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游乐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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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要巫见自己选的话,  他其实没有那么想加入到那个神秘的“阴谋论组织”之中。

    他的性格有些随波逐流。幕后真相、罪魁祸首之类的事情,能知道当然好;不能知道的话,生活总归还是得继续下去,  得过且过就是了。

    即便加入了那个组织,他秉性中的粗疏和大大咧咧,  也仍旧时不时显现出来一下。

    所以,一切的开始,都不过是机缘巧合。

    在某个噩梦,  巫见恰巧遇上了那个组织的成立者……不,  更准确地,正是因为那个噩梦,那名任务者才想到要建立一个组织,  去搜寻任何与真相有关的信息。

    而那个噩梦中出现的所有任务者,基于保密的原则,都在那名任务者的要求下,半推半就地加入了这个初创的组织之中。

    所以,巫见甚至可以称为是这个组织的元老。

    不过他自己是没有什么感觉的,  特别是他本身就只是从善如流,  并没有特别想要加入,也不好意思拒绝人家,  于是就这样答应了。

    在这个组织中,  他常常会感到某种微妙的格格不入。他觉得其他的同伴们总是异常的认真和固执,有着格外可怕的想象力,  洞若观火。

    而他呢,他当然也有一些自己的强项,并且也慢慢被组织中的一些观念感染,也逐渐对窄楼产生了一种夹杂着恐惧、厌恶和绝望的心思。

    不过,  他仍旧是觉得,他其实不是那么想要得知真相。可能是不安、可能是恐惧,总之,他还是感到了些许的抗拒。

    他心中多少与那些外界的任务者一样,他想,那是……阴谋论。他有些不愿意相信,真实情况真的是如此。

    但是时至今日,他再一次想到最初的那个噩梦的时候,想到他加入这个组织时候的随意,他不禁察觉到了某种……命运在岁月的长河中,早已安排好了一切的感觉。

    他和绯回到窄楼底层,其实只是一次普普通通的尝试。既然安排了他和绯来做,那么巫见也没有拒绝。不过,他可没有想到,他们会在窄楼底层遇到如此……复杂的情况。

    他们居然意外发现了真相,并且,在这里想要解决人类的困境。

    ……他们居然想要当救世主!

    这宏大的目标与他自身的渺一对比,让巫见在进入这个噩梦之前,以及恢复记忆的现在,都感到某种奇特的不可思议。

    他本能地希望,是有人在暗中推动这一切;NE也好,徐北尽也好,他只希望这个沉重的任务与负担,有其他人与他一起承担。

    ……如果他失败了,怎么办?

    人类还能够继续忍受这样的折磨吗?他们还有其他离开窄楼的希望吗?

    可是,他们毕竟已经在这里呆了几十年。

    每每想到这里,巫见都感到一种格外沮丧的绝望。

    但是他又会自我安慰,想,不,不会的,他们不会失败的。他有这么多的同伴,他们在一起努力……总有一天……总有一天的,对不对?

    他真想离开窄楼。

    ……苍城。这或许就是他曾经的家乡吧?他是如此认为的。在那个噩梦中,他总是会感到一种奇怪的、莫名其妙的既视感。

    他知道,那或许来自于,他遗忘的、来自地球的过去记忆。

    遗忘。这同样发生在徐北尽的噩梦中。

    想到这里,巫见难免忧心忡忡、十分焦虑。

    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徐北尽的噩梦会是这样的。徐北尽没有透露过这一点……或许他也不可能透露,太直白的话,NE会阻止他;而要是的含含糊糊,估计任务者们也意识不到。

    毕竟,徐北尽的噩梦,还真的与窄楼中其他的噩梦截然不同!

    他的噩梦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恢弘的平台,在这里,他们可以去往其他的噩梦。

    任务者们都猜到了徐北尽的身份不简单,他们都在好奇这位窄楼居民在窄楼中究竟是个什么角色。可是,谁能想到他连噩梦都是如此特立独行,完全违背了通常意义上,窄楼居民噩梦的规则呢?

