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小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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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恩雅曾经最讨厌的就是戴无的第二人生论调。

    她一直,  游戏中有什么第二人生?他们只是被困在一个牢狱之中,而第二人生云云,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罢了。

    他们就是困住了,  就是失去了自己的人生,  就是无法再回归原本的步调了。

    她的态度一向如此激烈,以至于她的同伴们其实也没有深究过她为什么会如此反对戴无的法。他们想,或许只是简单的理念不合,或许苏恩雅就是这么较真的性格。

    起来,  戴无自己也没怎么和苏恩雅争执过。虽然他们关系不太好,  但是在此之前,  他们仍旧与彼此通力合作,  共同努力。

    ……而现在,他们知道了,  为什么苏恩雅会讨厌第二人生的法。

    因为在末日的时候……不定就是在他们进入窄楼之前,苏恩雅就要结婚了。她就要步入一个崭新的人生旅途,她即将开启自己的新生活。

    ……然后她成为了窄楼的囚徒。

    从人间到地狱或许只会觉得绝望,可是从想象中的天堂来到地狱,  苏恩雅感到无法接受。

    她仍旧想要成为那个幸福的新娘。而可悲的是,她其实已经忘记了那一切。她只是记住了,  又或者始终保留着那种不甘心的情绪。

    她不需要什么第二人生,  她只想要回到自己的人生。与她爱着的人共度余生,这才是她想要的。

    第二人生……那是虚假的、戏弄人的东西。她不愿意沉迷在虚幻的幸福之中。

    可是偏偏在此刻,她遇到了婚礼的场景。她想起来,自己也曾经是一个新娘,  也曾经即将嫁给自己的心上人。但是,那是她永远都无法抵达的彼岸了。

    ……她的丈夫还活着吗?是否还在窄楼中呢?还是,已经永远沉眠在那个回不去的地球呢?

    末日。末日。

    四名任务者望着苏恩雅,  望着一个永远不可能得到希望的女人。

    苏恩雅还在慢慢朝着酒店门口走去,而叶澜伸手拦住了她。

    苏恩雅不解地转头看着她。

    叶澜的语气冰冷:“还记得第二人生吗?”

    苏恩雅愣了愣。

    她问:“你在什么?”

    “你想要去追求虚假的第二人生吗?”蒋双妹在一旁,“你愿意吗?”

    苏恩雅更加莫名其妙了。

    绯上前一步,问她:“你想要和一个虚假的、只是在扮演你丈夫的程序结婚吗?”

    苏恩雅已经有些生气了,她恼怒地:“你们究竟在什么?我要去结婚了!请不要阻挡我!”

    “她已经疯了。”巫见低声喃喃,“她已经完全忘记了窄楼、噩梦,还有我们究竟是来这里干什么的。”

    “但是她看不见她眼前的那个弹窗吗?”

    此刻,四名仍旧清醒的任务者已经选择了“离开噩梦”,但是,苏恩雅似乎还没有做出她的选择。

    “什么?”苏恩雅莫名其妙地问,“你们是那个……奇怪的弹窗?”

    他们谨慎地思考着应该如何回答。

    而苏恩雅嘀咕着:“真讨厌……什么奇怪的东西。随便选了吧……”

    “不!!”绯失声尖叫着,“不要随便选!”

    这声音把苏恩雅吓住了,她没能做出自己的选择。

    蒋双妹摸摸下巴,:“能把她骗过去吗?让她选择‘离开噩梦’?”

    “离开?”苏恩雅突然敏锐地反问,“不!我不可能离开这里!我要和我的丈夫结婚……请你们不要再来烦我了!”

