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绯失望的是,  那家书店里空无一人，并没有她想要见到的那名书店老板。

    她叹了一口气，离开了书店。

    书店两侧的商铺,  也都是空无一人。

    玩偶店橱窗里的玩偶，都已经积上了一层灰尘。穿着红裙子的女童玩偶，眼睛毫无生气地看着外界。

    任务者们一路往北,  大概已经走了几百米,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不过，他们并不知道，直播间里的观众们却已经炸锅了。

    “那个玩偶……！！”

    “是北北直播的第一个噩梦吗？是那个噩梦？！”

    “我靠，你们看见那个穿红裙子的玩偶了吗？！这个噩梦怎么回事啊！我惊了！”

    “我也惊到了……这个噩梦，囊括了其他噩梦的元素？但是之前北北你的噩梦与噩梦有关,  我以为你的噩梦才会是这样的……”

    “推理大佬出了我的心声！”

    “俺也一样！”

    “所以这个噩梦难道真的就是终极噩梦吗？”

    “这……我觉得不是。我觉得北北的噩梦才是！”

    “没错！北北才是坠强的！”

    “你们冷静一点,  北北之前已经过，他的噩梦不是终极噩梦了……”

    “不管怎么样,  这个噩梦怎么会囊括其他噩梦的元素？”

    “呃，我有两个想法。一是这只是一个巧合，当然这不太可能；二是，这个游戏的背景不是末日吗？或许这些窄楼居民的噩梦，其实都是相通的？

    “他们的噩梦基于他们曾经在末日中的遭遇，而他们的过去处于相同的大背景下。有的人噩梦的场景比较,  局限于自己的方寸之地，所以看不出来什么。

    “但是有的人，噩梦的场景就比较大,  这样可能就囊括了其他人在末日中的经历。

    “不过，即便囊括了其他人的经历，也并不意味着会绝对复现他们真实的遭遇。每一个噩梦,  肯定还是会按照噩梦主人的记忆来进行。”

    “这就是为什么，玩偶店和书店里都没有人，只是孤零零的场景而已，并不代表着玩偶店老板和纯就会出现在这个噩梦。”

    “有道理！”

    “我悟了！我真的悟了！”

    “这个世界观感觉有点意思啊。照这么的话，其实在噩梦中，也可以发现其他噩梦的线索？当然前提是场景足够大。”

    “我反而越来越好奇北北的噩梦到底是什么了。与噩梦有关，但是不是现在这样的表现形式……？”

    “突然有点想知道，这个噩梦里就只有这一个场景吗？如果足够巧合的话，会不会把我们之前跟着北北一起经历的噩梦，全都囊括进来？”

    “全都不太可能吧……有这个玩偶店我就很惊讶了！”

    任务者们兴高采烈地讨论着。

    他们对于自己与徐北尽相逢的第一个噩梦印象深刻，而即便有一些观众没有看过那一次的直播，在观众们热烈的讨论中，也纷纷明白了过来。

    观众们基于上帝视角，已经意识到这个噩梦的特殊之处，但是这些任务者却还没有意识到。

    绯、牧嘉实、长发男，他们都没有去过吴伸曾经的那个噩梦，因此，他们在这一刻错过了某个发现秘密的机会。

    不过，在这个场景足够庞大的噩梦之中，他们仍旧有着足够的时间。

    牧嘉实时不时就抬头看看天空，似乎有些焦虑。

    绯问他：“怎么了？”

    牧嘉实含糊：“噩梦里的一些……征兆。”

    绯怔了怔，就不再问了。她不想知道太多这个噩梦的信息，不仅仅是因为不想先入为主，或许也是因为……她对这个噩梦，隐隐有着不安与恐惧。

    ……她知道，这个噩梦就是牧嘉实遭遇失败的噩梦。牧嘉实在提及这个噩梦时候，态度含糊不明、讳莫如深，这就已经让她隐隐明白了过来。

    可是，这个噩梦究竟意味着什么，居然能给牧嘉实如此深刻的击？

    他总自己的是废物、失败者，可是当绯和巫见回到窄楼底层，听闻了牧嘉实曾经的丰功伟绩之后，他们就感到了奇怪。

    这样一位任务者，这样一位名声仍旧流传在窄楼底层某些人口中的任务者，他居然会因为某个噩梦而感到失败与自我厌恶？

    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场近乎杀死他的失败，究竟是什么？

    绯十分好奇牧嘉实曾经在这个噩梦中的遭遇，但是并不太想直白地问出口。

    他们来到一个十字路口。红绿灯已经停止了运转，这让绯彻底意识到，在末日的时候，社会秩序已经崩溃到了何等的情状。

    她忧心忡忡地想要过马路。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疯子从转角处的店铺里冲了出来，啊啊大叫着，疯狂地撞着三名任务者。也不做其他事情，就只是用头去撞这三个人，好像是要把他们赶走一样。