    所以他们压根就没做好准备。

    好在……ne似乎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

    巫见心中五味杂陈,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这个改变了他的命运,并且将他的未来导向一个未知方向的噩梦……这个噩梦,发生在一个体育场。

    这是一个大型的、综合性的体育场馆。如果起官方的名称,可能是什么奥林匹克体育中心之类的称呼,多年前也曾经是这座城市的标志性建筑。

    不过在漫长岁月的洗礼中,基于实用性的考量,这座建筑就最终成了这座城市居民日常运动、健身的场所。每一天的夜晚,都有无数人聚集在这里,夜跑,或者进行体育锻炼。

    事情最初发生在绿草如茵的操场上。

    那儿有人在踢足球。最开始是这样的,不过后来有人过去抢了他们一半的场地,用来太极。其实也没什么,挺常见的事情。

    况且,他们踢的是五人制,用不了标准足球场那么大的场地。

    于是后面来的那一群大爷大妈们,和那些足球爱好者沟通了一下之后,双方就十分友好地分配了各自的场地。

    这附近总共也就这么十几名踢球的人,轮换加上偶尔的缺席,这样子的分配也挺符合各自的需要。于是,这样一半踢足球,一半太极的画面,就持续了挺长一段时间。

    而情况是在什么时候发生改变的呢?

    巫见在大脑中搜寻着记忆。那真是过于久远的一个噩梦了,让他花费了一点时间。

    然后他想了起来。

    因为一个“不幸的”“可悲的”足球,恰巧重重落在了某个夜跑人的脑袋上,而这个夜跑人,又恰恰是某个正在太极的老爷子的孙子。

    那名夜跑人的脑袋嗑到了旁边的水泥台阶,被送进了医院,因为脑部受到的巨大撞击,后来成了一名植物人。

    当然没有人会想到这一点。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和意外。

    那些踢球的足球爱好者凑了赔偿金,体育馆也给出了赔偿方案,而受害者一方的家属也宽容地谅解了他们。再之后,有一些传言,这个体育馆不敢让人来踢球了,算把草坪区域封锁起来。

    但是在那之前,仇恨已经在静静地发酵,并且在某种特殊的、疯狂的气氛中,不断被催化。

    受害者的爷爷,在某一天发了疯。可没人发现这一点。他一如往常来到这个体育馆太极,一如往常与那些踢球者了个招呼。

    也没人知道他是那名受害者的爷爷,所以,也没人在他掏出刀子的一瞬间,有任何的防备。

    绿茵场上响起了一阵惊叫声。

    巫见抬了抬眼皮,看到面前正在发生的血案。他低声喃喃:“真糟糕……杀人也不会让你的孙子醒过来,不定反而会让你的孙子觉得,这一幕十分的可悲……”

    甲一在一旁莫名其妙地询问:“兄弟,你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巫见点了点头。

    他知道甲一甲二都还没有恢复窄楼中的记忆,所以犹豫了一下,也没有多解释什么,只是:“我以前来过这里。”

    “哦,居然是这样。”甲一不禁问,“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巫见迟疑了一下,然后大概解释了一下。

    甲二就皱起了眉:“可是……这个场景和我们之前经历的几个场景比起来,好像有点……太普通了?”

    一次悲惨的意外导致了一次更加悲惨的报复。

    在这个世界上,这似乎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巫见正想什么,突然地,前方传来一声更加惊恐的尖叫,还附带着恶心的呕吐声音。

    于是他暗自叹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你看就知道了。”

    甲一与甲二对视一眼,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此时已经入夜,体育馆内部的灯光让整个场地显得灯火通明。他们看见一群人围在那儿,一开始那老爷子发疯的时候,周围人都在看戏。

    当然,也有人报了警,也有人犹犹豫豫地想去阻止他。

    但是在某一瞬间,那种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飘散在体育馆的空气中的时候,气氛就在一瞬间发生了改变。

    巫见走到了他们的身边,自言自语着:“你们知道吧?就是那种……养生的观念,吃什么补什么。这些太极的老爷爷老奶奶们,年纪都挺大,但是生活都很舒心。

    “他们大多数都子孙满堂、婚姻幸福,就是身体随着年龄的衰老而慢慢腐烂生锈……岁月的痕迹,无可避免。以前不是还有一个什么传吗?为了永葆青春,故意喝少女的血……

    “……你看,血。还是年轻人的血。”

    他们看见那些血染红了那些老人白色的太极服,还有他们苍老的、皱巴巴的脖颈。连皮肤都已经变成这样干瘪的样子了,就像是毫无水分的苹果,软绵绵的,可能下一秒就会用虫子从里面钻出来。