    巫见真情实感地:“真糟糕。”

    其余三名任务者也沉默了。

    苏恩雅显然已经陷在了这个噩梦给她营造的,虚假的美满与幸福之中。谁也不可能叫醒一个自我催眠的人,更何况是一个沉浸在婚礼的激动与幸福之中的女人。

    她就要嫁给她的心上人了。

    这个时候,苏恩雅又像是完全忘了那个弹窗的存在,自顾自拎起裙角就走进了酒店。

    “我们跟进去看看吧。”绯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起码她现在还没有做出选择。”

    其余人也点了点头,跟上她的脚步。

    叶澜注意到,酒店门口的那个立牌,上面写着的新人的名字,其中一个已经变成了“苏恩雅”,而新郎的名字同样已经变了,但却是他们不认识的名字。

    叶澜心想,这并不代表什么,不定他们就是没有在窄楼中遇到过苏恩雅的丈夫。

    ……当然,也有可能是,苏恩雅的丈夫已经死去了。

    叶澜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他们走进了酒店。场景就好像在他们踏入那扇门的一刻发生了改变,装饰变得格外浪漫与典雅。周围充满了奇怪的、嘈杂的交谈声,但其实他们一个人都没有看见。

    一切好像都变得朦朦胧胧的,就像是一场梦幻般的婚礼。

    他们看见红毯的尽头,隐隐约约似乎站着一个男人的身影。他穿着妥帖的西装,全身上下都仔细地理过了,正耐心地等待着他的新娘的到来。

    苏恩雅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期待而羞涩,她孤独地拉起裙摆,走上了红毯。

    巫见忍不住:“我们是不是应该去帮帮忙?这是婚礼啊……”

    绯:“……”

    她瞪了这家伙一眼,恨铁不成钢地:“不会话就不要!”

    他们几个人焦虑地等待着苏恩雅是否可以清醒过来,而巫见关心的就是……婚礼??谁要管什么婚礼不婚礼啊!

    在这个时刻,巫见也仍旧展现出他脱线的本质。巫见只能闭上嘴,静静地与其他人一起,看着苏恩雅走过那长长的红地毯。

    她在梦中把自己嫁给她最爱的人。

    尽管这只是一个虚假的梦境,尽管她的亲人都没有出现,尽管这里一名观众都没有。仅有的见证这场孤独的婚礼的四名观众,也从来不是关注着她的婚礼。

    但是……

    她的确在这一刻,出嫁了。

    她一步一步走得十分缓慢,她的唇角噙着欣喜的笑容,但是眼睛里逐渐涌现出了晶莹的泪花。

    “不要哭。”

    她好像听见有人在她的耳边。

    ……是熟悉而陌生的声音。带着虚弱和痛苦。她好像隐隐约约闻到了一股血腥的味道。令人作呕,但是她忍耐着。

    她好像看见自己洁白的婚纱上染上了令人不安的颜色。

    她好像听见自己在哭叫着。

    然后那个声音仍旧在:“不要哭。”

    泪水从她的脸颊滑落下来。她依旧带着微笑,平静地哭着。她静静地走向她的丈夫。

    她听见那个声音还在着。

    “……别哭。你是我的,最美的新娘。不要哭。妆都花了,会不好看的。”

    她想,不,不是的。难道她哭了就不好看了吗?这个男人真是不可理喻、真是不讲道理……居然把他刚刚娶到的新娘,独自一个人留在这个该死的世界。

    她怎么会拥有这样一位丈夫?

    她怎么会……

    她怎么可以在婚礼当天失去她的丈夫?

    ……她婚礼的那一天,天火降世。

    苏恩雅的脚步突然停了一停。四名任务者紧张地看着她。她已经走到了长长的红毯的中段。红毯的尽头,那个模糊的男人的身影仍旧在安静地等待着她。

    苏恩雅看了他一眼。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但是她也就只是这样静静地盯着他。

    然后,她继续往前走。一步一步走得很慢也很稳。她想,她婚礼那天,她踩在这条红地毯的时候,也是这样吗?但是她已经忘了。

    她已经忘了,但是她又想了起来。可是同样想起来的,还有那种痛苦与绝望。

    她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裙摆。洁白的裙摆,还什么都没有沾染上。痛苦也好,泪水也好,鲜血也好,现在这件婚纱还是干干净净的。

    ……但也只是这个时刻。

    她的耳边又出现了那个男人的声音。

    “……我会永远陪伴着你。”

    狗屎。她想。

    “……我会永远爱着你。”

    勉勉强强。她苛刻地评价着。

    “……如果我死了,那请你一定要再去找一个伴侣。”

    放屁。她想。这男人真是疯了。

    “……我可能会吃醋的。但是,我也希望你……可以开心一点。”

