线还没清晰,就听到了一阵虚弱的轻咳。
苍黎的手轻轻搭在她的后心,却没有修为输进来,只是抚了抚,低声道:“醒了?”
“我们在哪?!”沈湘道,“现在什么情况了?其他人呢?”
她视觉终于清晰了起来,面前的苍黎垂着湿润的长发,浑身血腥气,强撑着回答着她的问题。
“不过他。他告诉还清醒的那些人,新仙界正在吞噬边界,魔界的界碑倒了,活着且自愿的人,能够安然无恙活在他的新世界里,他发了天誓。”
“人都没了?”沈湘追问。
“你在魔界建的那个军队,还有万妖谷招募的那些兵……都倒戈了。他甚至都没有动手,我就成了罪人……”苍黎的声音嘶哑,他细长的手半遮着额头,讲述的语气很平静。
还活着的人能够平安进入新世界,没有人真的想死。所有人都知道,疯狂释放杀意的,是苍黎,而非雪里行。
“你……”沈湘竭声道,“你傻啊!你直接告诉他们!你只需要杀雪里行就足够了,我不信在没有伤害到自身利益时,他们选择不站公义……”
“有努力过,卢掌门,还是花不果……”苍黎蹙了下眉。
“但我控制不住。”苍黎道,“那些仙修受他操控,我技艺不精,连他的一片衣角都触碰不到,他……想要的是你。”
所以那些仙修,疯了似的来夺昏迷的沈湘。
沈湘沉默了。
“我们现在是在哪里?”
“凡界,我要送你到渡海去。”苍黎道,“花不果他们在魔界帮我们拖延时间……”
他平静地擦掉嘴角溢出的血,道:“你醒的很是时候。这里离渡海不远了,我会看着你过去……无论三界如何,他都收不了渡海,你就在那里养伤,不要荒废了修行,等他……等他耗干了气运燃料,你带着你魂旗里的那些将士们,再替我们收复失地……还是有生路的,沈湘。”
“你怎么了?”
沈湘刚伸出手,就被苍黎推开了。
“他们是拼了命的在为你拖时间,不要浪费了他们的希望。”苍黎道,“我走不动了,只能带你到这里来……”
“苍黎……”
苍黎无奈笑了笑,慢慢垂下捂着心脏的手。
“快去吧。你身上确实有不会断绝的气运,不要被他抓到,好吗?”
他语气很轻柔,直到这时,沈湘才察觉到他咬字和话的方式。和以前不同,很轻快,很温柔。
不好的预感从识海深处蔓延开,沈湘心沉了下去。
她抓住了苍黎的手。
苍黎好似知道她要问什么一样,挣开手,缓缓抬起,指向渡海的方向。
“嗯,想起来了,所以你……不要用这样的眼神注视我,也不必担心我,快走吧。”
“不用牵挂我。”他嘴角弯起了一个漂亮的弧度,“我的事是我的,我的仇也是我的。没能办到是我技不如人……你尽管做你的事,炼你的旗。”
沈湘皱着眉,她静静站在苍黎面前,不言不语等着他。
她望着天空,仙魔混战,梦境与现实正在厮杀,连同凡界也笼罩在不安的阴霾下。
沈湘很为难。
这种时候,她这样一击就碎的废物就算回去,也帮不上什么忙。雪里行要的就是她的气运,她回去无疑是给雪里行送大礼。
可不回,天翻地覆之时,同道中人都在拼死反抗,就她这么跑了……
她第一次拿不定主意。
她不是抛弃伙伴的人,也不是一个冲动就依感情行事的疯子。
理智和情感两头拉扯着她。
苍黎浅浅吐出一口气,像轻声叹息,似乎已经料到了她不会听话。
他摘掉灵戒,取出那辆无马的飞天车,将所有的灵石全都烧了进去。只剩半截的祸水剑跳出来,苍黎虚弱的指了指渡海的方向,轻声了句,去吧。
断掉的祸水剑勾着沈湘的衣领,将她甩上车,冲进了渡海。
苍黎依着身后的老树慢慢滑坐在地上。
“……你确实是对的。”
“喜欢你原来真的不会心痛。”
稍作调息后,苍黎擦拭掉血,抓起仅剩的丹药,全都吞下去。
“好了,我……我要去做我该做的事了。”
让他坐在这里等死,这辈子都不可能!
安顿好沈湘,他什么都不惧怕了。
三界再闹腾,渡海也波澜不惊。既如此,他就翻天覆地,疯最后一把。
苍黎誓要烧干自己全身的修为和血,瘦弱且畸形的高大龙影从他脊背浮现的符文中腾起。
血色丝线连在他十指间,苍黎的眼睛乍然变作了金眸。
血滴淌入土,开出一朵朵凄艳血花。
“徘徊在三界的魂灵,我以龙身献祭,食吾血肉,听我所愿。”
远在魔界的花不果见魂秽都涌向凡界,又见天边黑紫压头,咬牙气道:“魔祭?!这不省心的东西!”
