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我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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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珍儿是梅玉珠的名, 梅玉珠是她的亲娘。

    她与这恶人是两世以来第一回 见面,她万没有想到会在这恶人的嘴里听到亲娘的名字。一时之间惊愕不已,毛骨悚然。

    上一次世人都传通玄子已修炼出仙体, 可以不进五谷不食烟火。燕旭攻进皇宫那一晚,遍寻不着他的踪影。还有人传他是得道成仙, 飞升上天了。

    后来她听他扮成一名太监想混出宫,结果被人识破抓住。

    他最后的下场是凌迟示众, 那传闻中的仙体不过是和芸芸众生一样的凡胎。刽子手一刀刀的片下去, 片下来的是活生生的血肉。

    她听人, 他凄厉的叫声惨绝人寰响彻麓京城。

    “珍儿…”那声音又响起。

    有人告诉那人她的身份,那人立马变了脸色,用一种令人极不舒服的目光看着她。她目不斜视,像是没看到对方。

    哪知对方走过来,“贫道见过寿王妃。”

    檀香的气息从没有像今天这般让她感到难闻,她差点吐出来。

    那令人极为难受的目光放肆地量着她,她听到那声音在低低自语,“真像啊, 怎么会长得这么像?”

    她假装没听到,心里像起了毛一般恶心。

    “贫道观王妃面相,觉得极好。”

    “我面相好不好,我自己知道。道长应该多照镜子, 替自己看看面相。”

    通玄子笑了,意味深长,“看来王妃对贫道很是厌恶, 贫道要是知道王妃生了这么一副好面相,一定会助王妃一臂之力的,真是可惜。”

    “道长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不需要。”不想去深思他话里的意思,她从容地过去,径直出了宫门。

    越走越快,像被恶鬼追赶一般。她能清晰感觉到对方追随自己的目光。莫名的恐怖和恶心感漫上心头,差点没忍住吐出来。

    通玄子怎么会知道生母的名?他认识她的生母吗?她想起真一道长的态度,还有对方过的话,一种可怕的猜测翻涌着,才涌上来就被她压下去。

    越是害怕,越是止不住往那方面想。

    一出宫门看到等候在马车旁的男人,顿时有了主心骨。她这才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发抖,连声音都在发颤。

    “阿慎,我想见真一道长,我有话要问他。”

    梁帝独信通玄子,宫中已无真一道长的立足之地。真一道长修完道观后便没有再露面,她知道阿慎一定知道他在哪里。

    叶訇什么都没有问,扶她上马车。

    喝过一杯热茶,总算是温暖她冰冷发抖的身体。她若有所思地看向自己的丈夫,阿慎如此平静,是不是也知道了什么?

    “你不问我在宫中遇见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吗?”

    “是通玄子。”

    “你果然知道。”她苦笑,“是不是真一道长告诉你的?”

    他摇头,“道长什么也没有告诉我,都是我猜的。他不像是一个道士,更不像一个为名为利的假道士。我曾救过他的命,我知道有人要杀他,也知道他也想杀那人。”

    “那人就是通玄子,对吗?”

    叶訇点头,“上一次他差点没命了,要不是我及时赶到,恐怕他已经被那人杀死了。”

    “哪一次?是在檀山那一次吗?”她问。

    “不是,是在更早。你还记得不记得那天你惊了马,半夜我离开梅家时恰好赶上有人追杀他。他受了重伤,是我救了他。”

    她的心如坠冰窟,半天都缓过来。

    怪不得前世里她不知道有真一道长这个人。原来如此,真相竟然就在这里。是因为自己一夜未醒,阿慎在前院跪了一夜,错失救他的机会。

    所以,他死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有因有果。这一世的种种,从她醒过来的那天晚上就在发生改变。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原来发生过许多与她有关的事。

    “竟是这样…”她喃喃着,有泪水流出来。

    “阿慎,那人是不是对你了什么?”

    她摇头,“没有,但是我…”

    什么也不用,他知道她要的是什么,“你真的想知道真相吗?”

    “想。”她低下头去,“即使真相丑陋,我也想知道。因为我不想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更不想自以为是糊涂一生。”

    就像她的前世,多么可笑啊。

    什么都不知道,自以为清高贞烈无愧梅家的风骨气节,岂不知一切是多么的讽刺,她的死又是何等的不值。

    这一世,她不要再做个傻子。

    无论多么残酷,无论多么恶心,她也要知道所有的真相。

    真一道长就住在麓京的一座民宅里,宅子四进,与一般的宅子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是门前种了一株梅花。

    梅青晓站在门前,迟疑了。

    她突然心生胆怯,所有的勇气在瞬间散尽。她不敢去问,她问自己为什么非要问个清楚?都已决定放下的东西,为何要再去刨根究底?到底她害怕了,她害怕知道自己最不想知道的真相。