    长发男兴奋地张开手臂：“来！杀了我！”

    那疯子低着头，用头顶去顶撞长发男，让后者一个踉跄，却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绯猝不及防被撞到，跌在地上。牧嘉实伸手把她拉起来，随后看向那个疯子，以及他身后的店铺。

    “光头理发店？”他语气古怪地嘟哝着。

    绯抽了抽嘴角，看着那个疯子，然后：“果然……他们都疯了。”

    她本能地联想起上一个噩梦中的遭遇。

    长发男不满地叫唤着：“真没意思！快走吧！”

    那疯子用恐惧而憎恨的目光看着他们，又退回了自己的理发店里。

    他们就继续往前走，然后停下了脚步，面面相觑。

    他们看见一家热热闹闹、人潮拥挤的火锅店。火锅店就开在街边，生意十分兴旺。

    门外已经有不少人在等位子，门内同样热气腾腾。烧开的火锅腾起的烟雾，让每个人都显得五官模糊，仿佛是在做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一样。

    但的确是他们，在机械地进食。

    而外面拿号等候的人们，更是急不可待。有一个男孩，趴在玻璃窗上看着里面的人吃火锅，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这幅场面如果是在平时，自然显得稀松平常，但是此刻整片街区都是如此寂静，这家火锅店却热闹非凡，就显得格外古怪了。

    绯不禁迷惑地问：“他们是疯了，还是……没疯？”

    长发男在这个噩梦中没有找到死亡的契机，现在看起来居然还挺正常。

    他刻薄地：“一看就是疯了。”他阴阳怪气地，“做着与社会格格不入的事情，在那些‘正常人’看来，不就是疯了吗？”

    牧嘉实看了他一眼，心想，谁想在这当口理会这种愤世嫉俗的心思？

    牧嘉实十分实事求是地：“进去看看吧。起码有这么多人在。”

    他们便朝那家奇怪的火锅店走过去。

    越是走近，就越是能感受到那种热烈的、洋溢着的氛围。三名任务者几乎本能地被感染到了，他们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口水，仿佛下一秒就能吃到他们最喜欢的菜肴。

    但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他们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绯：“不对劲。”她盯着那家火锅店，“有种……很微妙的氛围。”

    牧嘉实：“这种疯狂，也许可以传染。”

    绯喃喃：“那应该是多么绝望的场面啊。”

    长发男盯着火锅店，不断地吞咽着下意识分泌的口水。他觉得自己食欲沸腾，可越是如此，他就越是不愿意挪动脚步。他仿佛在享受着这种近乎折磨的感觉。

    绯和牧嘉实都没有理会他。

    绯朝着正在等位子的一个客人大喊了一声：“喂！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他们之间大概隔了十几米的距离，但是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走过去了。她察觉到了危险。

    那人浑浑噩噩地抬头，茫然地指了指自己。

    绯点头：“就是你！问你一个问题。”

    她选择这个人，就是因为其他人都是拖家带口、三五成群，唯独这个人是孤单一人，默默地坐在尾端的位置，蜷缩着，仿佛在忍受着饥饿的折磨。

    绯问他：“这里的火锅很好吃吗？这里有好多人  ，得等多久啊！”

    “好吃！”那人不太熟练地比了一个大拇指，又用一种颇为神往的语气，“但是，主要还是为了这家的，火锅浴。”

    火锅浴？

    绯问他什么是火锅浴。

    那人：“就是将滚烫的火锅汤底，从头浇下去，一直流淌到你的脚底板……”他用敬仰的语气，“听有人能做到，我也希望能做到。”

    绯面色古怪地想，那是直接进医院了吧？

    她问：“火锅浴有什么意义？”

    “清洁自己。”那人瞪大了眼睛，“这就是火锅浴的意义。”

    “为什么不用清水？”绯问，“而且火锅那么烫。”