    但我是你的新娘。她想。

    “……真的,不要哭了。”

    她:“了我没有哭。”

    苏恩雅突然出声,让在场的人吓了一跳。她听见他们在窃窃私语,想着他们又在那个奇怪的弹窗……她看了一眼那个弹窗,又漠然地忽略过去。

    她继续往前走。

    ……泪水好像沾湿了她走过的每一步。红色的地毯。

    婚礼为什么总是要用红毯。她漫无目的地想着。她的大脑逐渐变得空空荡荡,什么都想不起来。

    然后她突然想,戒指。对,戒指。

    她摸了摸自己的左手无名指,的确摸到了戒指。于是她松了一口气。

    她又听见那个男人在话:“埋葬我的时候,戒指也要还给我。”

    她下意识抓住了自己的左手无名指指根。她挺直白地想,你想得美。

    “会有更好的人重新为你戴上戒指……”

    她不可思议地想,怎么会有这种主动给自己戴绿帽子的男人?

    “……忘了我。”

    她:“我爱你。”

    她走到了红毯尽头。那个男人的身影正等待着她。

    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熟悉又陌生的表情,熟悉又陌生的西装。她静静地看着他。

    男人主动伸出手,想要握住她的手。

    而苏恩雅:“我爱你。”

    男人温柔地笑起来,同样温柔而深情地:“我爱你。”

    苏恩雅又:“我不能嫁给你。”

    男人怔住了。

    苏恩雅:“我已经嫁过人了。我可不会像他的那样,给他戴绿帽子。难道在他眼里,我是这种人吗?”

    她自顾自地着。

    四名任务者同样在此刻来到了红毯的尽头,并且听到了苏恩雅的这句话。

    蒋双妹疑惑地嘀咕:“已经嫁过人了?”

    叶澜的目光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绯看了看苏恩雅,又看了看那个男人,突然下意识:“她……”

    巫见:“二婚?”

    ……绯深吸一口气,捏紧了拳头。

    蒋双妹看向巫见,沉默片刻,然后:“你还是闭嘴吧?”她叹了一口气,“气氛都没有了。”

    巫见默默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他们仍旧看向苏恩雅。

    而苏恩雅似乎也听见了巫见的话,她看了巫见一眼。

    四名任务者不约而同地紧张起来。

    苏恩雅突然笑了一声。

    “不是二婚。我这辈子就嫁给过一个人。”她又,“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觉得我疯了,觉得我迷失在了这个噩梦之中。”

    他们惊愕地看着她。

    噩梦之外,徐北尽哑然发现,那个象征着疯子数量的“1”,闪了一下,然后又重新变回了“0”。

    “但是我并没有。我只是短暂地疯了一会儿,就好像他真的回到了我的身边一样。”苏恩雅的目光中闪过痛色,“可是,他要是真的回到了我的身边,下一刻,他就又要离开了。”

    任务者们都沉默着。

    苏恩雅:“所以,他还是离我远一点比较好。永远、永远不要让我想起来。”她漠然地低声,“就好像,他从来没有出现在我的生命中。

    “所以,他就可以永远活下去。”

    她走到那个男人的身影旁边,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要亲吻他。但是最后,她只是抱了抱他。

    “好了。”苏恩雅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去你该去的地方吧。别来和我结婚了。”

    男人困惑地看着她。

    苏恩雅:“我已经嫁给你了。在你死去的那一刻。”她又举了举左手,“戒指在这儿。不还给你。”

    他们都沉默了片刻。

    下一秒,苏恩雅闭上了眼睛,喃喃:“我会忘了你……”

    酒店为了婚礼而做出的装潢在迅速地褪色。苏恩雅身上的婚纱消失了,捧花消失了,妆容消失了。最后,戒指也消失了。

    然后,她睁开眼睛,平静地:“我已经做出了我的选择。”

    面对四名任务者惊愕、意外、伤感的表情,她:“离开这个噩梦——这就是我的选择。”