    她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可以不用去问,也不要去寻找真相。她只做她自己,只做阿慎的妻子。然而她的手在几次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于拍在门上。

    门开了,正是真一道长。

    很显然,他很吃惊。

    宅子里一应布置很是简单,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两个道士忙前忙后,不多时送上茶水并点心。

    梅青晓看着他,他清瘦兼有书生之气。便是年纪大了,面相亦是棱角尚在,并未被岁月磨去原有的锐气。

    然而他的气韵深沉,给人阴郁死寂之感。像是灭了的烛,只剩苍白的躯体,没有一丝热情的生机。

    她读过他的诗,诗中有许多悲悯情怀。他是一个感情丰富的人,才会写出那样缠绵细腻的诗。多年以前发生过什么,他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今日我进宫,遇到了一个人。”她。

    真一道长给他们倒茶的手一顿,“宫里人杂,遇到什么人都不奇怪。”

    “是啊,原也没什么奇怪的。只是他见到我很是吃惊,可能是因为我长得像他认识的人。我听到他嘴里叫出一个名字,竟是我亲生母亲的名,珍儿。”

    真一道长看向她,“你想问什么?”

    她苦笑一声,那个可怕的猜测怎么也问不出口,“你为什么会做道士?这一行鱼龙混杂,什么牛鬼蛇神都有。坑蒙拐骗祸害苍生,又怎么能修心养性?”

    “没有什么为什么,就是有一日突然厌倦虚度红尘,想寻找自在和清静。”

    “自在和清静,我怎么看不出来。”她艰难开口,“是因为那位宋道长吗?我的亲生母亲是不是也和他认识?”

    “是。”

    “那他们…你们…”

    “你何必要问,这世间之事不如意的太多。人若执着于过往,终将被前尘所累。何况你长在梅家,那些事与你无关。”

    她也想无关,然而她不能自欺欺人。

    “道长你自己何尝不是,你若不执着往事,又怎么会丢了手中的笔不再写诗。”

    真一道长沉默了,盯着杯子里的茶水。良久之后,他一声长叹,示意梅青晓去看茶水中舒展开来的茶叶。

    “你看这茶叶多么自在,世人称之为香茗,爱它清雅香气。又有谁会去追究它是从哪棵茶树上摘下来的,又有谁会去在意那棵茶树生得笔直与否。”

    她听懂了对方话里的意思,眼中泛起泪光。

    从来没有这一刻,她希望眼前的男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他他没有福气,孰不知是她没有福气。

    她接过他递来的茶,轻轻抿了一口。幽幽的茶香,入口先苦,苦过之后是淡淡的回甘。正如她此时的心情,复杂绵长。

    “道长的话,我记下了。”

    “记下就好,你只要记得茶是好茶,其余的都不重要。”

    不用再问,她已经知道答案了。

    多年前的纠葛也不必再问,她似乎都能猜得到。当年她的亲娘不谙世事,被道长拒绝后遇到了通玄子。道长之所以修道,定是想找那个恶人报仇。

    她重活一世,真的是老天的恩赐吗?

    为什么她要有那样的身世,为什么重生的人是她?她恍惚之间明白了,那是因为她背负的罪孽,此生是来赎罪的。

    真一道长也好,阿瑜也好,都是她赎罪的人。

    这样的自己,还真是让人厌恶。

    她唾弃自己的出身,觉得自己身体里流的血都脏的。她一遍遍的告诉自己真一道长得对,她就是那茶叶,与茶树早已没有关系。

    茶叶将抽出嫩枝就离开了茶树,此后天各一方。那恶人与自己素不相识,此后也不会相认,她到底在纠结什么?

    夜里辗转难眠之时,手被人紧紧握住。那双手修长有力,手掌中全是坚实的老茧。大掌将她的手包起,给了她无尽的安心。

    “阿慎,如果我真的是那个人的女儿,你会嫌弃我吗?”事实上没有什么如果,她应该就是那人的女儿。

    “阿瑾,别乱想。不管他是谁,他和你都没有关系。”

    “阿慎,我怕…”

    “别怕,他是他,你是你。”

    “好,管他谁是谁,我只是我。”

    她只是她,梅青晓。

    不管她的生母是谁,她的生父又是谁,她两世都是梅青晓。

    “阿慎,如果他找到我,我该怎么做?”

    她不认那个人,不代表那个人不会来找她。

    夜静如水,一道黑影越过王府的墙,悄然无声地飘落。来人以为王府守卫不过如此,不想才一转身,一道寒光而过。

    他快速一躲,几许发丝飘落。

    “谁?还不快出来!”

    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伴随着冰冷的声音,“宋道长深夜造访,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