    “越烫越好，”那人喃喃念着，“高温杀菌啊……”

    绯：“……”

    谁会用火锅杀菌啊！

    绯不认同地想要继续再。

    而牧嘉实却突然拉了拉她，：“这只是一个疯子。”他用着颇为克制的语气，“不用和他多纠缠。”

    绯这才警醒，意识到自己刚才好像有点上头。

    她诧异地低声：“这就是……会传染的疯狂？”

    “或许是。”牧嘉实盯着火锅店那红火的场面，“他们似乎将火锅当成了某种信仰……将火锅汤底当成了圣水一样的东西。”

    绯感到一阵恶寒，背后仿佛有细的虫子在钻来钻去。炎热的夏天，她出了一身冷汗。

    她颤抖着：“但是，总不可能只有这一家火锅店疯了……”

    “所以这是可以传染的……”牧嘉实低声，“全世界，有多少人陷入了这样的疯狂？”

    绯咬着嘴唇，盯着那家火锅店看了一会儿，然后：“继续往前走吧。我想知道，前面还会有什么东西等待着我们。”

    “更关键的是这个噩梦本身。”牧嘉实，“这些疯子，只不过是噩梦中的‘危险’而已。”

    绯勉强笑了一下：“我知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只是……我只是……”她茫然地，“我只是在想，当时，都发生了什么啊……”

    他们已经不能仅仅将这些场景看做是一个游戏。他们做不到这样。这是曾经发生在他们的地球上的事情。或许，也曾经发生在他们的身上、他们的身旁。

    尽管他们已经失去了那些可怕的记忆，可是，他们似乎也能感同身受。

    所以，当绯看见噩梦中的这群疯子的时候，她想到的不是这个噩梦有多少可怕、恐怖，她想到的是，当初在地球上，人类也曾经面对这样的疯狂吗？

    突如其来、猝不及防地，便摧毁了人类文明的，疯狂？

    三名任务者忧心忡忡地离开这家火锅店。

    丁亿和贺淑君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就往南走。

    在此之前，是那对情侣研究了公交车站的站牌，不过他们并没有发现什么，随后丁亿和贺淑君就发现了银行里的问题，他们也就没公交车站有什么问题。

    但是当丁亿和贺淑君走过公交车站的时候，她们突然听见转角处传来两声公交车的喇叭声响。

    有公交车开来了。

    贺淑君转头看了一眼站牌，又看了一眼开过来的公交车，有些诧异地：“是旅游专线，终点站是博物馆……还有两站。怎么样，我们坐一下？”

    丁亿沉默地点了点头。

    贺淑君是一个自得其乐、平易近人的人，所以面对丁亿的寡言沉闷，她也没有什么，只是笑着，自顾自地上了公交车。

    丁亿跟在她的身后。

    她们没有钱，不过公交车也没有收钱。这辆旅游专线现在是免费的。

    公交车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叔，看到丁亿与贺淑君上车，只是瞥了她们一眼，就默默地转头过去继续开车。

    贺淑君低声嘀咕着：“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又看向公交车上的其余人。

    大概有七八个乘客，每一个都如同公交车司机那样，沉默地瞥了她们一眼，然后就转过头。

    丁亿和贺淑君去了公交车末尾的位置坐下。

    贺淑君声地对丁亿：“我怀疑这辆公交车有问题。”

    丁亿轻声：“这个时刻仍旧在运营，必定是有问题的。”

    贺淑君赞同地点了点头。

    她们沉默地看向窗外。烈日当空，阳光照在路面上，反射出油腻刺眼的光。

    路边宽阔的人行道，让人想见当情况一切正常的时候，这个时刻应当有多少游客，一边汗流浃背，一边兴高采烈地走在这片街区。

    “苍城……”贺淑君困惑地念叨着，“总觉得在哪儿听到过这个名字。”

    丁亿看了她一眼，随后垂下眼睛。

    公交车正常地运行着，并没有像她们想象的那样出现问题。公交车司机仍旧遵守着交通规则，尽管这个时候连红绿灯都没有了。

    公交车唯一一次停下来，把两名任务者吓了一跳，却是因为有个疯子突然从街边蹿了出来，就像是要自杀一样，主动撞向公交车。

    司机急刹车，将公交车停了下来。

    惯性让丁亿和贺淑君，以及其他的乘客立时就东倒西歪的。外向的贺淑君甚至下意识呼痛，可是随后，她就本能地收起了声音，狐疑地看向四周。

    那七八名乘客，没有一个出声的。

    他们只是歪倒，然后坐直，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们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儿，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们如同一个个的泥塑人偶，毫无生机。

