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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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月后, 结契大典转眼即至。

    北冥海笼罩上空的迷雾散去,碧海蓝天浮云旷远,漫天光芒从九天倾泻垂薄, 福泽九州千里, 各路仙家骑着车舆祥瑞从四面八方赶来, 宝船仙骑, 瑞气腾云, 蔚为壮观让人叹为观止。

    自古以来, 北冥海都有仙境起源之,是众仙心中当仁不让的圣地, 许多人都是都是第一次踏足。

    因着北冥海主人——山海鳐君即将大婚。

    神君大婚乃是天地喜事, 许多人都想来沾沾喜气。

    不请自来的人不仅有众仙宗, 还有酆都魔族,人数着实有点多, 在外迎门的是曾经让人闻风丧胆的十大魔将, 除却收到邀帖的道衍宗、御兽门等宗门弟子被引入内殿仙侣宴, 其余人不论名门还是散修一律都被安置在山下席间,却也无人敢表露不满, 毕竟能踏进云中岛已经足够他们对后世子孙吹一辈子了。

    云中岛浮于云上,正是秋初层林尽染,遍地炽赤烧红的参天古木, 云雾山岗缭绕染红古木中宛如人境, 而外席就设置在这浸透秋色缥缈的山色之中。

    端得是江山阔瀚,流月千里。

    众仙宗修士老老实实分批入座,俱是感慨不已。

    毕竟在魔气侵袭修真界之后,已经很难看到棠华仙香月渡花朝的如斯仙境美景,唯独北冥海一如从前还维持着原样, 着实让修士们心中感叹万千。

    但他们张口闭口都是喜庆的话,谁也不敢拿出来议论。

    就连被拉来见市面的弟子也被刻意叮嘱过不能在北冥海妄议是非,神君手眼通天,一草一木都在其掌握之下,入了北冥海一定要谨言慎行满脸堆笑。

    到场的宗门实属眼花缭乱,放眼全是气宇轩昂的男修,还有一簇头戴纱帷携着香风的女修。

    在这其中难免有许多公认不睦的宗门,在外面针锋相对是必拼得你死我活,但一入北冥海就互相寒喧亲得像一家人似的,更不敢寻衅滋事,就生怕惹怒了神君。

    山下三叠席位错落有致摆满了整个山脚,若要上山入殿必然会经过此处。

    紫琅门宗主正和其他宗门宗主应酬,彼此都是旧识,无非就是礼貌交换一下近况,忽听某洞天长老望着一个方向道:“那不是道衍宗——”

    众人纷纷抬眼望去,病瘟魔将在前引路,后面跟着一众道纹短袖昂首阔步的年轻修士。

    走在前列的两男一女最为引人注目,百宗大会林秋白是当之无愧的无冕仙首,而宿霭从原本一个籍籍无名的外门弟子力压同辈,也狠狠在修真界出了一把名,现在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修兆珹成名已久名声在外,经历了短短时间的时过境迁高峰和低谷,受到磨砺的筱果棠也能在外端出师姐的风姿。

    一行人浩浩荡荡上山,沿途吸引了不少注意力。

    其实队伍后面还跟着一道青衫削瘦的身影,但对方用纱帷遮住脸挡住了许多窥探的目光。

    嘴巴生着大痣,圆脸硕口的长老翘着胡须道:“原以为道衍宗肯定一蹶不振,谁能想到时运舛转魔气侵蚀,现在废道修魔,大家又重新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时也,命也,”紫琅门宗主已看淡是非,道:“英才辈出,道衍宗命数不该绝。”

    这话到了许多人心坎里去了。

    修真界风云更迭,可谓日新月异人才辈出,以往一宗独大的盛况估计百年之中都不会出现了,何况荣极必衰月满则亏,修真界天翻地覆之后,多少人百年的基业一朝化为泡影。

    真是时也命也。

    他们是认命了。

    而被众人在口中反复议论的“命运”,此时正在观雪阁里梳妆扮。

    床榻上一大一两套奢华繁缛的喜服铺呈开来,翞祗折月光为丝,取星辰为缎织就这套喜服,星月交织熠熠生辉,来来往往的仆从进出时简直要被闪瞎眼,林秋白却对它一点兴趣也没有,还不如梳妆台上圆滚滚亮晶晶的珠宝吸引他的注意。

    他本心是对珠宝无感的,但现在他是幼崽天性对这些圆滚滚的东西非常好奇,盯着看了一会儿就忍不住探出爪子挠两下摸两把,机关鸟原本是云流玅做给他的礼物,他趁着妆娘不注意就想伸爪子去抠机关鸟的眼珠子。

