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三章 二次开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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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承宗没在攻城阵地。



    元帅军的中军大营驻扎在城西矮山一座供奉惧留孙的寺庙里,只有数百羽林郎在周遭警戒。



    虎贲营的将校都在开战之初分散队,在辽阳郊野测绘地形、勘察地利,羽林骑则有不少人跟着张献忠行动。



    不过羽林骑倒不是跟着纵火去了,而是同样负责测绘地形、记录庄堡田宅、劫掠所获与收容俘虏押送至围城营地。



    刘承宗与中军留下的军官,则在战斗中汇总四面八方送来的各种情报,加以分辨,感知辽东战场的全面环境。



    一收到孙龙出城投降的消息,刘承宗就觉得事有蹊跷。



    因为据左光先所,孙龙出城携带的部队比他想象中要少,少得多。



    左光先的骑兵收到消息,就飞马前去接应,见到三百多人,里面超过二百人都是家眷仆役,正兵仅八十余人,算上孙龙自己,军官仅有十六人。



    孙龙等人的家眷,被划至宗人营的信地安置,左光先仅带孙龙与几名军官至寺中拜谒。



    孙龙看着战战兢兢,见着刘承宗立即叩头请罪,满嘴胡话,什么没把北城门打开,也没把西城门给元帅府打开,只是带了家部下跑出来。



    乱七八糟的请罪,把刘狮子都看惊了。



    他寻思这人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给你的命令不就是带家部下跑出来,有什么好请罪的?



    刘承宗心想,那李九成下连战诸镇的骁勇叛军,怎么就叫黄台吉调成这样了?



    远方的炮声压住他的思绪,辽阳城比想象中要好打,守军的还击软弱无力,尤其在孙龙带人出城之后,守军在城上的部署就乱了。



    听着孙龙颠三倒四的请罪,刘狮子突然意识到问题在哪,他对孙龙问道:“你是不是根本就没看我的回信?”



    抬头的孙龙傻了。



    啥回信?



    “明禀帅爷,人在城上写了降书,没多久就被王爷调到西城墙了。”



    果然。



    刘承宗心中了然,不过紧跟着更大的疑惑冒出头来:“那你为啥出城投降?”



    “人剃发降金是迫不得已,听闻帅爷领王师攻入辽东,正是人得以反正的天赐良!”



    “呵!”



    坐在交椅上的刘狮子笑出一声,随后收敛笑容,目光定定地看着孙龙,指了指他道:“你没实话。”



    刘承宗相信,孙龙出降有不愿侍奉崇德皇帝的可能,但这肯定不是决定性因素。



    但他也没看见自己的回信,是为了升官发财,又不过去。



    难不成真是慕名而投?



    这话,刘承宗自己都不信啊,他在辽东能有啥名声。



    而且他看向不远处跪拜的十六名军官,这肯定都是孙龙的亲信。



    这些人的官职从孙龙的游击将军到管队都有,最大的共同点,就是年轻。



    所有人看着都没到三十。



    就这年纪,是一个百总带了一群伍长都有人信。



    显然这也是三顺王一系部队的明显特征,他们本身是孙元化征募的东江兵与辽南难民,叛乱后在短时间、高烈度的叛乱战役中被提拔,少部分人转而投金,再度被提拔。



    官位都至少虚高一级。



    “人不敢欺瞒帅爷,有心反正,句句属实。”



    孙龙罢,抬头看了一眼刘承宗的表情,这才心翼翼地补充道:“伪降之计,是辽阳副将全节提的。”



    刘承宗点点头,等着孙龙继续。



    但还没等孙龙没开口,刘承宗突然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他皱眉问道:“我军若入城,你们在瓮城设了埋伏?”



    孙龙不敢再,只是头如捣蒜。



    “行了,起来吧。”



    刘承宗直到这会儿,才明白孙龙投降的动,不禁拧起眉头望向辽阳城头。



    孔有德这帮人够狠啊。



    就这么点人在城里,还琢磨咬一口大的,把他的军队骗进瓮城杀?