    贺淑君感到公交车里实在是过度安静了，她皱了皱眉，与丁亿对视了一眼。

    她：“你觉得奇怪吗？”她看了看那些乘客，“这些人……像是植物人一样。”

    丁亿：“或许他们疯狂的表现就是，静静地坐在公交车里，当个合格的乘客？”

    贺淑君不由得笑了，自来熟地调侃丁亿：“这种疯狂可真好笑。总不能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们就在公交车上，所以之后就一直被困在这里……吧？”

    她眨了眨眼睛：“不可能的，对吧？”

    丁亿默然地看着她。

    贺淑君皱起眉：“真有这种可能？”她自言自语地，“那也太诡异了吧……”

    丁亿摇了摇头，心想什么事情都被这人完了。

    她看向窗外，片刻之后，突然：“到站了。”

    “这一站是什么？”贺淑君下意识问，随后又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好像是……什么艺术馆？”

    公交车停下。正当两名任务者以为这一站没有人会下的时候，一连好几个乘客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直挺挺地下了车。

    随后，车上就只剩下三名乘客、司机，以及丁亿和贺淑君。

    贺淑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我开始后悔上这辆车了。总觉得哪里有点问题……”

    可那会是什么问题？这辆公交车，意味着怎样的疯狂？

    她想，应该没事，毕竟之前一站也是正常上下乘客、正常起步运行。或许这辆公交车的疯狂，就是不停地重复这条旅游线路，仅此而已。

    但是想到此前银行里发生的血案，以及这片街区时不时就跑出来的一群疯子，贺淑君的心中还是忍不住弥漫起忧虑的情绪。

    她拍拍自己的脸颊，喃喃自语：“贺啊贺，这可是你自己选择回到窄楼底层，然后进入这个噩梦的……你一定得努力啊……”

    丁亿看了看身边声为自己气的贺淑君，莫名有些想要发笑。

    她摇了摇头，看向窗外飞驰而过的建筑物。

    突然，她：“你有没有觉得……”

    “什么？”

    丁亿迟疑了一会儿，随后肯定地：“这辆公交车正在慢慢加速。”

    贺淑君愕然，随后立刻探头到窗外，观察着距离下一个站牌的距离。正常行驶过程中，乘客当然不应该将头探出窗外，更何况在这样的噩梦中，不定意味着更多的风险。

    但是此刻，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不过几秒，她便将头缩了回来，严肃地：“确实是这样。”她，“明明已经快要接近终点站了……”

    丁亿：“会不会是……”她猜测道，“死亡之路？”

    贺淑君愕然，随后：“你是，终点站就意味着死亡？等会儿这辆公交车就会主动撞上什么东西？”

    丁亿：“有这个可能。它在不停地加速，就像是想要自杀。”

    “可是……”她看了看那几名仍旧停留在公交车上的乘客，嘴唇颤抖着，茫然地，“这样的话，第一轮噩梦岂不是在很短时间内就会结束？”

    “或许是因为我们上了这辆公交车。”丁亿理智地分析着，“触发了一些特殊的机制。刚才司机和乘客都看了看我们。”

    贺淑君坐立难安，她喃喃：“不，不会吧……也可能是想要躲开什么东西，所以才提速，对吧？”

    丁亿：“对，也有可能。”

    贺淑君有些被服了，但是这对她们现在的处境没有任何影响。公交车的速度越来越快了，她几乎能听见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的嗡鸣声音。

    她终于坐不住了，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然后冲向了前方司机的位置。

    丁亿被她冲动而急切的行动吓了一跳，赶忙跟了上去。

    她们看见司机脸上仍旧面无表情，就像是人偶一般，但是仪表盘上，公交车的速度的确在缓慢攀升。

    贺淑君已经看见了那个公交站牌，旁边就是气派的博物馆。她忍不住：“司机！停车！我们要下去，到站了！”

    司机的嘴巴一张一合：“终点站，不停车，你们，等会下。”

    “为什么不停车？！”贺淑君愕然地问。

    “博物馆，不停。”司机僵硬地，“这里，不停。有通知，你们，没有看。”