    被妆娘眼疾手快抱回来,四肢脚掌还在空中胡乱扑腾。

    “主子时辰快不早了,现在可别玩闹了,”妆娘忍俊不禁,伸手将机关鸟从两只毛茸茸的爪子下拯救下来,其余几位妆娘则拿着梳子给狐狸梳脑袋,白皙的掌心也不知道涂了什么药液,抹在毛发在就能定型。

    一怕死二怕痒,林秋白被戳中痒痒肉忍不住摇着蓬松的大尾巴抵抗妆娘的手,扭动身体在梳妆台上滚来滚去,碰倒一整排瓶瓶罐罐,鼻腔里还发出咿呜的声音。

    妆娘们手忙脚乱整理一片狼藉的梳妆台,见狐狸似乎发现自己的错误,两只爪子罩在眼睛上从爪下心翼翼的探头望过来,她们再次忍俊不禁——

    为了折腾一个恰到好处的头型,最后折腾了整整三个时辰。

    这些妆娘都是三生有幸才得到这个机会,拿出十二万分的热诚精心装扮林秋白。

    她们早就听闻神君的结契对象是绯闻遍仙界的林秋白,内心自然十分好奇,直到来到观雪阁,见到团在软垫上雪白的一团,登时目不转睛,当即被彻底俘获了。

    狐狸乍看上去尚未满月,不足巴掌大,雪玉可爱皮毛似堆雪——谁能够拒绝这样的狐狸呢!?

    但她们可以施展的余地就变得了很多,狐狸并不需要描眉点脂,她们深憾空有一腔抱负无力施展,只能在毛发造型上动心思,三个时辰林秋白的大尾巴就换了不下于三十多种造型,何况狐狸怕痒总是躲来躲去并不配合。

    终于子时吉时将至,空濛旷远的钟磬杳杳响起。

    光幕水漾般波动,翞袛的身影出现在房间里,原本喧闹的观雪阁登时安静下来,妆娘们不敢动作,低头退至一旁,翞祗视线定在正哈欠的林秋白身上——

    后脚短爪栓系两只金玉铃铛,耳根点缀着红丝缎,额间毛发做了一个竖立的造型显得精神熠熠。

    眉心微蹙,翞祗挑开铃铛丝缎抛到一旁:“无需如此。”

    妆娘们觉得可惜,却也不敢反驳。

    累赘的装饰品被卸下来,翞祗低头问:“可还轻松一些?”

    林秋白虽然觉得折腾了那么久的东西不带上有一些可惜,但等到累赘的装饰品全都卸下来他才感觉到身轻如燕,还是翞祗心细懂他,狐狸表达喜欢的方式非常直接,轻轻舔舐他的手背含含糊糊蹭来蹭去,翞祗低头拿唇碰了碰狐狸的眉心:“这样开心?”

    林秋白抽了抽鼻头。

    床铺上摊开两件喜服,大的一件是比照林秋白原本的身材剪裁的,但现在他一直维持着狐狸的体型也就穿不上这一件,只适合另外较一些的红褂子。

    没有经妆娘的手,翞祗给林秋白披上红褂子,又仔仔细细扣上绊扣。

    注视着怀里巴掌大的狐狸,翞祗一时有些失神,给雪狐穿红褂在其他人眼中可能有些滑稽,但对于翞祗来是他亲手为最爱的人披上嫁衣。

    见翞祗半响也没有动作,林秋白偏过脑袋拱着鼻子好奇地望过来,模样可爱又讨喜。

    翞祗这才回神,摸摸他的耳朵又亲了亲粉嫩的爪子。

    狐狸也礼尚往来回舔回来。

    妆娘们木桩般杵在角落,听见神君和狐狸响起啧啧水声,脸上表情都有些麻木。

    ·

    直到吉时钟声临近尾声,林秋白终于穿戴得整整齐齐得被抱出观雪阁。

    上回鸿羽真人结契大典已经称得上是场面盛大,今次轮到神君仙侣宴更是蔚为壮观,隆重得让人叹为观止。

    钟磬声余音袅袅,万种瑞鸟从四面八方齐聚而来,啁啾盘旋于上空,漫山遍野的花似云霞竞相绽放幽馥浮动,沁人心脾。

    主殿摆放着琳琅满目数不胜数的澧泉美酒,珍馐玉馔,清一色都是罕见珍贵的宝物,受邀进入内殿的修士们都安安分分坐在席间,陆氏族人在主殿左侧,道衍宗、御兽门弟子们则坐在右侧,气氛很是凝重肃穆。

