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给你个地址，让她去那边等吧。”原之野拿出手机，将地址发给黎城，“我下飞机就直接过去。”

    “我跟你一起，”黎城还没完，原之野就摇头，道，“别，那边记者几乎都认识我，别被拍到。我单独见见她也好，有些话我们需要单独聊聊。”

    “这么多年了，生前身后，多少怨恨都消弭了。”黎城十几岁就认识原之野了，对这两兄妹之间的问题也很清楚。只是当年原之野突然被杀，后事是原书吟亲手办的，那些所谓的埋怨，也就不了了之了。

    “……先聊聊吧，”原之野眼神深沉，陷入许多年前的记忆。

    原之野是渔港出生的，父母乃至整个家族都是港岛的原住民。按照古时的法，原家算是当地的乡绅，是一个很有声望的大家族。

    上世纪南方比北方更早发展起来，可关于家族传承这种事，即便到了今天也是传统到有些刻板的。

    原之野作为家里的长子，自然受到极大的重视。即便他从就跟别的孩不同，可家里包括他的父母依然是重男轻女的。

    本来因为长子的不同想要再生一个男丁，可偏偏生了个女儿，不管是出于失望还是本来的封建观念，原书吟从享受的资源和爱都是不公平的。

    不公是一切矛盾的根本。

    幼年的原书吟在外婆家一直到十来岁才被接回去，兄妹间本来感情就淡漠，加上没相处几年，原之野就离开了渔港，去追求所谓的音乐梦想，两人就几乎失去了交集。

    后来，少年时也有音乐梦想的父亲在抑郁中生了重病，十几岁的原书吟就开始帮着家里开铺，干活，连学业都荒废了。父亲一直到去世，都没有告诉原之野自己的病情，只是一直嘱咐他要坚持自己的路，完成自己的梦。

    原书吟的不满，日积月累，最后终于在父亲去世时爆发了。

    从的不公，为了贴补家里的劳累，甚至在母亲要求下，还没成年就订了婚过了礼金，这一切为的都是能让原之野有足够的自由和金钱去追求那虚无缥缈的梦。

    为别人的梦而负重，都是年纪轻轻的人，谁会甘心？

    父亲的葬礼上，原书吟跟族里长辈大吵了一架，也是那一天，原之野才意识到自己这妹妹受了多少委屈，性格有多泼辣。

    已经见识过渔港镇外花花世界的原之野，当晚偷偷溜进祠堂边的木屋（女子不能进祠堂），放走了被关在里面的原书吟。

    原之野将能拿出的现金都给了原书吟，让她去城里找黎城，并在黎城亲戚的介绍下，逃到海峡对岸的内地工作。就这样，原书吟才逃过了未成年就嫁人，然后一辈子生儿育女，永远被困在渔港镇的生活。

    原书吟走后，逢年过节也会给原之野写封信，可两人始终无法像别的兄弟姐妹一样相处，甚至双方都尽量不见面。隔着一湾海峡，知道对方存在，却无法变得亲切，一直到原之野去世……

    原之野看着窗外的云层，从白昼转为黑夜，平流层之外，星光璀璨中，他将关于这个明明应该是世界上最亲近，却到死都不曾将彼此纳入生活的妹妹的记忆，一点点回忆了一遍。

    依然觉得亏欠，从的，死后的……

    一路无言，下了飞机后，告别黎城，原之野直接去了瞿凯的餐馆。途中姚杨给了原之野电话，是言云天过来的。

    一心想着原书吟，原之野有些不在状态，只跟言云天要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便匆匆挂了。

    餐馆的老板依然在外流浪，原之野到的时候，远远地就看到门前站着的人。

    “等很久了吧，”原之野看到原书吟——本该明眸皓齿的少女，现在已经是人近中年的女人——两世的从容也无法让他自若，“先进去吧。”

    开了餐馆门，原之野没有急着跟原书吟话，而是去吧台后拿了两瓶橘子汽水，这是妹妹最喜欢的饮料，原之野下意识地想要讨好这个上辈子没来及疼的亲人。

    “阿城，”原书吟没有伸手去接汽水，而是靠着桌子仔细量着原之野，“你是他？”

    “嗯，”原之野点了点头，来之前心里想了很多，可临了却发现无从起。

    “阿吟，呢几年……你过得好？”这句话是原之野用渔港镇本地话问的。

    “祖先不保佑，总有大仙可怜我，还不错。”原书吟身材很苗条，也或许是从事服装行业的缘故，穿着很时尚，“怎么证明你是他？”

    原之野想了一会儿，继续用那种口音很重的语言道，“五月二十三夜，陆百三十二块三。”