    不知道是否是幻觉,在那些血液流入他们的嘴里之后,他们好似真的活力满满、生机洋溢了一样。

    十来名老年人,对应十来名年轻人。

    周围安静得令人作呕,夏夜的虫鸣声都不见了。

    甲一和甲二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甲一故意扇扇风,好像想扇走鼻端恶心的气味。

    巫见盯着其中一名老人。

    他又轻声:“他好像觉得,如果把凶手的血液吸食干净,那么他的孙子就能醒过来。一种简单的、形而上的报复行为。”

    甲一看着他,犹豫了一下,问:“你之前就来过这里……你……”

    “我和这里是什么关系?”巫见坦诚地,“我和这儿没关系。和这儿有关系的是我的一个朋友。”

    甲一和甲二有点困惑。

    “他……”巫见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否有必要暴露那人的隐私,于是他含含糊糊地,“他和这里有点关系。”

    而甲一和甲二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人。

    ——那名受害者。

    巫见这个年纪,再加上他居然如此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这么起来,巫见所的这个朋友,好像也就只有那名受害者一个可能性了。

    巫见的语气中带着过于复杂的情绪,可能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甚至在暗自给那名老人开脱。

    是的,他当然很可怜。孙子莫名其妙就成了一个植物人,而罪魁祸首还一无所知,每日在他的眼前晃晃悠悠,照例用着年轻健康的身体踢着球。

    可是,这好像也不是他主动攻击他人,并且揭开这场可悲的“血腥盛宴”的合理借口吧?

    最终还是甲一破了沉默。

    他耸了耸肩,用一种轻松的语气:“好吧。所以我们要找的门在哪儿?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个场景的幕后真相了,门也应该出现了吧。”

    甲一向来是这种性格,他在掘金者组织中就像是一个气氛组选手,总是充当着开心果的角色。他习惯了在某些尴尬的时刻顺其自然地转移话题。

    巫见正想答话,却突然怔了一下,他迟疑着:“或许是……球门?”

    足球场的球门?

    三人面面相觑,随后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球场。

    巫见思索着、回忆着:“我记得……那颗砸中受害者脑袋的足球,是穿过了某个球门破掉的球网,所以才会莫名其妙地飞过去……”

    “走吧。去找找球网破了的球门。”甲二,“真是惨啊,居然能遇上这种事情。”

    巫见想,是啊。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次夜跑,谁能想到呢?

    天降横祸。

    想到这里,他几乎下意识看了看夜空。

    他困惑地想,这一个人的遭遇,与整个人类所面临的困境,是否有着某种意义上,过分的相似呢?

    仔细想一想,巫见几乎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连忙摇了摇头,将思绪转向另外一件事情上。他意识到,这个场景或许不只是让他恢复理智,也同样让他们在不经过调查的情况下,就抢先一步了解到了事情的真相。

    就像是一次作弊。

    这样的话,他们就完全可以十分顺利地离开这个场景,甚至不必面临这个噩梦的循环。

    ……听起来是挺轻松的。

    但是当巫见看到涌现的灰雾中的那扇门的时候,他不自觉转过了头,看向这个体育馆中,那些疯狂的、静默的、困惑的人们的时候,他想,请你们等等我们。

    会把你们,救出来的……一定会。

    徐北尽遇到了一点困境。

    他感到头晕目眩、眼前发黑。这个噩梦对他身体、精神的侵蚀正在进一步地加深。明明身处灰雾之中,但是他隐隐感到一种大汗淋漓的虚脱感觉。那应该是幻觉,是他的大脑受到了某种影响。

    ……如果一个人被催眠他已经死了,而他的大脑对此深信不疑,那么,他会不会就真的死了?

    在艰难抵抗这种感觉的时候,徐北尽以一种置身事外的、自嘲一般的乐观,在心中困惑而好奇地思考着,此刻的NE是一种什么状态?

    一边要杀了他,一边又要救他?

    对于一个人工智能来,这种矛盾、两难的处境,会不会直接让它死机啊?

    徐北尽在心中取笑着NE,一边痛苦地喘息着。他感到世界好像黑了一半,又或者他的眼睛闭上了?他好像看不清面前的场景了,但是也不是……不是,他能感受到。那是一种混乱的感觉。

    半梦半醒、浑浑噩噩。行尸走肉。

    他想,这就是那些家伙希望的、他的结局吗?不,应该,安排之中的结局。

    只是他多年来未曾进入过这个噩梦,所以这个结局居然拖延了如此之久。他自己都有些惊讶了。他想,他拖了这么多年,最后居然真的等来了一个希望。

    如果这是他最初的结局,那么NE立场的转变,反而令他原本确凿无疑的结局,也多了一层暧昧、朦胧的面纱。

    他不禁想,这可真是可笑。

    他感到一阵一阵的晕眩侵袭着他的大脑与神经,就像是越来越强烈的震荡,让他觉得他的脑子里灌满了水,就在晃荡晃荡晃荡……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北尽才终于慢慢缓过神来。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指尖仿佛沾到了满满的冷汗。然而事实是,什么都没有。

