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番外

A+A-

    成安六年八月十五日,中秋节。

    此时距离俞安薨逝已过近三年,三年的时间里?桓宇澈如同一个?孤家寡人?,很少到后?宫去,虽然容贵妃俞艺又为他添了?一女,但后?宫只有两人?,着实空了?些。

    中秋夜宴是必须要过的,这可是战胜东隅三年的好?日子,夜宴上?大臣们觥筹交错,的都是些场面话,夸赞桓宇澈用兵有方。

    自桓宇滺薨逝后?,太?后?也不参加这样的活动了?,所以在今日,桓宇澈左右分别坐着皇后?和?容贵妃,还没有某些家眷多的大臣看着热闹。

    “皇上?,您自登基以来?,从未置办过选秀,纵使有皇后?娘娘和?容贵妃娘娘在身旁也不免寂寞。”

    话的人?是范毅死后?接替他的新任丞相,叶弘。叶弘已年过半百,是先皇在世时的举人?,一直做着个?五品官。

    但这些年该死的死,该换的换,叶弘竟渐渐显露出来?,他为人?踏实,与百官关系也和?睦,从不欺上?瞒下,算是个?合格的父母官,于?是被桓宇渊任用。

    听他这些话,桓宇澈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端起一杯酒喝了?个?干净。这些话这些年来?他没少听过,可曾经?沧海难为水,再也没有人?能像那个?人?一样占据他心中最特殊的位置。

    “户部侍郎袁鹏家有一女,名?唤忆卿,年十六,出落得亭亭玉立,想为皇上?弹奏一曲,已在下边候着了?,不知皇上?可有雅兴?”

    “哦?”

    在听到忆卿这个?名?字的时候,桓宇澈明显来?了?兴趣。这袁鹏是有天大的胆子,竟敢给女儿取名?字时一口气同时冲撞了?皇后?和?贵妃,便在心中嚼着这二字。

    忆卿忆卿,回忆卿卿……

    “罢了?,朕也不是那万年铁树,左不过平日政务繁忙,无暇顾及罢了?。”他再一次端起酒杯满饮下去,酒的辛辣灼得人?喉咙疼,他清了?清嗓子道?:“今日算是个?好?日子,就当为大家助助兴了?。”

    音乐响起,一切都像早已排练过无数遍的一样,大臣们纷纷安静下来?,一架钢琴摆了?上?来?。

    一位身着素青色常服,头顶锥帽,看不见脸的女子身量纤纤,在琴前坐下,伸出一双玉手,弹起琴来?。

    这钢琴普天之下只有两架,一架在东隅,另一架在江月宫里?。而面前女子弹的这架,似乎与东隅的那架相同。毕竟江月宫常年有信得过的人?值守,桓宇澈决不允许有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动那里?的一针一厘。

    这女子弹的琴极好?,似乎下了?不少功夫去练,桓宇澈听得陶醉,闭上?眼时仿佛俞安就在身边,睁开眼再看,那抚琴的女子身形也与她极像。

    可是她不会再回来?了?,桓宇澈叹了?口气,俞安薨逝过后?在水晶宫里?待了?整整三天,就放在自己的寝宫里?,最后?还是自己亲手挖土安葬的,再也回不来?了?。

    一曲终了?,女子缓缓起身,双手置于?腹前,向桓宇澈行礼:“女袁忆卿,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话毕,她正准备跪下行完叩拜大礼,就见桓宇澈一扬袖子道?:“不必了?,走上?前来?。”

    这比预想的还要顺利,按照父亲所教,袁忆卿心翼翼走上?前,直至梯下,她与桓宇澈只隔了?不到两米的距离。

    “让朕看看你的脸。”

    这一刻还是来?了?,袁忆卿伸出手,心翼翼的取下了?锥帽。

    许久的,死一般的寂静。

    ……

    “户部侍郎袁鹏,斩立决。”

