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苏闻禹搬家之后，这还是徐弈棋第一次来他的新居。

    坦白，比去霍大少燕郊新城那栋别墅做客的时候，要轻松多了。

    那个地方里里外外都透露着寸土寸金的气息，从装潢到摆设，从设计到布局，全写着“金贵”二字，他晃荡一圈都会不自觉地放轻脚步，生怕碰坏了什么，而且周围的一切都显得距离感十足，像飘在云端似的。

    可是这里就不一样了。

    门一开，首先看到的是玄关处一幅日出江景图。艳红的太阳从水色中跃出，和底下的一束美人蕉正好相互映衬，看起来生气勃勃。

    再往里，原木色的家具豁然映入眼帘，虽然香杉表面自带大大的树疤，却更显出一点纯天然的独特韵味。连通客厅的阳台摆着未开花的盆栽，瓷白水缸里游着鱼，窗台垂下绿萝，一目望去，满室田园风光。

    整体很漂亮。

    但漂不漂亮还是其次，主要是特别温暖，有种家的味道。

    “闻禹，这儿被你布置得真不错，我以后的房子都想照这个装修了。”他朝青年竖起大拇指，真心实意地称赞道。

    “主要是姜姐之前理得好，我顶多算在她的基础上二次改造。”苏闻禹泡了两杯茶，递给他一杯，“先喝口水，饭已经煮了，砂锅也炖上了。”

    徐弈棋接过茶，抿了一口，然后很快就放到一边，：“我也来帮忙吧。”

    “不用，几个菜而已，很快的。”苏闻禹笑着拒绝。

    他的动作也确实又快又娴熟，已经是多年积累出来的经验了。时候当家早加上本身对做饭的爱好，让他一进厨房就如鱼得水，完全不需要别人帮忙。

    徐弈棋不死心，也不太好意思干看着吃白食，就跟在他屁股后面瞎转。结果从洗菜开始看到起锅，最后菜都快装盘了，愣是没找到能下手的地方。

    “嘶——”他忍不住抄起手，有点垂头丧气起来：“我怎么觉得这有点儿像咱们以前日租的时候呢？”

    他们念大学那会儿，玩得好的几个人平时经常会出来聚一聚，租一天别墅或者院搞轰趴。苏闻禹平时要兼职，又爱写写画画，一直没什么时间参与，但偶尔也会来凑个热闹。

    那时候基本都是徐弈棋组局，本意是想让苏闻禹能有个放松的机会，结果没想到他自己和另外的几个人都属于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什么都不会做，只能对着厨房和菜谱干瞪眼，最后还是得苏闻禹里里外外地忙活。

    “想想我们那时候，真的是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只会给你添麻烦。”徐弈棋挂着脑袋，现在起来还觉得臊得慌。

    “怎么会，你们不是有扫地洗碗吗？”苏闻禹正给蒸锅里的糯米排摆造型，闻言不禁失笑，转过身温声道：“再了，大家一起出来玩，干嘛计较这么多。”

    “你啊。”徐弈棋感慨了一句，没再话。

    他自然知道苏闻禹是真的不计较，因为这人就是这么个脾气。

    以直报怨，有恩必报，对恶人不客气，但一旦被他划进自己的圈子之内，就会得到最真挚的对待，有事一声他就会来帮忙，付出再多都不会有一句怨言。

    这样的性子固然很好，可转念一想，苏闻禹对他们这些朋友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对自己喜欢的人呢。

    所以也难怪他会对霍城这么不计回报地给出全部爱意。

    付出当然没有错，感情里面，计较太多是很累的。但，要是一直什么都不计较，会更累。

    没有人可以永远坚持走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不是吗？

    徐弈棋半倚靠着厨房外面的推拉门，轻轻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呢？”苏闻禹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还以为他故作深沉，于是一面收拾一面催他：“赶紧帮我把菜端去餐厅，可以开吃了。”

