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是我的家
晚上快到饭点的时候,科莫准时到了。
他是名声在外的顶级主厨,擅长各种西餐,属于千金难聘。而家里除了他以外,还同时雇了另外两个同样出色的中式大厨,三人共同负责张罗别墅里的一日三餐。
霍城这人特别挑剔,对入口的东西要求极高,似乎总有那么点不放心。而且有几天还会格外挑剔,对着什么美味佳肴都食欲不振,只有苏闻禹亲自下厨做的那点清粥菜能让他动两下筷子。
苏闻禹的奶奶身体一直不大好,吸太多油烟对她只有害处,所以他很早就学会自己做饭了,没认识霍城之前,艺就已经相当不错。
这几年为了他,还学习了不少新菜式,尤其是一些调理身体的药膳,这要是哪天主业干不下去了,当个厨师不定都够格。
咕噜咕噜——
锅里的浓汤冒着泡,盖子一掀,滚烫的食香就顺着蒸腾的热度酝酿而出,空气里顿时溢满了奶油和百里香的味道。
“应该差不多了。”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关火,把黑松露粉均匀地搅开,耸起肩膀努力嗅了嗅,终于心满意足地露出笑容。
而科莫只能无所事事地站在一旁,扒拉着自己一头金发,愁眉苦脸地叹气:“苏先生,要是我的每任雇主都像您这样天赋异禀,我想我很快就要失业了。”
他一个在美国长大的法国人,中国话却得字正腔圆十分流利,几乎没什么口音,倒是难得。
“你少拿我打趣。”苏闻禹眼底闪过一丝无奈,对这位主厨先生夸张的修辞法已经习以为常,“不过,你中文的水平倒是进步神速,现在连成语都一套一套的了。”
“噢天呐,我这算得了什么,每次看到苏先生在做菜上的进步,我就觉得自己要变成绿眼怪物了。”
这话听着怪难懂的,但苏闻禹却很快理解了,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很耐心地纠正他简单粗暴的直译:“科莫,greeer翻译成嫉妒,会比较好一点哦。”
“对对对,嫉妒。”科莫点头如捣蒜,为了表示自己已经记住,还来来回回重复了好几遍,活像个没有感情的复读:“嫉妒嫉妒。”
苏闻禹被他故意捏着嗓子的怪腔怪调逗笑,正要点什么,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不的动静。
什么声音?
紧挨着的两人齐刷刷地回过头,就看见霍城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显然是刚从公司回来,西装外套挂在臂弯,面沉如水,眼底没有一丝温度,任谁看都知道是在不高兴。
谁又惹他了?
苏闻禹纳闷。
不过也不奇怪,霍大少的性子确实不算太好,做事情随心所欲,叫人捉摸不透,脾气来的时候谁也劝不住。
但他生气和一般人不太一样,不会随便迁怒,不会胡乱发泄,看上去一点也不暴躁,只是变得阴沉,浑身沁着寒气。
他会独自呆那么一会儿,然后很快又恢复平静。
倒不是霍城宽厚大度不记仇,他只是把“稳”这个字刻进了骨子里,稳到连怒火都能控制在一定范围内,没什么事情能让他彻底失去理智,所以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有那种暴跳如雷的时候。
这点苏闻禹是佩服的。
“今天不用做饭。”霍城。
这话的时候正对着科莫,低沉的声线带着些微沙哑,微微颔首时显得绅士而礼貌,眼底却暗藏着阴郁不明的情绪。
科莫可是个人精,当下就敏锐地察觉到了老板不悦的态度,于是立刻麻溜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匆匆打完招呼以后就光速离开。
苏闻禹透过落地窗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慌不择路的样子仿佛被狗撵似的,实在有点滑稽,忍不住想笑。可嘴角咧到一半,硬生生被身边人骤降的气压打断。
不是吧?这次气性那么大?
是工作上的事,还是别的?有多棘?很难解决吗?
其实还是习惯性地想要上去关心,但苏闻禹这次只停留在想的阶段,没有多问。
他需要让这个人慢慢淡出自己的生活,以后霍城的喜怒哀乐,都和自己无关了。
就是可惜那锅汤了。
霍城本来就不是胃口多好的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更吃不下东西了,看什么都不顺眼。
这锅黑松露菌菇汤炖得那么成功,自己一个人又喝不完,看来只能浪费了。
“这个汤不好喝。”像是为了验证他的猜测,霍城立马了这句话,语气斩钉截铁。
苏闻禹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随口哄他:“那下次做别的。”
霍城面色稍缓,微凉的视线看了过来,眼瞳在灯下闪着光,很亮,“我去书房。”
苏闻禹点点头,没发表什么意见,整个家都是你的,爱去哪去哪。
他自顾自转身,正准备进厨房,可没走几步,又被人叫住。
“阿闻。”
霍城就站在几级楼梯上,他身量原本就高,这么一俯视,更显得居高临下,像在看蝼蚁。薄薄的眼皮一撩,神色看着像是有些诧异,隐隐还透着一点不满。
“你也来。”他。
苏闻禹立在原地没动,“我要先煮饭。”
把厨师赶走了,当然只能自己做饭,你不吃我还要吃呢。
“那个不急。”霍城直接出声打断,沉着眼眸冲青年招了招,“过来。”
苏闻禹:“”
他几乎不会和霍城起争执,一旦两人有了分歧,最后也一定是他妥协。
以前是因为不舍得。
父母的争吵给他的童年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可怕阴影,那些摔碎的碗盘,歇斯底里的怒骂嘶吼,一度是他的噩梦。
