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双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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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她严家是什么神仙窝不成?”

    庆脆脆越想越气,喝了茶,盖茶盖时,当啷一声清脆劲儿。

    她少有发脾气的时候。

    有孩子以后,原本的温柔顺和添了为母的慈爱,成天嘴边都挂着浅笑。

    这丁点的响动已经能看出她确实是恼火了。

    王二麻子丢了手里的挫子,将人扶到榻上,被被暖和着,盖在鼓起来的肚子上。

    哦,还得给背后垫上一个软枕。

    没人接着她的火气,又是这一番意伺候,庆脆脆自己便消磨了闷火气,“亲是和的,那书上也了,结两家之好。严家那大姐是个什么耐性的主?往镇西边听,屠夫爹下一虎女,撒泼滚常上吊...”

    王二麻子忙让她呸呸呸,“不能那两个字。肚子里的孩子都能听到!”

    听到个屁!

    要真是能听到,让它夜里安生些怎么就不配合?

    庆脆脆瘪嘴,从善如流地扭头‘呸呸呸’三下,“这可好了?”

    王二麻子含笑点头,“三叶子才几岁,旁人他们的,你不要搭理就好了。大着肚子,不要轻易动气。虎头听见了,又要折腾你了。”

    人家连名都起好了。

    算日子这孩子是开春落生,是个老虎崽子。

    庆脆脆就问,这要是个闺女呢。

    闺女更好呀,眼睛像你,鼻子像你,眉毛像你,耳朵也像你。

    ——还叫虎头?

    虎头多好听呀。旁人一听这名字,就知道是个厉害人。

    争不过,如此便由着他叫。

    庆脆脆已经懒得纠正虎头这个名字,反问丈夫:“那你,是我重要还是肚子里这个重要?”

    “当然是你重要。没有你,哪里来的虎头?再了,家里上数,你才是最前头的。有了虎头后,它行二。我行三。”

    王二麻子自然而然地开口。

    庆脆脆便顺心地靠在了软枕上,长舒一口气。

    怀了孩子以后,丈夫依旧满心眼都是她,可今日在孔家老夫人那里,心里怪不顺畅的。果然作一作,这心里就妥帖了。

    有滑竿不用走外路,但孔家内宅也大。

    走了不少路,腿上酸乏。

    往常都是谷雨或是立夏来伺候,但有老爷在的时候,揉捏的活计就轮不到她们。

    王二麻子将手来回搓热,这才落在媳妇略微浮肿的腿上,一边试着力道观察脆脆的神情,一边同她话,“孔二夫人是严家人,她当然觉得自己娘家是好地方。

    就像是外边咱家是暴发户,投机倒把的牟利人家,难不成咱家就是了?”

    庆脆脆舒缓了蹙起的眉峰,听懂他言下之意。

    无非就是严家好坏不应由街坊传道来定,不然有失偏颇。

    她便觉得有些委屈。

    “难不成在你眼里,我是那种听别人嚼舌根就轻信的人?

    今儿孔家席面上,老祖宗的大寿诞,严家是二儿媳妇的外家,自然也在。你是不知那严老太太的话有多难听。”

    “人家了,三叶子没个老子娘,又是长在兄嫂手底下,指不定吃了多少苛待的苦。

    旁人不可能,咱们两口子仁善,舍得掏钱送三叶子去书院,怎会是那种人?

    这是多正的话呀。

    偏那老太太没牙的嘴一瘪,咱们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呢。”

    王二麻子便有些不开心,“怎么是假慈悲?三叶子能活这么大,全是你的功劳,且不银子花费,光延请名医的辛劳就是大恩情。这老太太忒不是人了。”

    这才对嘛。

    夫妻同心是什么意思,我谁谁不好,做丈夫的同样也得那谁谁谁不好。

    庆脆脆宽心了,“她当我不知,却未料到那墙面不堵人言。我叫孔老太太声干奶奶,去的席面是上边。不好当中坐着,往角落里靠了,将将好有道间壁。

    孔二夫人前脚刚要将她外甥女亲给三叶子,后脚她娘就背着她叨咕咱的不是。你是没见着孔二夫人那张脸,难看的都能悬冰碴子。”

    王二麻子换了条腿,他并不觉得累,还给了半天话的媳妇添了一杯薄荷干片茶,大夫秋燥,孕妇本身便容易热干,便配了些降火气的花果茶。

    “孔二夫人便不再了?”