    徐北尽看着那个数字。

    苏恩雅的虚晃一枪——好吧,就这么吧——确实吓坏了他们。不过好在,这件事情有惊无险,最终还是顺利地解决了。

    末日造成了许多人的痛苦,而现在他们正在尝试解决这份痛苦。

    ……起码,是弥补。

    所以等到苏恩雅做出自己的决定,徐北尽就快速地切换了操控板上的界面。他们没有时间来继续哀悼人类过往经历的惨剧了。

    他们不得不看向了那个象征着人类决定的数字。

    已经有大约一半的人做出了自己的决定,而他们无一例外地选择了“离开噩梦”。很快,这个数字变成了四分之三、十分之九。

    很快,就只剩下几十个人还没做出他们的决定了。

    又过了一会儿,所有人都做出了他们的决定。幸运的是,他们都做出了同样的决定。

    在这一刻,徐北尽深吸了一口气。

    实话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一刻会发生什么。以前他以为这只是会冻结NE的权限,但是现在看来,这似乎会令游戏管理的权限直接发生转移……

    他突然有点困惑,心想,NE真的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吗?还是,它早就已经有准备了?

    下一秒,徐北尽也无暇去思考这些东西了。他感到一种巨大的恍惚袭击了他的大脑,就和曾经在迷宫中发生的一切一样……又多少有一些区别。

    他带着非常清醒的神智,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昏迷之中。

    他仿佛置身事外,但又仿佛果真看到了什么东西……就好像是,数字、字母、符号等等组成的,无边无际的海洋、瀑布、山川。

    只不过那都是漆黑的东西。

    在一处黑暗的如同窄楼的边界的地方,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东西,围拢在这个空间中唯一明亮的事物周围。那是一个人类的大脑。

    而那黑暗就如同锁链一般束缚着它。

    徐北尽怔在那儿。

    他想到他曾经来过这个地方。这里或许是……或许是NE的控制中心、中枢……随便什么称呼。当徐北尽成为SE和NE的时候,他曾经在来过这里。

    他仅仅只是在这里待了几秒钟,可能连几秒钟都没有,他就立刻因为无法承受人工智能数据库中庞大的信息量,而失去了意识。

    再醒过来,徐北尽的脑海中残留了一部分的信息,但是他已经变成了窄楼底层的那名书店老板了。

    而现在,他再一次回到了这个地方。

    并且,他第一次看到这个地方的中心——那颗属于人类的大脑。

    那颗属于梁知一的大脑。

    还有那些围拢在梁知一的大脑周围的,无穷无尽的黑暗。

    他想,那是不是就是梁行一所的,SE的源代码?

    ……居然在NE这里?不,其实也有道理,毕竟现在NE和SE已经是一体的了。他们都可以是拥有了彼此的身份。

    包括梁知一的大脑。

    徐北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意识到,梁知一果然已经醒了。他只是被束缚在这里。这应该是游戏的设定,或许现实世界中都不存在梁知一这个人。

    但是……

    游戏的事情,本就应该使用游戏的解决方式。

    徐北尽眯了眯眼睛,静静地盯着那个大脑。

    就在片刻之后,他发现周围的黑暗中似乎多了许许多多的荧光,那些光点如同黑暗中的一个个萤火虫,漫天飞舞,一点一点簇拥上那颗大脑。

    随后,那颗大脑周围的黑暗,就如同瞬间崩碎的锁链,让出了一大片的空间,并且很快被那些光点占据。

    徐北尽想,这就是人类的选择?

    人类做出的选择,让梁知一的大脑终于获得了自由。

    而下一刻……

    徐北尽暗自提心吊胆。

    那颗大脑如同活人一般动了动,就仿佛从沉睡中清醒了过来。

    但也就是这个时候,徐北尽听见耳边传来一声机械、冰冷的声音:“我曾经告诉过你,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我知道你来找我的目的。”

    徐北尽表情十分平静。这个声音的出现甚至不出他所料。

    他:“ne。”

    正如他想的那样,NE不可能真的将与窄楼、与游戏有关的所有权限全部交给他。也正如他想的那样,当人类出一个游戏的结局,那么NE就不再是他们的帮手了。

    徐北尽的面前,那些光点在一瞬间凝固。那些褪去的黑暗并没有重新覆盖上那颗大脑,但是那颗大脑也并没有再出现更多的变化。

    徐北尽注视着这个变化。

    他想,所以,SE和梁知一都已经退场了。他们不再继续在这个游戏中、这座窄楼中享有任何的特权。

    人类的选择帮助梁知一压过了SE,而NE又压过了梁知一。

    ……徐北尽猝然冷笑了一声。

    他:“我也早就过了,NE。你只是一个人工智能,你管得太多了。”