    “什么通知？”贺淑君焦急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公交车已经驶过了博物馆的站牌。

    司机几乎立刻就松开了油门，随后，公交车立刻减速，最终缓缓地停下。司机空洞的眼睛里仿佛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他重新启动公交车，往停车场开过去。

    他低声地：“博物馆，不能去。”

    贺淑君皱起眉，问：“你刚才开那么快，就是因为你害怕博物馆？！”

    丁亿在旁轻声：“所以你刚才的猜测是对的，的确是为了躲开什么东西，才会疯狂地加速。”

    贺淑君嘀咕着：“可他究竟是怕什么？博物馆里能有什么东西？”

    司机僵着脸不话。

    两名任务者听见脚步声从车厢的后面传来，她们转头看去，发现三名乘客都已经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站在公交车后面下车的门前，静静地等待着。

    司机开着车，不话。

    气氛已经僵硬冷凝至贺淑君有些受不了了。

    大概又过了二三十秒，公交车停在了开阔的停车场。停车场的对面是一栋摇摇欲坠的高楼。公交车的门开了，后面的乘客挨个下去。

    司机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也算下车。

    但是贺淑君拦住了他。

    她发现这个四十多岁的大叔也并不是不能沟通，似乎还没有彻底地疯狂，如同其他那些疯子一样在街道上乱窜。

    于是，她就拦住了这名司机，质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这个时候了你还在开车？为什么不在博物馆停车？”

    司机空洞的眼睛注视着她，随后，他的嘴巴动了动：“博物馆，人都疯了。我们，本来，不运营了。但是，他们，不行。”

    “博物馆的人让你们继续开旅游专线？”

    “他们，要有客人，要能让人，过去，否则，影响，城市旅游。他们，强迫我们，开公交车。我们部门，临时，出了通知，暂时不停靠。但是，还得，开公交车。我，只能，继续工作。”

    贺淑君理解了一下司机的话，随后愕然地：“博物馆和交通部门在对抗吗？一方要求维持城市旅游，另外一方就暂停停靠相应的站点，但是……但是……这个关头了，你为什么还要工作？”

    司机的眼睛里仿佛空无一人，只是定定地站在那儿。

    丁亿突然：“你觉不觉得，他就像是一个机器人？”

    “机器人……”贺淑君喃喃自语，“这就是他的疯狂？成为工作的奴隶？”

    丁亿：“或许，是这辆公交车、这条公交线路的奴隶。”

    贺淑君颤抖了一下，：“真可怕。”她摇着头，“博物馆的疯子也很可怕……狂热地追求业绩？游客人数？”

    她一边猜测着，一边侧身让开一条路，就见那名司机板着脸离开了公交车，大概是他到点下班了。他确认贺淑君和丁亿也下了车，然后就关上了车门。

    随着他渐渐走远，他的脚步似乎逐渐变得轻快起来，步伐也从容放松了不少。

    不久之后，他就离开了两名任务者的视野。

    贺淑君望着他离去的方向，随后转了个身，看向对向的位置，语气同样变得轻快起来：“走吧，我们还是得去博物馆。”

    她们走了起来。

    公交车尽管开过了站，但是比起原本从图书馆到博物馆的路线，现在从公交车的停车场走过去，还是比较近的。

    贺淑君：“我发现，这个噩梦……虽然有很多疯子，但似乎也有一定的秩序。这就是末日发生之后的样子？建立在废土之上的文明？”

    “你觉得这就是末日了吗？”丁亿实事求是地，“只是疯子的话，似乎还达不到废墟那个程度。”

    “或许是有疯子，开了什么武器的开关？投放了什么可怕的武器？”贺淑君用一种不太严谨的、开玩笑的语气，“人类不就是这样……”

    她的话戛然而止，随后，一言不发。

    ……人类的确是这样。

    可是，这样的末日，真的就发生在人类社会，发生在他们的地球吗？

    贺淑君是从更高层下来的任务者，她有着自己的交友圈子。她听闻了一些消息，比如这样的末日可能不只是一个游戏的设定，更有可能是发生在他们的地球上。

    正是因为末日，所以他们才会进入窄楼。

    贺淑君是没觉得这其中有什么逻辑关系。发生了末日，行吧，确实有可能。但是他们怎么就必须得进入窄楼，并且一直困在这儿了呢？

    这压根就没有道理啊。

    贺淑君对这样的猜测半信半疑，她知道有不少任务者都是像她这样的想法。

    但是当她真正进入一个与末日有关的噩梦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其实她在潜意识中已经认可了这个可能。