    就如同他身体的疲惫仅仅只是虚假的心理作用,刚才那精神上的痛苦与折磨,似乎与他在这个游戏中使用的这具躯体毫无关系。

    ……是虚假的。

    徐北尽默念着这句话。

    在这一瞬间他感到了一种浓重的困惑。他一直都觉得他能够面对,他将一个人永远待在这座该死的窄楼中的可能。可是现在,他却感到了退缩和犹豫。

    某种高于他自身意志的冷酷意念,居高临下地对他,但是,你必须。

    可是徐北尽却困惑地想,他真的不会疯掉吗?他真情实感而十分好笑地想,真的不会吗?

    在他自己看来,他好像也不是那么……意志力坚定的人。

    ……尽管他这么多年来,始终坚定地拒绝着睡眠。

    徐北尽突然有些吃不准自己的真实想法了。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下意识看向了林檎所在的细胞噩梦。

    为什么要看向林檎?他问自己。

    然后他仓皇地给出了一个理由:因为,林檎拥有那么强悍、无解的直觉,他能够明白他在想什么,对吧?林檎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做的。

    其实这个时候的林檎,不定比徐北尽还要暴躁一点。

    他困在一个游乐场里。

    游乐场——哈,这地方。当疯狂在人类中蔓延的时候,游乐场这种地方一定、必然是一个高危场景,没有意外。

    然而实际情况是,窄楼中的任务者们其实很少在窄楼中遇到与游乐场有关的噩梦。

    究其根本,大概是因为,那些游乐场的噩梦,早早地就因为噩梦主人的沉沦,而永恒崩溃了……

    越难、越病态的噩梦,当然崩溃得越早。从未有例外。

    即便是那些楼层较高的噩梦,那些窄楼居民可没有徐北尽这样的固执,可以多年如一日地保持着清醒。他们或许能坚持那么一段时间,但是又会很快失败,陷入昏沉的睡眠之中。

    然后……就完蛋了。他们就被他们的噩梦困住了。他们当然了解他们噩梦的危险性,但是既然他们是噩梦的主人,那么,噩梦的恐怖之处,自然是首先施加在这些噩梦主人的身上。

    所以拥有游乐场噩梦的主人,可以是十分不幸了。因为他们在这地方总是会不自觉地被影响到精神状态,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心灵的崩溃可能是日积月累,但也可能只在一瞬间爆发。

    总之,林檎现在就陷在一个,可能是在一瞬间就疯狂了的窄楼居民的噩梦中。

    一个关于游乐场的噩梦。

    如果游乐场中有什么是最令人害怕的,那么或许很多人的答案会是鬼屋、过山车等等。但要有什么是最写实的,那多半就是跳楼机了。

    ……字面意义的那种写实。

    这家游乐场的跳楼机高约一百米,从最高到最低的过程,大概相当于从三十几楼的高层顶楼一跃而下。不过游乐场的设施毕竟是要考虑游客安全的,所以这个过程带缓冲。

    ……如果某家游乐场的跳楼机不带缓冲和加速过程,只是不停地上下移动,以最快的速度来回,并且,不仅仅是个跳楼机,还是个永动机……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林檎没什么感觉,他甚至有些无趣地撇开了眼睛。

    他对这把戏毫无感觉。

    失重的痛苦对于他的身体、意志来可以是毫无影响。最多也就是觉得眼前有点花,但是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他觉得自己就好像就在进行一场无趣、累赘、令人厌恶的体质测试。

    风在耳边呼呼地吹,把林檎都给吹困了。他慢悠悠地了个哈欠。

    他这个时候在跳楼机的最顶部。

    跳楼机微不可觉地停顿了一下,然后,放慢了速度,慢慢地滑落,最终停了下来。

    林檎试着掰开安全设施,但是失败了。他可以再用蛮力试试,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尝试,跳楼机就缓缓停了下来。

    有人穿着一套精致的燕尾服,有着一头靓丽的金发,来到了林檎的面前。

    他用着优雅、起伏而做作的语调:“欢迎您的到来,先生……欢迎来到,‘斗兽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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