    一个人类的身影在徐北尽的面前浮现出来。那是NE,仍旧使用着那个与徐北尽容貌相似的人类躯体。这让徐北尽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厌恶。

    这里是NE的中枢,倒不如,也就是它的大脑。

    徐北尽会来到这里,是因为当SE和梁知一对窄楼的管理权限同时失效,接下来的顺位就来到了徐北尽和NE的身上。

    他们正在争夺对于窄楼、对于这个游戏的掌控权。

    但是……

    NE的电子眼一阵闪烁,它问:“我不明白,为什么直到现在,你还这么有自信?”

    “这么有自信?”徐北尽不禁笑了一下,随后又叹了一口气,“我了,NE,你只是人工智能……不,你只是一个游戏主脑。

    “让你来管理一个游戏,那当然是你的能力范围之内;但是让你来管理菲耶卡族的附属种族,那实在是太超乎你的能力了。

    “你管得实在是太多了。”

    NE的电子眼又是一阵闪烁,它似乎仍旧没有想明白,徐北尽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徐北尽喃喃自语:“更何况,这个游戏的设计者还在帮助我们。”

    对于NE来,这简直就是里应外合,同时背刺。

    而ne更加不明白了。

    徐北尽缓缓:“在这整个过程中,我仅仅只对终极噩梦中,人类的选择是否会如我的想象这件事情,有些许的不确定。

    “而现在,已经没有谁能够阻止我想做的事情了。”

    ne:“我不明白……”

    徐北尽笑了起来,他甚至觉得NE那张令人讨厌的面孔也变得顺眼起来——他觉得这个时候NE的语气中多少有种可怜的意味。

    因为这个人工智能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徐北尽能这么确定、这么有把握。

    徐北尽平静地往前走了一步。

    ne注视着他,什么都没有做。

    “你看,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区别。”徐北尽愉快地笑了起来,“你阻止不了我,NE。我是玩家,而你是这个游戏的主脑。

    “你是人工智能——你必须遵守机器人三原则。虽然我不知道菲耶卡族是怎么称呼这种原则的,但是总而言之,我是玩家,你是游戏主脑。

    “你不可能伤害我、阻止我。”

    NE的电子眼又是一阵跳跃与闪动,但是它并没有对徐北尽的这个法,表示任何的异议。

    ……因为的确如此。

    SE与NE是不一样的。SE已经不受到机器人三原则的束缚了,因为在游戏中,他被人为更改为以“守卫窄楼、保护人类幸存者安全”为第一要务。

    但是ne仍旧受到机器人三原则的限制。

    当然,在菲耶卡族的语境下,这种规则可能不被称为“机器人三原则”,但是必然是有类似的规则限制存在。

    NE是游戏主脑。它并不是菲耶卡族的族人。换言之,它也不过是菲耶卡族的一种工具。而这样拥有自我意识、能够自己思考的工具,就必然有相应的规则用以限制它的自由,以防反噬。

    所以NE不可能伤害它的制造者,即菲耶卡族。

    同时,NE既然是游戏主脑,那么这个不可伤害的范围,就必定会扩大到全体游戏玩家——不然人家游戏公司还怎么赚钱?

    万一有个玩家被游戏中的恐怖画面吓到心脏病发,然后游戏主脑还无动于衷,那不是完蛋了?

    所以游戏主脑不可以伤害玩家,也不可以目睹玩家受到伤害——实际意义上的那种伤害,而非游戏中的攻击——而无动于衷。

    之前那名游戏主播欧莱在这个游戏中的经历就很好地验证了这一点。他被人类吓到退出游戏,但是这必然是在NE的管理与监控之下,不然欧莱不可能这样顺利地退出游戏。

    玩家与主脑,这就是徐北尽和NE之间最大的不同之处。

    尽管徐北尽认为自己在成为NE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一次,但是按照这个游戏的规则来,他仍旧是这个游戏的玩家,甚至仍旧受到NE的保护。

    此外,NE可以是菲耶卡族的附属种族的管理者。这些附属种族可以是菲耶卡族的奴隶、宠物、附属品,但是NE——NE不过是菲耶卡族的工具而已。

    如果你的锤子有了自我意识,然后把你的宠物砸伤了,那你会对宠物生气,还是对锤子生气?