    桌上的汽水被拿起来，原书吟含着吸管轻轻喝了一口，微垂的双眼化着精致的妆，“还真是。”

    那年的五月二十三晚上，六百三十二块三，正是原之野当年放原书吟走时，给她的钱。

    “死得冤，回来报仇？”原书吟话的时候，将手腕上的一根手链露了出来，“护身符，求高僧开过光的。你怕不怕？”

    原之野看着那条金灿灿的手链，哭笑不得，“不怕，我不是鬼。”

    “哦，”原书吟这么着，开了手包，从里面拿出条一模一样的链子递给原之野，“不怕就戴上吧，保佑平安。”

    “谢谢，”原之野接过链子，入手冰凉，确实没有什么不适，刚要戴却被原书吟阻止道，“男左女右，你戴在左手。”

    “哦，”原之野戴好，大很合适。

    “原，阿城这么叫你，你有什么算？”原书吟成熟的眼里有得意，能这么叫原之野让她挺爽的。

    “就想见见你们，没什么算。”原之野看着原书吟，露出了然的笑，“你们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我在南海市安了家，收养了两个孩子，大的已经上高中了，的上学。”原书吟简略地着自己的生活，“每年清明都带他们回去祭祖也去看看妈。有机会，来看看他们吧。”

    原之野点着头，“好。我还是做音乐，这段时间忙过了，就去看你们。”

    餐馆已经几个月没营业了，原之野有空的时候会来扫一遍卫生，理院子里的花草。

    藤蔓编制的灯罩里，灯光微黄地洒下。

    原之野跟原书吟在这个夜晚聊了很多，从喝汽水，到吃宵夜，迟到了几十年的兄妹，不可思议地开始了正常交流。

    只是一直到送原书吟回酒店，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起一件事——到底是谁杀了原之野？

    原之野从黎城那里知道夏铭后，心里就有了计划，只是这个计划太过庞大和危险，他不想拉任何一个他关心的人进来。

    这宇宙有多大？我穿越数十年回到世间，刚好你们也都还在，所谓幸运不过如此。

    第二天，原之野约了黎城和原书吟一起吃了午饭。饭后送了原书吟去机场，黎城告别去了帝都，临行前依然十分担心原之野跟言云天的关系，以及这段关系蕴藏的危险。

    原之野安慰了黎城几句，了自己并不算报仇，你们现在都生活得好好的，我就心满意足了之类的，将人发走了。

    接下来新专辑的录制正式提上日程。

    跟临时组建起来的乐队磨合就花了许多时间，编曲，录制……

    一大堆的事都必须原之野亲历亲为，还有言云天的那首爵士曲。改好之后，余程就叫来原之野直接现场录制，完成后交给姚杨发送给了言云天。

    这期间，原之野也接受了两个采访，谈了谈自己新专辑的上线时间，和一些音乐理念。

    再加上学校的课程，这段时间是原之野来到新世纪后最忙的日子。

    原之野没注意时间，直到十天后的一个深夜，忙完一首新歌录制回到家，推开门看到了言云天。

    “你回来了？怎么不提前一声？”原之野摘了口罩，又倒了杯水喝了，才发现沙发上坐着的男人脸色不大对，“怎么了？”

    “十天，”言云天黑着脸，“你见了黎城不，居然一个电话都不给我，你是觉得生活里没有我也挺习惯？”

    原之野这才想起来，似乎从机场路上接了言云天的电话之后，两人还真没联系过了。

    “很重要的人？见了谁？还是只要我不联系你，你就不会想起还有我这个法律上的丈夫？”言云天越，眼里的愤怒越浓。

    放下水杯，工作了一天的原之野本来已经很疲惫，还要面对言云天的怒气，突然觉得很累。

    “言先生，我最近太忙了，”原之野不想吵架，“姚杨不是会每天跟你联系吗？我没什么重要的事，就……”

    “姚杨不是你，你才是我言云天的爱人，”言云天站起身，向原之野走了过来，“你先不要见面，我就不出现，你要自由，我给你自由，可是你的生活里是不是根本不需要我的存在？我的钱你不想要了，我给资源你也拒绝，或许我这个人你其实也不想要？对，你确实不想要……”

    “言先生……”原之野捏了捏眉心，不知道这人为什么又开始了，就因为自己没主动联系？

    原之野伸手，想要拥抱言云天，却被对方推开，“别闹，有什么话我们好好，”原之野拉着言云天，笑道，“那首歌收到了吧？你晚饭吃了吗？要不要我……”

    “瞿凯回来了？”

    【作者有话：明天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