    为什么？

    她询问着自己。

    而最终得出的答案是，没有别的理由可以解释了。

    他们在这座窄楼里待了这么多年，漫长到他们甚至忍不住想，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来救他们？他们出不去，可是外面呢？就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处境，然后过来救他们吗？

    就像此前绯在那栋矗立于燃烧的城市的大楼里，看着外界想，明明这栋大楼还算是一个安全的、有食物的避难所，为什么只有楼里的人往外逃，没有外面的人进来呢？

    然后她得出了一个结论。

    因为，外面已经没有人了。

    ……末日。

    贺淑君低声念着这个名词。

    她想，或许是末日摧毁了一切，而他们，他们这些困在窄楼里的人类，已经是唯一的幸存者了。

    真是可怕啊。她真情实感地想着，不带有其他的情绪，只是单纯地想着末日这件事情。

    所以，她宁愿相信那个无稽之谈。她宁愿相信，的确有一场末日，而那场末日杀死了大半的人类，最终只剩下他们这些人进入了窄楼。

    至于窄楼究竟是安全的还是危险的，是他们这些幸存者的避难所还是囚笼，那都是后话了。

    她只是需要一个理由，来解释这么多年的搏命挣扎、这么多年的深痛绝望、这么多年的无人问津。

    ……如果他们真的有同胞在外界，那为什么，他们不来救他们呢？

    贺淑君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甚至不敢想象究竟是怎样的可能，才会导致这个结果。

    所以，她只能强迫自己去思考别的事情。

    比如眼下的这个噩梦。

    贺淑君与丁亿一路无话，很快就来到了博物馆那座气派建筑的前方。

    博物馆的全名是“苍城历史文化博物馆”，占地面积极大，不仅仅有建筑，还有周围一圈的绿化与游玩设施，看起来更像是旅游意义上的景区而非普通的博物馆。

    贺淑君用古怪的语气嘟哝着：“我倒是可以理解，为什么博物馆里的疯子硬要维持游客人数了。”

    她们走进了博物馆。

    一进入，她们就立刻脱离了屋外炎热的空气。

    室内的空调冷气让贺淑君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在窄楼，天气总是恒定在没有阳光的阴天，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夏天热烈的阳光了。

    但是在这个噩梦里，阳光炽烈地洒向大地，让贺淑君觉得自己就快被烤焦了。

    好在博物馆里，十分友好地开着空调。

    不过这也显得十分古怪。贺淑君心想，怎么这里还开着空调？

    外面都是疯子，社会秩序看起来已经彻底崩溃了，街边落满了枯叶却也无人扫。可是这座苍城的博物馆，内部却整洁如新，好像仍旧等待着游客进入一般。

    “两位好。”

    突然地，一道声音响起在两名任务者耳边。

    她们吓了一跳，闻声望去，看见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脸上满是惊喜、欣慰的表情。

    他：“欢迎来到苍城历史文化博物馆。两位女士想参观什么？”

    贺淑君与丁亿对视了一眼。

    她们怀疑这位老者就是博物馆里的疯子，但是他看起来却还是可以沟通的样子。于是，贺淑君便：“我们第一次来这里，不如您带我们随便看看吧。”

    “随便看看啊……”老者感叹了一声，然后，“那不如我们先去城市馆，那是关于这座城市的历史与过去。最近博物馆在转移一些藏品，所以能看的东西也不是很多。

    “两位是第一次来苍城吗？”

    “是的。”

    贺淑君与丁亿跟在那名老者的身后，往西侧的一个展馆走去。

    一路上，她们就如同真正的游客，而老者则是她们的导游，为她们介绍着这座博物馆、以及这座城市。

    看起来一切如常，可就是这种氛围，让贺淑君在抵达城市馆的时候，出了一身的冷汗。

    沿途她没有看见任何一个人，仿佛这座空空荡荡的博物馆里，就只有他们三个人。而老者静而无声的脚步，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幽灵，而不是活人。

    他就像是这座博物馆的化身，苍老、寂静、慈祥而和蔼，但是，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一种老朽、枯败的痕迹，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了一样。