    “好嘞！”徐弈棋赶紧把刚才的心思抛诸脑后，应声而动进去搭了把手。

    菜刚出锅，再加上炖了汤不容易凉，满桌都是热气腾腾的，餐厅里很快云山雾罩，连旁边的玻璃砂门都蒙上了一层白色。

    徐弈棋先喝了口热的，接着几块羊肉下肚，眼睛一下子舒服得眯了起来。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夸人手艺，就听见苏闻禹十分心有灵犀地发出满足的喟叹：“果然砂锅里还是加羊肉更好吃，以前只能放别的，都没这个味儿。”

    “我也觉得。”徐弈棋深以为然，啊呜吞了口菠菜，又随口回道：“所以以前为什么不能放羊肉？”

    “……”

    苏闻禹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但很快又继续动作。

    “因为霍城不喜欢。他不爱吃，我又觉得无所谓，就顺着他来。”

    他又夹了块萝卜放进碗里，很坦然，很淡定地出了这个名字，脸上甚至没什么波动。

    没什么不能提的。

    自从上次在车里开之后，他和霍城就没有再见过面了，他每日正常工作正常生活，也没有再想起这个人。就像两条平行线，在意外相交之后，终于又重新回到了各自的轨道。

    其实，早就该这样了。

    徐弈棋却比他反应还大，连后背都凉了一下，一边偷瞄青年表情，一边故作无谓地轻哼道：“那是他没口福。”

    “反正……你现在算是迎接新生活了。”他迟疑半秒，一语双关道。

    “你不也是吗？”

    苏闻禹扫了眼青年手上的戒指，意有所指，看上去根本没被这突如其来的话题影响到，还笑了一下，带着点揶揄的意味。

    “嗐，别提了，我和珞珞吵架了。”肚子三分饱之后，徐弈棋也开始起了自己的烦恼。

    珞珞就是他谈了一年出头的女朋友，两人之间的感情一直很是稳定。

    “怎么回事？”苏闻禹一听，神色也严肃起来，“人前两天不还给你送爱心便当吗？”

    “吵架嘛，反正就鸡毛蒜皮呗。”徐弈棋烦躁地挠了挠后脑，“我也有错，她也有错，但是谁都拉不下这个脸来，就这么僵着咯。”

    于是苏闻禹下意识地搭腔：“可是吵架伤感情，两个人在一起也不容易，你既然看得这么清楚，也知道大家都有错，为什么不干脆给个台阶——”

    话到这里，他抿了抿唇，忽然顿住了。

    徐弈棋那边听了半截，不上不下的，不禁有些纳闷，追问道：“怎么不接着往下劝了？你再多两句，没准儿我就电话过去道歉了。”

    苏闻禹慢吞吞地看他一眼。

    半晌，他嘴角向上弯了一下，耸了耸肩，好像有点无奈。

    “就是突然想到，我活到现在，满满算就喜欢过一个人，只谈过一次恋爱，所以能传授给你的，只有失败经验，一下子就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了。”

    他语气平淡，话得也很坦诚，甚至还有种拿这件事随意开玩笑的意思，却让徐弈棋蓦地一怔。

    他忽然想到，苏闻禹和霍城就从来不吵架。

    可是朝夕相处的人，怎么可能没有一丁点摩擦，之所以从来不吵，是因为有人一直在妥协。

    就像霍城不喜欢羊肉，苏闻禹就会习惯性地迁就他一样。

    他其实是很有主见的人，可是在感情里却不太会提出自己的意见，或者，是一直在努力服自己不要有意见。

    也许是受父母长年争执的影响，苏闻禹舍不得吵架，怕消耗感情，也不希望霍城不高兴，所以总是尽量避免争执，往往没等到争执那一步，就会率先让步。

    这其实不是一件好事，苏闻禹无限度的包容几乎是惯坏了霍城，而问题如果一直不开，一旦爆发出来，很可能就难以挽回了。

    但这难道还成苏闻禹的错了吗？

    好像也不是。

    如果霍城平时能多体察一点，更在意一点，维持感情双方的平衡，就不会是现在这样的结果。

    “怎么不话了？想女朋友？”苏闻禹把筷子放下，抱着胳膊开始嘲笑他：“真那么着急，早干什么去了？”