    “她自然没脸开口了,再,便是没眼色。还使唤丫头往严老太太跟前递话呢。”

    庆脆脆咕嘟喝了半盏,从几上捻了一枚杏干嚼着,“三叶子的亲事就是爹娘来托梦,我都不插手。

    自我就没指着长辈的派头,他念书不念书,我由他选。将来媳妇只要不是大恶之人,我也由着他喜欢。我就照管着吃喝穿行,其他,那是他自己的路,自己去选吧。”

    王二麻子就喜欢脆脆这份通透。

    这些年了,他在外行走,仁义在前,通透藏心间,活得半个逍遥半个富贵。

    “你也是。别仗着是三叶子的哥哥,就敢在外边瞎应承,仔细回来我收拾你!”

    王二麻子被那美目一嗔,心口都热了,连声保证自己绝对不会。

    夫妻两个了好一会儿,外边了了,又盘算起自家的箩箩筐筐。

    从铺子到工坊,东一件大事,西一件事,耗子猫儿呀狗的,都要起。

    转开话题又起了吃。

    庆脆脆因为舒服而懒散的精神重新提起不少,眼睛亮晶晶的,“那青玉楼的八珍饭真是好吃呀。的时候,家里舍不得费铜板买八种粮,我最盼着的日子就是三月三。

    那时候有公祠祭,三大姓的人家体面,摆出来的箩筐篾子上就是八宝花饭。哎哟,一里地以外就香得不行。那时候我娘怕我丢人,千叮咛万嘱咐,只允我拿一团。一团也行,可我...”

    孕妇便是情绪不稳,庆脆脆原本还欢喜着,可一到时候,不自然就哽咽了。

    “可我只能咬一口。相公,你知道嘛,就这么点点儿。”

    她伸出自己的拇指,在指尖上掐了一寸点的白。

    “就只能吃这么一点。我娘耐不住二婶的软刀子,护不住食,我拿到手里没一会儿,就让庆柳抢了。”

    她靠不住了,往起坐坐,“抢了她不吃,就偏在我眼跟前现。有一年她没拿住,一团都滚进了黄泥里,把我心疼的。庆柳不愿意要,可我要,我就去捡。”

    庆脆脆将自己养得白嫩的左手抬起来,“就这只手捡的。捡了我还没吃,我爹就抽了我一巴掌。不是家里没饭吃,捡人家丢了的吃,骂我丢脸呢。”

    她真的好伤心呀。

    泪眼汪汪地看着对首的丈夫,看他怎么安慰自己。

    王二麻子比她还难过,同样眼泪汪汪的,“媳妇,那八珍饭真就那么好吃?我的时候也没吃过,爹娘没了,村里人就把我赶出去了。”

    “你闻过那味儿,我连味儿都没闻过。好惨~~~娘子呀,那味儿是啥样的?”

    庆脆脆呜咽一声,“忘了,就记得香。要不......”

    “我去买。娘子,我这就去买!”

    王二麻子一边踢踏鞋子,“东街的炸肉圆子要来一份不?”

    肉圆子?

    “要!旁边是糖仁铺子,称点杏干回来吧。买最酸最酸的那种。”

    “哎,记得了。要不再买两串炙羊肉?”

    怀孕以后,她挺能吃的。

    两串不够她吃,于是道,“四串吧。少点辣子,我这几天有火气。”

    庆脆脆目送他出屋子,想了想,又喊一声,“再来两羊腰子。我爱吃膻味的。”

    远远传来一声——“记住了。”

    下人们被这一声喊动了,王丰脚步忙慌地跟上去。

    废话!

    这时候不跟着老爷出门吃白食,还能等到什么时候?

    等主仆两个又是肉又是八宝饭又是纸包点心的进了家,谷雨急忙拦着人,“睡了。夫人熬不住,刚睡沉,别惊动起身了。”

    王二麻子便停住脚:“对对对,大夫了,一人睡两人养。”

    这满当当的一怀,放着不是浪费嘛

    “北屋,去北屋。我去北屋吃。”

    谷雨笑着看老爷和王丰乐呵呵地去了北屋。

    没一会儿,王丰还从库房抱了一坛果子酒。

    月上中天,整座院子才终于歇灯安生了。

    ——

    家过日子讲究的是衣食无忧,手有余粮。

    年底盘账的时候,庆脆脆挺着滚圆的大肚子,在正屋中堂中来回八着步子走。

    厅堂中站着的大管事们眼风不敢高抬,但偷瞄一下总还是行的。

    瞟一眼心抖一下。

    这颤巍巍的大肚子,瞧着真吓人哟。

    杨厚德替众人发声,“东家娘子,您要不还是坐着吧。”

    庆脆脆看他们这严阵以待的严肃脸,不由笑出声,“大夫我这肚子里有两个,便不许我常坐着。每日要走足了两个时辰才行,且早着呢。”

    双生子呀?