魔祭是三界的禁术,是召唤万物生灵徘徊在三界中的残魂,凝聚起这些无智残魂中,所有痛苦不甘卑微难堪的情感执念,以身饲残鬼,让它们无休止地疯狂为己报仇,直到这些残魂消耗殆尽。
但世间怎会有消耗殆尽的情感阴暗面?这种秽念一旦被聚起,就不会停止,它会一直生长膨胀,直到成魔,不满足地吞掉整个三界。
魔界曾有魔尊为私仇动用禁术,后来是靠十几个昆仑以身血祭,填了命进去,才将秽魔拍散封印。
“花老板,有两下子。”雪里行没有刚刚的那种气定神闲了,“跟我交手,还有空去关心其他。”
花不果:“雪里行,你美梦做不成的,把他逼疯,以身饲魔,他那一身被你扭曲的恨意,必能喂养出魔神,等魔神出世,你那新世界也不过是他的腹中食物!”
“你与我又能如何?他是祸害,那就让他安安静静的死就是了……”雪里行很是不愉快,“早过,让他回想起来心碎而死,这是最好的结局。你偏要多此一举……好一个借九紫行令,阁下的脑子转得可真快。”
车帘被煞风吹起,沈湘看了眼渡海天色,脸色突变。
“不好,这傻子!”
她要往车外跳,被祸水剑钉住衣摆,沈湘撕扯掉,它就再多钉一寸。
沈湘索性撕掉了整件外服,跳下车,祭出魂旗。
魂旗残破,气息也一样凌乱。
沈湘甩出魂旗:“收了他!拦住他!!苍黎——苍黎!不要动禁术!!”
渡海的魂浪万丈翻涌,无数魂灵碎魄听到禁术召唤,急切地想冲到三界之中,想吞噬掉苍黎。
巨大的空旋骇浪,把沈湘拍进渡海,坠入深处。
海浪之上,她朦胧的看到花想和叶落冲出了渡海的屏障。
苍黎……
希望他们能,拦住苍黎。
渡海的碎魂灵在她的身体里穿梭来去,沈湘听到了许许多多的声音。
有春天万花开放的声音。
有风吹散砂砾的声音。
有儿啼哭,老叟叹气,少女的欢笑声和呜咽的号角声……
沈湘想吐。
想把这些声音都吐出去。
她的识海不停地在扩张,胃里翻江倒海,整个身体裂开一般,向渡海分离。
“桃露……”
“荷姐姐!”
“妹妹啊,我的妹妹!”
“娘——”
“阿华,你……”
“国公夫人果然……”
“常大人,你、你是女人?!”
“慧贵妃安康啊?哈哈哈……”
“殿下,公主殿下,昭公主殿下!!”
“九紫认为,梦历不如亲身,道要如何走,三界如何转,要亲身经历过才知道……”
“天道,也不过是运行之规,哪里对,哪里错,哪里要新,哪里要守,且都等我回来再议。”
“九紫,万不可沉溺,三界万年更迭,若找不回自己,就会被取代……”
碎魂灵们在她耳边呼唤着她万世之名。
这些名字重叠起来,如山般厚重的情感沉甸甸压于她心上。
“我是谁?”
“是浣纱女,是流浪歌女,是谁的妻子,是谁人的女儿,是谁的姊妹,我是女官,还是公主,还是亡国孤魂?”
“九紫。”
“九紫……”
沈湘迷茫中,听到万千亡灵之声中,响起熟悉的一道声音,带着点笑意,轻柔又似叹息。
“沈湘,沈湘,你是对的……喜欢,是不会心痛的。”
沈湘猛地睁开眼,海底清澈,如同无风云空,静谧安详。
她的脊背落在松软的海底魂沙之上。
“我想起了。”她坐起身,将手中旗狠狠立在渡海之中,圆睁着眼睛,无声喝令。
旗慢慢舒展,由渡海一点点浸湿延展,越来越宽大,飘如黑色的浑天。
“九紫。”
“沈湘。”
她短暂的一声笑后,朗声道:“好,我就先替昭公主,完她一个心愿!”
她割破手指,一缕血烟飘扩渡海,整个渡海赫然变作血红,翻腾出赤血之浪。
“赤血唤亡魂,将士们,让你们久等了!”
“守卫凡界,护我亲朋,为撼动天道而战!”
“这世道,是该换了!”
血浪涌进魂旗,魂旗鲜红如血,金色的沈字在浪涛中屹立闪光。
“十万将士,听我号令——诛奸灭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