    知道了这事,刘狮子对孙龙的投降就没有疑虑了。



    毫无疑问,孙龙投降,单纯是怕被报复。



    别人提的伪降计,孙龙负责实施,如果几百个元帅军真进了无敌门的瓮城,孔有德的军队枪打炮放,恐怕没几个能活的。



    那城破之后别人投降兴许还有条活路,这孙龙被刘承宗记恨,肯定一万个活不成。



    刘承宗收回目光,踱步间眼神变得柔和,心中思忖,看来三顺王一系的将官确实不能以等闲视之。



    这帮人先反叛再投降,打仗的本事高低不好,但随应变的求生能力确实很强。



    就比如这个孙龙,连自己的回信都没看过,找着会就干脆地带家眷出城投降,一点不拖泥带水。



    沉吟片刻,刘承宗再看向孙龙与一干降将:“我在回信中就,孙将军是辽阳首降,本帅自当扫榻相迎,只管携家眷部下心出城,特设辽阳一营,由将军任职参将,待城破之日,所有辽兵俱划你营内。”



    “那虽是守军对我用计,但我未入城,将军却还是出城投我,这便是将军与帅府的缘分。”



    “封赏不变,随你出城反正之兵将,俱提拔一级。”



    “战后如不满三千之数,准你于民间自募壮勇充为营兵。”



    孙龙刚站起来,听了刘承宗对首降的待遇,又跪下去叩头去了:“谢帅爷恩典!”



    他这话谢的是真心实意,但并不是因为刘承宗给他参将的官职。



    因为对孔耿一系军官而言,他们对官职的需求很低。



    甚至某种程度上,官职,是他们许多人在后金国心谨慎夹着尾巴做人的根本原因。



    孔耿的天助兵,拢共六千出头的兵力,但由于早前在登莱叛乱的架子大,投降后金绝大多数将领的官位都不低。



    光副总兵就有八个,而像孙龙这样的游击将军,率领军队最多也没超过八百人。



    官职不等于权力与财富,后金又没有军饷那回事,军民靠的是掳掠分配与奴隶农庄经济来生活,官职只不过是逢年过节黄台吉会发下点赏赐而已。



    这年头天灾人祸,能存活下来的政权,都是取舍之后靠糊弄和凑合维持。



    奴隶农庄经济对八旗贵族十分友善,但汉军不是八旗贵族。



    三顺王相对独立,但劫掠也没他们的事,黄台吉经常会拉他们上战场,但很少上阵,一般都是推着炮去轰城堡。



    



    轰了城堡,登城是别人,劫掠的自然也是别人。



    因为三顺王在后金国的框架里,就这六千人八个副总兵十几个参将的配置,根本就不能立大功,没有封赏可以给他们了。



    真让孙龙发自内心感激的,是刘承宗那句,战后准他兵力补满三千。



    一句话,诚意就出来了。



    这是真让他当营参将啊!



    实际上别补满三千了,哪怕只是统率两千人,都能让孙龙感恩戴德。



    “你好好为本帅做事,比什么话都有用,先坐,我有事问你。”



    刘承宗罢,看向后面拜倒的军官,也跟他们道:“你们也都起来,帅府疆域广袤人口众多,有的是诸位用武之地。”



    “城内守军、各级将领、布防图,需要你们画出来,除此之外黄台吉在哪?”



    一干孔系军官,对这事还有些迟疑,不过孙龙毫不犹豫便率先开口,将他出城时的兵力布防、城内关窍统统了出来。



    甚至完还对部下心腹找补一句:“帅爷攻取辽阳越易,弟兄们死伤越少,到时候我们这辽阳营兵力便越多。”



    接着便大倒苦水,了一堆孔有德带他们投奔后金以来的委屈。



    刘承宗对他们的委屈不感兴趣,不过还真听出些有意思的东西。



    孙龙认为劝降孔耿的部队很容易,言语中对尚可喜的部队充满贬低,那意思就是孔耿投金是割据后的无奈之选,而尚可喜是利欲熏心的投之徒。



    东江镇有很强的凝聚能力。



    难听点,就是严重的分离倾向。



    但分离倾向不等于降金倾向,恰恰相反,他们对后金非常仇视。



    他们在山东都是铁了心造反,李九成一开口就能煽动孔有德八百人叛乱,八百人一传信召集毛文龙旧部兵力就变成一万多,最后甚至最多的时候有九万多的军队。



    但对于最后的剃头降金,大部分人是迫于无奈,没得选。



    他们又不像尚可喜,是得罪了东江镇,大明的山东只是不让他带兵过去做官,但选择的余地还很大。



    他带点家丁去山东做个富家翁总没问题,甚至带几百军队到锦州投祖大寿都行,他跟关宁军又没仇。



    只是祖大寿未必愿意要他,二十九岁的副总兵谁愿意要啊?