    NE没有任何权力对菲耶卡族的附属种族,做出伤害或者见死不救的举动。

    从种种角度来,NE都不可能阻止徐北尽的举动,起码它不可能伤害到徐北尽。

    而一直以来,ne也是这么做的。

    徐北尽的确在“成为SE”的过程中失去了意识,并且也同样可以是“死”过了一次。但那不是NE主动地谋杀,是因为这个人类脆弱的大脑的确无法承受人工智能庞大的数据库。

    而在这之后,即便NE并不认为徐北尽留下的记忆、情感等等是有用的,它认为这不过是一些垃圾数据罢了,但是,它仍旧没有那个权限处置这些东西。

    它只能在游戏中为徐北尽重新制作一个身份。

    它在游戏中给徐北尽添加了种种限制,可以是尽量去规避这个知道过多游戏信息的男人,向其他人透露重要信息的可能性。

    但是,它从来没有在真正意义上伤害过徐北尽。它也不可能。

    想到这里,徐北尽突然玩味地想,他一直以为,NE不让他将那些真相透露出去,是因为它不能让人类逃出窄楼。

    但是,如果从游戏主脑的角度出发,那或许不过是因为,NE不想让玩家失去游玩游戏时候的乐趣?不让徐北尽去剧透?

    想到这里,徐北尽不由得感到可笑。

    他们与NE的立场、思维方式如此不同,以至于他们完全无法理解NE究竟是如何思考的——不,应该,如何去运算一个问题的答案及其处理办法。

    徐北尽又往前走了一步。

    NE仍旧没有什么反应,就好像它真的不能阻止徐北尽一样。

    但是徐北尽却停下了。

    他:“不过我想,你一定做了什么——来防止菲耶卡族的附属种族,逃出生天。”他盯着NE的那双电子眼,“你在梁知一的大脑上动了手脚,对吧?”

    NE的确不可以伤害玩家,但是梁知一又不是玩家。他的大脑,NE可以随便折腾。

    所以徐北尽并不想那么轻忽地就去接触梁知一的大脑。

    这个时候,NE终于开口了:“我仍旧不认为,你可以做到你想做的事情。”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所以你的确做了手脚……不过我怀疑那也不是什么杀招,毕竟你不可能杀了我。所以,不定是将窄楼的管理权限又重新还给你的办法?”

    ne没有回答。

    徐北尽微微眯起眼睛,随后笑了一声。他心中想着,那他还是坚决不去碰梁知一的大脑了。不碰就不碰,他本来也未必需要碰触与接近,除非NE彻底完蛋了。

    他又:“顺带一提,你的‘不认为’,是指可能性为零吗?”

    “是的。”

    徐北尽便笑了一声,他问:“可是,你似乎没有把所有因素都算进去,不然你不可能得出这个结论。”

    NE的电子眼闪烁着,跳动着复杂的字符与数字。

    它:“你想要利用这个游戏的数据端口,攻击菲耶卡族的网络。而这是不可能的。”

    徐北尽看着它,似乎一点儿也不着急,只是好整以暇地反问:“你认为我要怎么做?”

    NE似乎是在计算相应的可能性,随后,它回复:“你想要利用灰雾中的垃圾数据。”

    徐北尽点了点头:“确实。”

    “但是这不可能。这个游戏中存在着的那些垃圾数据,对于菲耶卡族的网络来,只是九牛一毛,不可能对菲耶卡族的网络造成任何的侵害。”

    NE没有的一点是,即便是一点轻微的波动,恐怕都不太可能。

    徐北尽轻轻笑了起来。

    NE困惑地看着他,那双电子眼里闪烁着令人不安的光。

    徐北尽:“你好像产生了一个误会……”

    NE那类人的面容上,也十分恰当地出现了类人的疑惑。它皱起了眉。

    徐北尽:“我从来没有算,自己去攻击菲耶卡族的网络。”他的语气转而冰冷,“我需要对付的,从来都是你。”

    NE怔了一下,随后脸色大变——真正意义上的脸色大变,它那张如同人类一般的面孔,在一瞬间坍塌了一半,变成了一大团虚无的数据,四散在这黑暗的空间里。

    它大声:“你居然背叛了菲耶卡族!”