    徐弈棋胡乱地应了一声，看着他眉眼弯弯的笑脸，不知怎么地，有句想问了很久的话，忽然没过脑子地就问了出来。

    “所以你当时到底为什么和霍城分手？”

    空气忽然安静。

    一段沉默插入两人之间，迅速给热络的晚餐降了温度。

    徐弈棋隔了几秒没等到回答，立马就后悔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了，脑子飞速运转，算插科诨把这茬儿先混过去。

    但苏闻禹其实倒没觉得有什么不能问，也不觉得有什么难受，只是话题转变得有点突然，所以才稍微怔愣了一下。

    “……应该就是，喜欢磨没了吧？”他不算敷衍好友，仔细想了想，最后这样中肯地回答。

    徐弈棋不话了。

    他印象中最快乐的苏闻禹，是在遇见霍城后的那三年。

    满心欢喜，笑容比以往多出好几倍，整个人都变得更亮眼，就连偶尔冒出的棱角都被很好地收了起来。

    当然，他见过最不快乐的苏闻禹，是在和霍城正式交往后的第三年。

    疲惫，失落，有时还有点茫然。

    六年的时光，太长了，几乎要占到目前人生的四分之一。

    苏闻禹在这个人身上，倾注了太多的喜怒哀乐，所以到此刻为止，心里的感情也已经太难分辨了。

    两个人之所以会在一起，无非是因为对方身上有吸引自己的东西，甚至于是，自己所没有的那部分闪光。

    霍城对于那个时候的苏闻禹来，其实是灯塔一样的存在，很光明，很耀眼，甚至于照亮了前面的方向。

    而直到现在，那些闪光点，在霍城身上依然存在，曾经的维护和帮助也无法抹去。

    所以就算苏闻禹如今表现得和个没事人一样，徐弈棋却依旧放心不下。

    这个人糊涂的时候，是假装糊涂，那么清醒的时候，会不会也是刻意清醒？

    磨没了的，到底是喜欢，还是对对方的那份期待？

    徐弈棋不敢肯定。

    但是徐弈棋更不敢问。

    也根本不想问。

    就算是他的一点私心吧，他觉得苏闻禹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或许霍城这样的人，只适合远远地注视吧，如果真的在一起，就太累了。

    咕噜咕噜——

    紫砂锅被底下的炭火持续加热，不断冒着泡，里面的汤汁浓缩，还翻滚着新鲜的食材，一看就十分美味。

    盛煜川抻了抻袖口，不自觉地舔了下嘴唇，结果勺子刚伸到一半，就被门开的一阵凉风吹了个正着。

    是霍城从外面走回了包厢。

    他一回来，就在桌边坐下了，这次终于没再吝啬自己的目光，极快扫了眼桌上的菜肴之后，就重新拿起了筷子，继续进食。

    盛煜川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不是吃饱了吗？”

    “消化了。”

    “……”盛煜川无语地撇撇嘴，心里却好奇得紧，霍城在这外头到底有什么奇遇，只不过出去一趟，整个人都多了丝精神气。

    “对了，这几天的工作我会加快进度，你适应一下。”霍城拿帕子擦了擦嘴，慢悠悠丢下这么一句话。

    “还加快？你是铁的我可不……”盛煜川下意识地开始抱怨，却又顿住了，皱着眉狐疑道：“你是不是之后马上要有什么别的安排？”

    到底是他兄弟，几乎是一针见血看出了真相。

    霍城轻咳一声，含糊道：“有个展要看。”

    “什么展啊？高新科技展？世窗博览还是……”

    “画展。”

    盛煜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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