    尚可喜一次违背东江镇集体意志的行为,帮朝廷派来的黄龙掌权,黄龙也投桃报李,委以重任接连提拔,从守备到副总兵只花了三年。



    这不是他能不能打的问题。



    吴三桂也很能打啊,自幼习武长于骑射,弱冠之年就做选锋跟后金前锋营拼刀子。



    人家还有总兵父亲和总兵舅舅,从守备到副总兵都花了五年。



    尚可喜是在各种选择里,选择了剃头投降杀父仇人。



    刘承宗直到这时,才意识到黄台吉封出三顺王,称号都是夸他自己的。



    孔有德对黄台吉恭顺,耿仲明的怀顺王的是黄台吉对其逃将身份的既往不咎。



    尚可喜的智顺王,则是明明有的选,却选择投金的智。



    除此之外,意外之喜就是孙龙真的知道黄台吉的位置。



    在刘承宗破边攻入辽东时,孔有德就曾向盛京传信提醒。



    孙龙出城投降前,盛京的回信刚经东城水门送入城内,回信的不是黄台吉,而是盛京留守卫齐,沈世魁的贼袭击了沈阳东南的一堵墙堡,袭扰很快就会被剿灭,让孔有德不必担心盛京。



    依照这个路程,刘承宗估计黄台吉的八旗主力很快就会回到沈阳。



    在沈阳附近劫掠的素巴第部漠北骑兵,不会与八旗死战,看见主力就会跑过来,满打满算,留给他进攻辽阳的时间也不多了。



    时间很紧。



    “孙将军新降,本该稍作歇息,不过军情如火,我将辽阳各地送至前线的民夫交于你,指挥他们填埋护城河,配合友军攻城。”



    孙龙等人自然领命,一行人随即赶赴城北,接收张献忠派人送来的民夫。



    其实他们也很清楚,那哪儿是送啊,完全是劫掠后押过来的辽阳百姓。



    正因如此,孙龙等人对这命令非但没有抵触,还十分高兴。



    辽阳百姓调入他们麾下指挥,总比在元帅军这帮老陕下要好些。



    他们才刚过去,指挥攻城的高应登那边就派了坐营官歪梁子过来,报告道:“大帅,辽阳城上不对劲,城里有点乱,墙上都不放炮了,高将军打算把河填了,发兵登城试试。”



    这就登城?



    向城北的进攻,在计划中是试探性攻击。



    他们真正想打的是南城的西城墙。



    但这会儿显然局面随着孙龙的投降发生了变化。



    刘承宗端着望远镜向城北望去,就见北城墙的守军看上去不仅没有变少,甚至还变多了,但看上去确实乱糟糟的。



    不像久经战阵的老兵。



    更古怪的是,他站得高看的远,甚至能看见有火炮就搁在马道上,都没往城墙放,边上的守军也不把火炮当回事。



    “准了,让高应登全力攻城试试。”



    其实这会攻城准备还没做完呢,北城墙外,为压制城上守军枪炮的几座土山堆得还没城墙高,攻城的云梯车、木幔车也没做好,只是挖了些壕沟而已。



    不过城内守军显然是出了乱子,那不如先打打试试。



    随着刘承宗准许命令,养精蓄锐的第一旅正兵营随即加入填壕,城外的炮声密集起来,狮子炮也推到了护城河对岸展开压制射击。



    运载辎重的战车纷纷卸空,满载土石向河上倾倒,一条贯通护城河的道路很快在河上铺了起来。



    直至黄昏。



    一道黑烟从辽阳南城升起,越过城墙冲上天空。



    城内乱了!



    城外号角呜呜,高应登一声令下,尚未填平的护城河上,第一旅正兵将道道长梯搭在缺口,铺设门板快速通过。



    仅通过百余人,就有第一架长梯搭上辽阳北城的城头。



    正当攀上北城墙的元帅军与守军展开殊死搏杀之际,南城西墙的肃清门第二次洞开。



    “大帅,辽阳副将线国安开肃清门献城,言副将全节擅自开船自城东水门沿太子河先逃,恭顺王孔有德抢船未成,带兵奔向东京城,城里已乱!”



    ??中午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