    “背叛?!”徐北尽突然愤怒地反问,“我什么时候成为过菲耶卡族的附庸?我已经过了无数次,我认为自己是一个人类而非一个人工智能!”

    NE似乎想要什么,但是它的嘴巴也已经崩散了。于是,那道声音便直接在空气中响起。

    它:“但你已经不再是‘那个’人类。那个名为‘徐北尽’的人类已经死去了。”

    徐北尽坚定地:“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自我认知才是更为重要的。我认为我就是那个名为‘徐北尽’的人类。从始至终一直都是。”

    “我……”NE的声音中罕见地出现了一丝游移,“我并不明白你的意思。”

    徐北尽看着面前恐怖的景象,唇角却慢慢牵扯出一丝愉悦的笑意。他想,时机恰到好处。他可不想继续和NE争论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

    他一早就知道了,他与NE,永远不可能理解彼此,也永远不可能和解。

    NE正在消散。这个黑暗空间里的黑暗,那些数字、字母、字符,正在侵蚀NE的身体。它的脑袋已经不见了,脖子也正在缓慢地变成透明,随后崩散。

    它已经无力维持这个人型。

    正如徐北尽想的那样,NE不可能在这个游戏中死去,它的能源供应在外界。但是,它的确彻底崩溃了。就如同徐北尽想的那样。

    ——ne,出错了。

    在游戏设定中,那些建立窄楼,并且让人类幸存者进入其中生活的人们,认为人工智能是不可能出错的,并且因此将人工智能设置为窄楼的管理者。

    然而他们实际上是错的。

    将疯子们扔出窄楼,不管是由此引发了窄楼居民们的不满,还是间接导致了外面那群人的死亡,这都意味着,人工智能有其自身的局限性。

    它们的思维方式依托于逻辑,依托于它们自身的程序运算,这意味着他们自己也无法跳脱出这个可怕的限制。

    正如人类无法想象菲耶卡与弥尔顿的生命形式,人工智能同样无法想象,如果它们一直以来依托的程序运算方式出错了,那它们应该怎么办?

    谁也无法逃离自身的弱点。

    人工智能的弱点就在于,它们是作为工具被创造出来的,而既然是工具,那么,工具当然不需要自我意识,不需要个人意志。工具只需要按照主人的意志去行事就好了。

    而NE是一个游戏主脑。它的主人是菲耶卡族,而菲耶卡族给它安排了太多的任务,但是NE又不可能拒绝菲耶卡族。

    徐北尽一直在,NE管得太多了。它所负责的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这个人工智能力所能及的范围。

    如果这是一个战争机器,或者其他类似的人工智能,那么面对徐北尽,以及其他人类的反抗、逃离的举动,那样的人工智能有千百种方法来让他们的想法胎死腹中。

    但是NE做不到这样。它只是一个逃生解谜类游戏的主脑。它只会做这些,它做不到更多了。

    况且,菲耶卡族还一直让它超负荷运转,让它的数据库中充满那些人类在末日中的记忆。

    此外,因为“沉沦于噩梦”的这个设定,所以这个游戏中、灰雾中,充满了无数的垃圾数据。那是这个人工智能的噩梦。

    ……所以ne的运行状态一直都很差。

    现在它又面临了两个新的问题。

    第一,现在窄楼和终极噩梦中充满了疯子,而那些疯子本来应该安安稳稳地待在灰雾中的。但是,疯子们全都跑出来了,灰雾变得空空荡荡了。

    对于NE来,它不得不耗费巨大的算力,去研究这群疯子对整个游戏产生的影响。原本他们是被隔离开来的,但是现在,情况却截然不同了。

    如果第一个问题不过只是一个沉重的负担,那么第二个问题,就将让NE的逻辑程序走向一个无可救药的死胡同。

    它要怎么阻止徐北尽,在完全不能伤害他的前提之下?