    桓宇澈的声音并不大,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仅仅杀了?袁鹏还不够,他甚至拿起桌上?切牛肉用的匕首,朝袁忆卿走去……

    “当啷–”

    就在刀尖已经?抵在袁忆卿心脏部位时,桓宇澈送来?了?手,匕首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鲁宝丰。”

    “奴才在。”

    桓宇澈转过身来?,面向他的是全大启从三品以上?官员极其家眷:“在江月宫门口加盖生祠,自此纪念昭淑皇贵妃。”

    “至于?袁鹏之女,褫夺其姓,此后?以忆卿为全名?,在江月宫生祠吃斋念佛,祭奠昭淑皇贵妃,非死不得出,死后?葬于?皇贵妃棺椁旁。”

    天下没有给死人?建生祠的道?理,不仅如此,桓宇澈还几句话毁掉了?袁忆卿的一生。她如今只有十六岁,因为被皇上?看到与皇贵妃一样的脸,父亲被斩,而她此生都无法离开那个?为纪念皇贵妃而建的房子。

    可没有人?敢反驳桓宇澈,自他登基以来?,朝堂经?历了?太?多的风风雨雨,而他也变了?,以铁腕震慑天下。

    中秋夜宴过去,因为一个?女子,整个?朝堂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丞相叶弘到户部侍郎袁鹏,再到教忆卿弹琴的人?,无一不被问罪。

    ……

    成安十二年八月十七日,这一天的昭淑皇贵妃俞安十年祭日。

    此时的大启国力强盛,桓宇澈的后?宫也在两年一次的选秀中充实起来?,他以为自己不再想那个?女人?了?,可来?到木犀亭,他又停下了?脚步。

    木犀亭并非为俞安一人?而建,可如今只剩下了?与她的回忆。

    桂花已开,味道?香甜,桓宇澈站了?一阵子,整个?人?像丧失了?意识一般,鬼使神差的走到了?江月宫。

    江月宫除了?门前的祠堂,一切都是最初的模样。自俞安走后?,妗儿和?媚儿一直留在那里?保养,两人?自入宫以来?一直守在这里?,真正伺候人?的日子不超过三天,余下的十几年则是日复一日的扫宫殿。

    有些事情养成习惯后?便不会再改变,两三日一封的信写着,写完后?便由鲁宝丰送到生祠里?,再由忆卿烧给泉下之人?。

    “忆卿辞

    情诗一首理三千,

    何不东门换酒钱。

    倘若人?间月如簪,

    抚鬓盘发会相见。”

    自桓宇澈登基以来?,俞安没有一天完完整整陪在他身边,但他无论做什么都会想起俞安。

    用膳,饮酒,洗漱,宽衣,哪怕处理政务,时时刻刻脑海中想的都是她。

    “卿卿-”

    生祠中,看着那个?和?俞安几乎一模一样的背影,桓宇澈情不自禁的叫出声来?,哪怕他知道?眼前之人?并非那个?人?。

    “奴婢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忆卿转过身,没有欣喜,没有惊愕,只冷淡的行了?礼。

    是了?,她会高?兴才怪,眼前的男人?杀了?她的父亲,毁了?她的人?生,让她在最好?年华什么也做不了?,天天吃斋念佛,直至垂垂老矣。

    桓宇澈看到这张脸,眼前的女人?已经?二十四岁,大概就是俞安离世时的模样,眼角已有了?些微皱纹,白?发不多,但也清晰可见。眼中再无悲喜,就像这世间一切都与她无关。

    “你恨朕吗?”

    忆卿与俞安的脸重叠在了?一切,桓宇澈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问谁。

    “奴婢不敢。”

    如果这句话问的是俞安,或许她也会这么回答。俞安不敢恨皇帝,只能选择了?结自己的生命。

    “你觉得朕的诗,写得好?吗?”