    等到子时,一袭红喜服的翞祗抱着狐狸走来。

    他身上喜服与林秋白的喜服遥相呼应,诞于拂晓,似浮落日烬的神晖焯灼夺目,墨发簪冠,眉心一束道印,行走通身雍容贵气压得人不敢直视。

    林秋白变成狐身的消息在熟悉的圏子里不是秘密,到场的人或多或少都听到了风声,是以并未露出震惊或是意外的表情。

    其实更让他们心底感觉到惊讶的是,神君竟然这样迫不及待得结契。

    毕竟神君与天地同寿,等林秋白慢慢恢复人身也不迟。

    这样火急火燎的……

    倒像是怕人跑了似。

    林秋白从翞祗怀里探出脑袋,观礼台下在坐的都是他的亲朋好友,他望过来时陆夫人正擦拭着眼角,陆府主搂着她默默安慰,陆停汐倒是冲他挤眉弄眼的,宿霭和筱果棠眼圈红彤彤的……忽然他注意到修兆珹后面坐着的一道熟悉的人影,青衫长褂身形略显削瘦。

    是鸿羽真人。

    此时他头上的帷篱已经摘下,脸色惨白无人色,嘴唇颤抖地望着台上。

    群音大会后他自罚入寒冰牢受苦,直到祝西烛踏平道衍宗山峰,寒冰牢随之崩塌,他被弟子们从山下救出,调养了许多个月才能下地行走,紧接着就听闻噩耗——

    林秋白要结契了。

    对象不是他。

    虽然他自认为以前眼瞎做出的事情无法得到原谅,但乍一听闻这个消息还是心脏骤缩疼痛难挡,在寒冰牢他曾无数次后悔、忏悔,直到来之前仍然抱着一分幻想,但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有些机遇一旦痛失就再也无法回头。

    他的秋秋,即将和另一个人许誓。

    生死与共。

    想到这里,鸿羽真人心里不甘心的火焰再度燃起,但还未等到他有动作,眼角余光注意到隔着几步远虎视眈眈的魔将们,他知道神君让他来就是要他见证两人结契,让他心死,可也绝不会放任他在典礼上喧宾夺主。

    就是他想抢又怎么抢得过神君?

    浑身轻微颤抖,鸿羽真人脊背逐渐佝偻下来,坐在他前面的修兆珹身材高大将他脸遮了大半,林秋白一眼望过去只觉这人颇有些眼熟,没有多想就收回目光。

    因为此时他心跳有些过快。

    结契、成婚对于他而言,原本感官十分遥远。

    ……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完成人生大事了么。

    见礼台上,翞祗微一抬手。

    随他举动,外界随之云起星落,银霄星河纷纷降陨,龙影乘风而上,白夜逆乾坤,漆黑的九天如日耀永昼光华流转。

    众人仰起头,都被这改天换日璀璨夺目的一幕惊呆了。

    瑶笙共奏,在璀璨的天幕下翞祗将彼此契戒交换。

    琥珀般晶莹剔透的契戒自动收缩成合适的尺寸,卡在狐狸骨架纤的指爪上。

    幼崽兽瞳若半月琉璃澄澈透明,瞳孔扩散很大,与爪指契戒遥相呼应,到不知哪一个更为璀璨夺目,翞祗指尖抚过狐狸的眼尾在他眼睑珍重落下一吻。

    不知几杯浊酒下肚,修兆珹远远望着这一幕紧紧捏住酒杯,眼眶通红,在场和他情况差不多的还有两人,直到温酒渐凉才一饮而尽,信手抹却唇角稠馥的酒液,连杯盏落地也浑然无知。

    修者结契步骤本不繁琐,交换契戒后,翞祗取来两盏合卺酒,他举杯一口饮尽,林秋白没喝另一杯,而是扑上前舔对方唇瓣。

    舌尖如轻羽一搔而过,翞祗包括在他体内的其他魂魄心湖掀起轩然大波。

    收回舌头,林秋白毫不知对方激动,砸巴两下嘴巴。

    遂煞有介事的点点头,是清淡的果酒。

    两人毫无顾忌地在台上亲热,下面人低眉观心不敢多看。

    好在翞祗还记得此时是结契现场,略定了定神:

    “今日天道为证,本君望与林秋白合籍成契,执子之手,相问经年,永生永世生死契阔不离不弃。”

    这番话掷地有声,一字一句声声入耳就连在场人都受到了震动。

    望进那双专注柔和的目光中,林秋白心里暖融融的,也随之跟着念了一遍。

    ——天道誓约过后,礼成。

    靡靡琼笙管乐渐止,神君抱着刚成婚的仙侣头也不回大步离开主殿,留下受邀的宾客们相互寒暄享用珍馐佳肴。

    另一面红烛暖堂,观雪阁里间早已布置妥当。

    完成这一系列步骤,直到进入洞房林秋白才后知后觉意识到结契已经结束,他虽然还没有到千岁成年的年纪,但却已经是有仙侣的狐了。

    他被放置在柔软的缎被上,就势了一个滚,翞祗修长分明的手指解开他的红褂衣扣,林秋白竟然极为难得感觉到一股羞耻。

    忍不住一爪按住翞祗的手背,翞祗抬眼望他,鸦青眼睫低垂撞进他的视线:“不想脱么?难道算穿着睡觉?”