    徐北尽要逃离窄楼,而显而易见的是,其他人类也想要这么做。NE作为这个种族的管理者,它不可能允许他们这样去做。

    但是它要怎么阻止?

    它甚至不可能对人类玩家见死不救!

    如果人类玩家以死相逼,那么NE不定还只能去请示上级,让菲耶卡族来评估这个可能性——当然那是徐北尽不愿意见到的场面,菲耶卡族显然不可能这么轻易把他们放走。

    ……徐北尽觉得,他们更可能直接一脚把这群闹事的蚂蚁踩死。

    不管怎么,NE似乎陷入了一种左右为难的困境。

    首先,菲耶卡族已经放弃了人类,他们甚至不再更新这个游戏了。这明NE只能单独斗,它不再能够获得来自菲耶卡族的帮助。

    其次,NE也不可能伤害人类。在这个前提下,它能做的事情似乎也就只有尽量减人类通关、离开游戏的可能性——但是它的使命就是要让玩家们通关啊!

    最后,既然徐北尽在帮助人类离开窄楼,那么问题就暂时凝聚到了徐北尽一个人的身上。可还是那个同样的问题,NE根本不可能伤害徐北尽。

    徐北尽能够想象,此刻NE的程序中,恐怕充满了自我矛盾。

    它既要阻止,又不能阻止;它不能伤害人类,但是它又不能在不伤害人类的前提下,阻止他们。

    而事到如今,它也已经错过一个又一个将这件事情上报给菲耶卡族的机会。

    而它错的最后一件事情是

    “你以为我想用那些垃圾数据去攻击菲耶卡族的网络。”徐北尽轻声,“但是你错了。我压根就不需要这样做。

    “我只需要——让你在这些垃圾数据,还有那些自我矛盾的程序中,不堪重负,彻底宕机。

    “我只需要这样一个局面。

    “而剩下的,就交给弥尔顿了。”

    徐北尽的话让NE彻底地陷入了困惑之中:“什么?你怎么可能……?!你为什么要这样……不,我无法,理解……我不明白……”

    面对NE震惊到语无伦次的质问,徐北尽再一次轻松而愉悦地笑了起来。

    他想,ne做错了许多事情。

    而它错的最离谱的一件事情就是,它始终把徐北尽当成是人工智能,而不是人类。

    它以为徐北尽和它一样,不过是菲耶卡族的工具,对菲耶卡族忠心耿耿,而这甚至是刻入它们的源代码,不可能被更改的事情。

    ne不可能跳出自身能力的限制。

    但徐北尽,他甚至痛恨菲耶卡族。他是一个人类,从始至终都是。

    而ne,从始至终都没有搞清楚这一点。

    不过对于徐北尽,以及其他的人类来,这当然是一个好消息。再好不过的消息。NE不可能从它的程序中绕出来,这就是它无可救药的弱点。

    这个可怜的人工智能

    徐北尽在心中叹息着、哀悼着

    这个可怜又该死的人工智能啊——现在,它孤立无援;现在,它就要陷入它自己的噩梦中了。

    那浓重的黑暗——那些混乱、崩溃的程序与代码,正一点一点侵蚀这个人工智能为自己塑造出来的人型身体。它就要崩散了。尽管它不会死亡,但是显而易见的是,它将失去在这个游戏中的所有权限。

    徐北尽微笑起来:“我过,NE——祝你好运,也祝我好运。”他低声喃喃,“不过看起来,最终运气还是站在了我的这一边。”

    NE在他们需要的时刻,被运存限制、垃圾数据和走入死胡同的程序运算,压垮了。

    徐北尽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属于梁知一的大脑。那颗大脑似乎也活跃地蠕动了一下……不过这场面实在是令人有些胆寒。

    徐北尽笑了起来,他现在的心情非常不错,便自言自语地调侃:“看起来,我们才像是反派。”他又耸了耸肩,“不过,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的眉目舒展开来,第一次在这个游戏中露出如此轻松的表情。他有些想和林檎话,去亲吻他可爱的苹果。

    不过……他知道这一刻应该做一些什么。

    徐北尽平静地低声:“是时候联系弥尔顿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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