他害怕重蹈覆辙,害怕感情在争吵被不断消磨,更不希望霍城觉得不快,所以总是在妥协。
现在嘛,是因为懒。
懒得多费唇舌,懒得多花精力,你什么就是什么吧。
更重要的是,苏闻禹发现,其实每妥协一次,自己心里对他残存的喜欢和眷恋,都会少一点。
就像现在。
这是个好现象。
他淡淡一笑,安静地跟在霍城身后往前走,一言不发。
家里的书房很大,可以一分为二按照功能区划分。一面是书桌,桌上到处都是文件,内容涉及公司账目,企划报表,还有尖端科技,随便扫一眼,都是商业密。
不过苏闻禹也没有乱看,视线规规矩矩,关注点完全在另一面的书橱上。
这一面属于休闲区,有很多珍贵的藏书和艺术品,还摆着长沙发和圆桌,布置得很舒适,恰好可以临窗而坐。
霍城眼下就坐在沙发上,但他的脊背挺得很直,也没靠抱枕,好像底下不是柔软的绒布,而是坚硬的红木椅子——大少爷一向矜贵又从容,懒散这种姿态,很少在他身上出现。
苏闻禹知道他有话和自己,几步挪了过去,还没走到面前,就被男人长臂一伸,直接扣住腕一把硬拽到了腿上。
“今天又画画了?”他嘴角弯起,眼底淡淡的情绪遮掩住了凉薄,有力的大圈紧劲瘦的细腰,占有欲十足地牢牢握住。
“嗯,接了稿子。”苏闻禹应声,随后不适地动了动,“你轻点儿。”
“真是豆腐做的。”霍城低笑两声凑近,用下巴把他抵住,然后在光滑柔嫩的颈侧轻蹭两下,滚烫的气息肆意喷洒,瞬间掀起一股热潮。
苏闻禹昨晚没顾得上看天气预报,不知道今天会突然降温。他有点体寒,身上衣服又穿得偏薄,尤其这会儿天还晚了,其实有点冷。
霍城倒是热气足,在他后背不断散发出暖意,像个天然的大暖炉,就这么靠着,还挺舒服的。
于是苏闻禹没再继续挣扎,干脆直接窝进去,懒洋洋地缩在男人怀里。
霍城眉心微动,又笑了一下。
苏闻禹被他笑得莫名其妙。
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霍大少爷的心情居然阴转多云了。
真是奇迹。
“画了什么?”霍城又。
漫不经心的一句询问,其实兴致缺缺。毕竟画室就在隔壁,真想知道过去转一圈就是了,问个什么。
苏闻禹也清楚他什么德性,你敷衍地问,我就敷衍地答,只等他快点进入正题。
“随便画画。”
霍城果然没再追问,他深吸了一口气,拍拍青年的侧腰,把人从腿上挪下去。然后径自站起身,拉开书柜底下第二层的抽屉,把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拿了出来。
“给你的。”他一只合上抽屉,另一只把东西递给苏闻禹,态度很随意。
苏闻禹草草地打量了一眼。
盒子其实挺的,差不多和稍大的苹果一个尺寸,外面包装不算很华丽,不过雕刻的一些古典花纹倒是挺别致的。
他想了想,哦,应该就是霍城喝醉酒那次过的,出差带回来的礼物。
“是什么?”
“自己看。”
于是苏闻禹站起来接过,却被上的下坠感吓了一跳,这盒子居然还挺沉。
他摆弄了一下外面的金属关,只听“啪嗒”一声,卡扣打开了。
明黄色的绸布中央,躺着一块形状奇特的蓝色石头。
上面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老虎。
“这种石头只在银沙河一带有,每一块形状都不同,一面光滑一面却有天然的雕饰。”霍城的声音在耳边淡淡地响起。
“这是天然的?”苏闻禹的眼底霎时浮现出一抹惊异。
“对。”霍城点点头,“喜不喜欢?”
苏闻禹很诚实,“嗯”了一声,难得地有点高兴。
实话,这礼物确实还算符合他的审美。
以后跑路了一定要带上。
他重新坐回到沙发,把石头拿在里,轻轻抚摸着上面来自大自然鬼斧神工的纹路。
霍城也挺高兴,“看来是真的喜欢。”
他满意地勾了勾嘴角,长臂一伸,修长的大就落在青年耳侧,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抚摸着。
两个人的动作惊人的同步。
欣赏、逗弄、把玩。
那个瞬间,苏闻禹心口骤然一紧。
刚刚升起的那点高兴,迅速消失到连渣都不剩。
也许自己之于霍城,就像这块石头之于自己。
都是头的玩意儿,而已。
霍城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心情,指游移到毛茸茸的发顶,安抚似的揉了揉:“明天开始我有行程,顺利的话,大概两三天就能回来。”
他最近在处理城西那块地,那是从别人里硬生生救下来的,历史遗留问题一堆,比以往棘不少,所以三天两头需要出差。
“嗯,知道了。”
“别总闷在家里,偶尔也出去走走。”霍城又嘱咐道。
“我当然会出去,出去了就再也不回来。”苏闻禹信口胡诌,却又带着几分认真。
霍城当然不信,他随捏了捏青年饱满的下唇,一下就挤成了嘟嘟嘴,像金鱼一样,怪可爱的。
“家就在这里,你能去哪儿?嗯?”
他很温和地笑了笑,一副很纵容的样子,好像胜券在握,不过是笃定苏闻禹不会走,笃定他会永远停留。
于是苏闻禹也弯了弯眼角,然后无声地看向窗外,没再继续话。
这里不是我的家。
所以,是时候给自己找个暂时落脚的地方了。
作者有话要:感谢在202-2-500:3:0202-2-520:9: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天使:咕叽、大大今天更新了吗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天使:腐り気味3瓶;只想困觉芳芳子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