    睡觉?

    林秋白哼唧两声以表狐疑,只是单纯睡觉么?

    今日是意义重大得偿所愿的大喜日子,四片魂魄难得没有争吵,翞祗神清气爽,见狐狸一脸怀疑遂垂眸勾唇笑道:“怎么,难道秋秋还想做点别的?”

    林秋白听他反问,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是呀,他现在可是狐狸。

    就是应该做些什么也办不到。

    都怨结契的事弄得他头晕脑胀,让他连关键的事都忘了。

    登时安心。

    “哼唧——”那我们早点休息吧。

    林秋白蹬腿跳离,大尾巴搔过翞祗的嘴角下颔。

    虽然已经是老夫老妻相处了好几百年,但今日身份转换,两人是名正言顺的仙侣,林秋白还是觉得有些难为情,肉乎乎的爪子扒开被褥,然后故意装作十分镇定地一脑袋钻进被窝里团起来。

    眼睛阖上后,他的耳朵敏锐竖起来关注着旁边的动作。

    旁边先是安静了一阵,然后响起隐约窸窸窣窣脱衣声音,听着这些浮躁的声音,林秋白脑海里控制不住浮现出以前曾经见过的挺拔精壮的肌/肉线条,汗水沿着线条滚落……他的短爪在缎被上狠狠磨了磨,明明可以用仙法一步到位,偏偏要弄出声音,其目的怎么想都不纯洁!

    随后,被褥掀起一角。

    一具灼热的身躯紧紧贴过来,林秋白缩起屁股刚往里团了团,就感觉到后背抚上一只大掌顺着脊背捋毛,掌心温度滚烫炽热,起先只是蹭蹭他的掌垫,摸摸毛茸茸的指爪,到后来指缝到柔嫩的掌心竟然传来熟悉的舐感,他忍不住每攵感地蜷缩一下。

    认真算起来他们也有几个月不曾双修过。

    但祝西烛之前禽·兽行径让他还心有余悸,况且他自认为对这种事情也并不热衷,远没有祝西烛、云流玅重谷欠,所以他还是更支持清心寡欲的灵魂交流。

    比如闲着没事儿,可以开辟一下其他的世界开拓一下疆土什么的……

    树立一些远大的志向……

    就是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背后沉重的鼻息吹拂在他后颈上,林秋白整个人都烫得蜷缩起来——祝西烛竟又再次抢了翞祗的身体。

    数月禁欲的日子显然已经到达了忍耐的顶点,像饮鸩止渴的瘾君子把脸埋在他柔软的皮毛里,深深得贪婪地嗅了一口。

    林秋白顿时觉得自己像被一团炽热的火包围着,尤其是被热气吹拂的地方弄的痒痒的。

    熟悉且勾·人的气息就在鼻端,但却看得着碰不得,祝西烛整个脸都黑下来,尤其是雪团还乐颠颠的偷笑,似乎对他现在的境况幸灾乐祸,柔软蓬松的大尾巴在身后一摇一摆。

    想当初他在榻上眼泪都要哭瞎,如今风水轮流转,祝西烛也有今天,想想他即使再想做些什么,对着他这样的身板子什么也做不了。

    林秋白就忍不住捂住嘴,笑得鼻头一颤一颤。

    然而乐极生悲,刚得意没有半刻,林秋白就感觉到浑身骤然发烫有一种熟悉汹涌的冲动,之前的笑意戛然而止,骨骼筋脉像是被用力地一寸一寸拽撑,他屁股墩儿一滑摔在被窝里,绵软地低低嘤呜着往熟悉强壮的怀抱里拱去。

    祝西烛一愣,忙捧住雪团手忙脚乱地安抚。

    终于熬到疲惫感过去,再睁开眼时他对上祝西烛灼热熠熠的目光,心里咯噔一声。

    对方亮得出奇的眼睛,正里倒映着自己光滑莹润的肩头。

    祝西烛眸里充满灼热和掠夺,观雪阁外雪落静深,屋里暖帐红烛,他现在只想给眼前的青年上属于他的烙印。

    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