    桓宇澈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谋略都在权谋上?,没什么文学?造诣的,纵使喜欢,纵使写得多,进步也不大。

    “皇上?写诗怀念昭淑皇贵妃,祭奠的是自己的遗憾,满足的是您自己,还想表现得深情,所以诗好?不好?,根本不重要。”

    那日之后?,户部侍郎府全族被诛,忆卿早已生无可恋。可若在宫中,在皇贵妃生祠里?自戕,只怕桓宇澈会把全族尸首拉出来?再处置,她不想那些被自己害了?的亲人?们在九泉之下还不得安息,所以在这里?吃斋念佛,日复一日。

    可念佛,念的真的是佛吗?自己只剩下对这个?素未谋面的昭淑皇贵妃的怨恨,为何自己要为了?成为她的替身学?习琴艺,为何皇上?要为了?这么一个?女人?,发这么大的火。

    如果是出言冲撞,被皇帝赐死,应该就无所谓了?吧。

    “你走吧?”

    ?

    忆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朕,你走吧。”

    桓宇澈看着俞安的灵位:“想去哪里?去哪里?,想见谁见谁,缺钱就去向皇后?要些银子,快一些,不要让朕反悔。”

    ……

    八年时间弹指一挥间,但对于?忆卿而言度日如年。她没有去见皇后?,就那样正正常常在侍卫的注视下离开了?皇宫。

    她只想去生活了?十六年的袁府看一眼,哪怕再也见不到旧人?,就看一眼而已。

    凭借着多年前的记忆,忆卿走呀走,从晌午走到黄昏,终于?在一片稀稀拉拉的市集里?看到了?袁府大门。

    大门被贴上?了?封条,封条已经?皱皱巴巴,泛着不规则的黄,忆卿明白?,自己已经?没有家了?。可是离开这里?,又能去哪儿呢?

    就在这时,忆卿透过围墙,居然感觉到了?府内有一闪一闪的灯光,顺着灯光找去,发现袁府后?门开着。

    蹑手蹑脚的从后?门进去,忆卿发现整个?袁府内部完全不像八年无人?居住的样子,一边走一边看,没有蛛网,没有落灰。

    “你是谁?”

    当忆卿走到灯光最明亮的正殿时,身后?突然有人?出现,吓得她一个?激灵,往后?退了?几步,面前站着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看穿着像是悍匪。

    “你这个?妮子又是谁呀?”

    男人?笑得很猥琐,两只手互相搓着,一步一步朝忆卿走去。

    “我是……”

    忆卿突然不知该如何介绍自己,她根本无颜自己是这家的女儿,即使在自己家里?遇见陌生人?,她最想做的也是赶紧逃开。

    忆卿往外跑时天该黑了?,可府外却比府内还亮堂,后?门正前方是皇宫,天空火红火红,升起了?橘色的云。

    “皇宫走水了?,皇宫走水了?!”

    街面上?的人?奔走相告,站在袁府后?门口的忆卿,突然被人?捂住了?嘴,硬生生的拽回府,门也被拴上?了?。

    “老大,就是她!”

    忆卿睁开眼,眼前站了?几个?陌生的彪形大汉,为首的那个?眼中带着一丝戒备,神色不善:“这家从上?到下都被皇帝杀了?,你是谁?从哪儿来??”

    “我叫袁忆卿,从宫里?来?。”

    “果真是你?”

    那人?眼中流露出一丝杀意:“你从宫里?逃出来?了??”

    “皇上?让我走的。”

    “走吧。”

    为首的人?叹了?口气,但很明显这话不是跟忆卿的,他朝着正殿走去,其他人?也跟在了?他身后?。

    “杀了?她。”

    忆卿的脖子上?被套上?了?一根麻绳,麻绳突然收紧,窒息感愈演愈烈。

    袁府后?院里?,忆卿看着橘色的,被四角罩住的天,奋力呼吸着,为数不多的空气进到口鼻中,混合着数十里?外奔腾向上?的烟。

    ……

    “已经?解决了?。”

    “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