    这可是祥瑞哟。

    于是满屋子的热闹吉利话。

    庆脆脆听了也谢,单手撑在后腰上,顺着谷雨的搀扶坐回了榻上,“你们几家的本子,同我这处的内账都对得上,是平账。”

    平账就好,只要是平账意味着铺子的盈润在东家满意范畴中。

    这年就是好年。

    庆脆脆便叮嘱些琐碎事情,“歇工、上工,赏钱工钱明细,须得有个成算,年底了,别拖了工钱发放。这是头一顶重要的。第二桩,咱们铺子里的账目一向是三份,我这边的内账,你们手里的面账,还有给官府的报账。这中间不得做鬼,该纳税便去纳税,知道吗?”

    众人齐声应是。

    大管事回禀完了,便是二管事来见人。

    一溜进来十来个,这堂中便显得有些拥挤。

    其中有些人还是熟悉面孔。

    譬如钱婶子,马婶子。这是当年的老人了,一跟主家干活,就没有断过。按资历,五年工龄,每年底了会额外补一份赏钱,叫馈份子。

    你出力出忠心,主家不忘,回馈些是应该的。

    年前来这一趟,一是为了认脸,别东家上门了,你个瘸眼的没认出来。

    二是东家对底下生意上的事情要号脉,问对几句。认真做事的,对答如流。借着大管事来占便宜的,一问三不知,那便是欺上瞒下了。

    比照去年,提上了四五个新人。

    头一回见东家,又听是要考校问对,难免紧张。

    不过对答尚算可行,他们自己放松,大管事也松口气。

    每年这一遭简直比从县衙堂上过还害怕,手心里都是细汗。

    要么恩威并施呢。

    恩情留不住长久的忠心,威慑之下,人们必然要紧着皮子。

    生意嘛,财帛动人心。

    便是如此,也有人敢起心思。

    君不知前年有个投机倒把的管事,同自家兄弟勾兑,低价从铺子里走货,再报比铺子里低的价出手给一老客。

    前后腾挪了两次,净利润有二百多两。

    这时候显出主家的厉害了。

    听过王家生意的内检制吗?

    一个铺子里,若是有仗势欺人或是不公道的事情,都可向上内检。

    匿名内检。

    那若是一整间铺子一心瞒着呢?

    没那机会。

    取货调货,都是走印章单子,一道子给了五百斤的票根,二道子却给四百斤的牌子,三道子一对账,那不是找死?

    那斤两不做鬼,行价上做鬼呢,诸如卖价稍微涨一点,但是账本却是另一种数字呢?

    这个防不住,但只要你敢。

    街面过来过往的,若是那一日巧了问一嘴,一经查实,先送衙门。二是赔偿,三是永不复用。

    人心不足蛇吞象,你敢贪,就要有承担后果的心。

    有这样的人吗?

    有呀。

    东家嫡亲的哥哥,王家大郎,去岁央着在镇上铺子里做事,暗中做空账,被内检,查实后,当场扭送衙门。

    也是他胆子,没敢贪大的,只占了十五两银子。

    县太爷看他认错,还主动要赔偿三倍,只了四十大棍以儆效尤。

    为了这事,大房的黄氏闹死闹活,搬出祖宗来压人。

    放在以前,二房还给她脸面兜着。可如今是什么日子,石墙这一边人心所向,提起王二家,那是大善人家。施恩了多少人家。

    就现在,这西边还有十亩地皮是人王二家的,多少生意铺子租赁求到跟前,还允你一个分家的糟心嫂子死赖着?

    大管事们互相看看,会心一笑。

    人往这世上一遭,难在缘上,也巧在缘分上。

    做事前斟酌下,别作成孽缘了!

    东家娘子了,人有私心是情理中的事儿。但有一点,私心之前先问问自己,那东西是你的吗?

    庆脆脆再次提点过众人后,便吩咐王丰将盘托物什一一送下去。

    “老规矩,咱们年前是要走礼的。大管事是红封银子,二管事是铜钱串子。过了好年,明年再聚在一起做事,可成?”

    众人拱手谢礼,“谢东家赏。”

    如此年前最大的事情便落定了。

    众人从正门往外去。

    王家大石头墩子一侧缩着的一个薄袄子少年看着各色人往出走,嘬个牙花,看得兴起。

    他眼睛利,瞧着出来的几个婆子笑脸呵呵,袖子垂下好大一寸,便知二房又给赏了。

    他看得眼热,也盼着自己有一天能有这么赏钱。

    就在羡慕嫉妒之间,等的人终于从门口出来了。

    他不敢这时候往出窜,硬等着对方下了台阶,往左拐到后巷,不惜绕着院子跑一圈,奔到人跟前。

    话没,先吸吸鼻子,把涕儿虫子藏好,讨好道:“意哥儿,从县里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