    如果这里人来人往、摩肩接踵，那么或许贺淑君应当感受到某种繁华的、热烈的气氛，好像城市也活了过来。可是现在并不是这样的。

    她踩在博物馆的地板上，就好像踩在什么腐烂已久的尸体上一样，软腻、冰凉。

    她想，博物馆里的冷气似乎有点太足了。往常给几千几万个游客提供清凉的空调，现在只是对着他们三个人呼呼地吹，吹得贺淑君背后发寒，总觉得这栋博物馆到处都显得阴森森的。

    但是贺淑君的确没有从这名老者的身上，感受到任何疯狂的气息。

    硬要的话，这位老者似乎将这座博物馆，看得太重了……？

    可是以他的年纪来的话，他不定在这座博物馆里工作了一辈子，将这里看作是他的家。而在某件事情发生之后，人们都疯了。

    人们平常也未必想得到要来博物馆转转，在巨变之后，当然更加想不到了。

    对于老者来，这必然会带来失落，而这样的失落，似乎也可以理解……

    贺淑君看着那名老者，目光中闪烁着些许的迷茫的光。

    丁亿看向她，突然拉了她一下，断了她的思路。

    贺淑君“啊”了一声，如梦初醒，表情有些发懵地看着丁亿。

    丁亿用一种颇为严厉的语气问她：“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他的疯狂，是可以……是可以被理解的……？”着，贺淑君自己都出了一身冷汗，“我怎么会这么想！太恐怖了！”

    两名任务者站在那儿，低声交谈着。

    而老者顺势往前走了两步，发现两位游客没有跟上来，便转过身，平和地问：“发生了什么事？”他看着贺淑君的脸色，“您觉得不舒服吗？我可以带您去医务室。”

    贺淑君想了想，就点点头，默认了老者的法。

    现在贺淑君的脸色的确不怎么好看。

    随后，老者又转向丁亿，问：“需要我为您另外找一位向导吗？”

    “不，不用了。”丁亿，“我担心我的同伴。”

    老者理解地点点头，便笑着：“跟我来吧。”

    于是，三人便换了一条路，没有继续前往城市馆。

    医务室位于博物馆一楼的东侧，而他们现在正在博物馆的西侧，因此，几乎要穿过整个一楼才能抵达。

    路上，两名任务者也没有心思与老者交谈了。

    贺淑君有些焦虑地问：“这种疯狂……是可以传染的吗？还是与这个场景有关系？”

    丁亿坦诚地：“我也不知道。不过……”她看着走在前方的老者的背影，“或许我们可以问问看？”

    贺淑君也没有犹豫，：“好！反正是第一轮噩梦，总归得要主动出击……”她想到刚才那种着了魔一样的想法，忍不住，“赶紧搞清楚情况比较好。”

    于是，贺淑君就问那名老者：“老先生，我们是过公交车过来的，但是，为什么现在的公交车不停靠博物馆啊？”

    老者的脚步停顿了一下，转过身，两名任务者看见他的脸上出现了愤怒与不可思议交织的神情：“什么？！他们居然……居然敢这么做！”

    两名任务者面面相觑。

    丁亿试探性地问：“您……不知道这件事情吗？”

    老者气愤地：“完全不知道！”他深深地喘了一口气，歉意地对两名任务者笑了笑，“抱歉，我有点太激动了，我只不过是因为……对不起，我不应该继续的。

    “医务室就在前面，直走就到了。我等一会儿会让一名工作人员继续带你们去参观，现在我得走了。再见，两位女士，希望你们能玩得愉快。”

    完，老者就拖着沉重的步伐，匆匆忙忙地走了。

    贺淑君茫然地张了张嘴，然后：“我好像……问错问题了？”

    “也不能这么。”丁亿若有所思地看着老者，“看起来他的确是疯了，而不是清醒的状态。不过，你还记得他之前了一句什么吗？”

    “什么？”

    丁亿自言自语着：“博物馆正在转移藏品……为什么？”

    “现在这种崩坏的社会秩序，转移藏品也是正常的事情吧？”贺淑君不以为然地，“或许只是为了安全考虑？”

    “有可能。”

    就在两名任务者交谈的时候，她们突然听见一个带着惊惶、不安的声音，但是那道声音的主人，似乎仍旧保有着理智。

    “你们是谁？”那人，“你们怎么会在这儿？博物馆的人都疯了，你们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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