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6章 援兵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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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德皇帝正在新的一二字阵中调兵遣将。



    随着歹青军的二道防线成功列阵,遭遇突袭给军中带来的混乱逐渐平息。



    从征的几名旗主除了豪格,都从中军领了黄台吉的命令,返回本阵披甲督战。



    豪格不用回去,除了他带股精兵突围出来,溃回本阵的镶白旗军不少,但正蓝旗军少得可怜,仍陷在敌军合围兜击的圈子里,已经没有独立成阵的兵力了。



    黄台吉不敢再乘坐九牛汗帐,将自己的中军转移到左翼最尾,也就是第三字的左翼,整个军阵的西南角。



    虽然这个位置,会让他对右翼军阵的指挥稍有不畅,不如三道横队的正中间更便于指挥。



    但这是黄台吉的个人习惯。



    自继位以来,只要出兵交战,他从来都不摆八阵,也就是九营四方阵,摆横阵也好、还是围困敌军的散阵也罢,他也都从来不在正中间。



    一般安全的时候,他会在右翼,因为蒙古以右为尊,这一传统也被后金继承。



    围困的时候,他就到各阵暂驻,只有需要指挥时,才会在护军营的黄纛下驻足。



    因为后金的对,火炮都很多。



    而这次,黄台吉不敢在右翼。



    他眼里刘承宗跟蒙古人没啥区别,肯定也是个以右为尊的家伙,而且人品低劣,攥着军队偷屁股的事都干了,没理由不攥着火炮轰他黄纛。



    他可听见了,那刘承宗上大炮极多,放炮那齐射的声音跟天边打雷似的,震得人心肝颤!



    咋呢,黄台吉对刘承宗的看法,肯定是带有偏见不够公正的。



    他都打算创个满洲新词了,‘承宗’,意为此人从祖宗的根子上就是坏的。



    看法肯定是公正不到哪里去。



    但崇德皇帝,看人确实很准。



    都不用刘承宗,就宗室营车阵后面那个高应登,就正忙活着修炮台呢。



    高应登对前线部队眼红极了。



    作为从头至尾,追随刘承宗打满全场的帅府大将,高应登很清楚大元帅的为人。



    大元帅对军队一向是有啥给啥,但在钱财这方面,大元帅自己都是穷光蛋他们能打归能打,可揍了一圈都是比他们还穷的,唯有大明富裕些,可大元帅打下来城池还得统治,既不屠城,也不彻底劫掠。



    所以真金白银,元帅军确实没见过多少。



    也就辽阳一战,刮地三尺,让大元帅像个暴发户一样,干啥都赏银子。



    依照元帅府的财政状况,这种大方发银子的事属于千载难逢,除非他们明年真再来一趟,否则用不了多长时间就恢复正常了。



    所以高应登打算堆九座丈高的炮台,把一旅直属的九位千斤野炮拉上去,最好能越阵轰死崇德皇帝。



    他本来有十二位千斤野炮,但在交战中被海州炮兵击中打坏了两位,还有一门打放太快,鼓包了。



    铁里铜裹的炮,外部浇筑的铜壳鼓包变形,明内里的铁制炮膛坏了,再打就很容易炸膛。



    所以高应登让人把被打坏的炮推进河里,而那门快炸的炮,则叫随军工匠连夜把鼓包的铜壳挫平,扔在辽阳附近。



    不论锦州军还是八旗军,哪个幸运儿拾起来打,炸死了对元帅军来都不亏。



    而战场上的炮台,就是高应登为黄台吉准备的。



    对元帅府这帮人来,从上到下,武人的最高荣誉,大概就是当阵打死皇帝了。



    单是让他们知道对面军阵里有个皇帝,就能让元帅军战意暴涨。



    而对高应登来,若能当阵轰死崇德皇帝,就能奠定其帅府第一大将的荣誉,回了关内,稳压魏迁儿和张天琳一头。



    在元帅府想成名,必须得干大事。



    张天琳以前多猛啊,威震白广恩活动区域。



    但人家魏迁儿来了个瘟疫行军,不光受封伯爵,现在渭河南北的华州、同州一带都给修上庙了,拜的是威灵辟疫真君魏金明。



    多威风!



    只不过高应登的愿望注定落空,崇德皇帝早就料到了在前线会吃炮子。



    他驻于左翼边角,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右翼的费扬古所率镶蓝旗最为精锐,镶黄旗的支援也正在路上,那边没什么需要担心的。



    就在此时,战场左翼有喜讯传来。



    劳萨所率前锋骑兵,在左翼战场的突击奏效了。



    前锋营,是八旗超人聚集地。



    在努尔哈赤时代,甲兵的数量很多,一个牛录三百多人有一百披甲兵,其中一半都是巴牙喇,十个白甲、四十个红甲,但质量高低不同。



    到黄台吉时代,一切走向正规,也在战争中死了很多人,一个牛录缩编为三百,披甲兵缩编为六十,同时从各旗抽调白甲组建了护军营。



    他抽调之后,各牛录依然还有白甲,但最精锐的那批,努尔哈赤三十挑一的老巴牙喇,成为了他的护军营。



    而护军营里披甲胄、冒锋镝,常常活跃在关宁战场第一线的前哨骑兵,又被独立组建成了前锋营。



    他们就相当于巴牙喇的选锋司。



    劳萨,是前锋营的首领,也是此时货真价实的后金第一勇士。



    因为图鲁什死了,在图鲁什死前,他俩都很猛,很难分出个高下。



    就这两位参将,带兵最多的一次,各带一名副将,四员将领拢共统兵一千,一人带二百多人,统御力就堆满了。



    他们最熟悉的战争形态,是待十几个或几十个人,在战场上跟人捉单冲杀。



    此时也不例外,劳萨所率百余前锋骑兵投入左翼战场的第一时间,就如同一阵旋风,打得素巴第的漠北骑兵节节败退。



    不过他们打不了不多,在阵线上厮杀一阵,就带着满身箭矢打马还军,撤至汉军阵后,卸了甲胄落汗歇息。



    但这片刻就已经足够让金玉和的溃败汉军逃回阵内,重整队形,马光远所部的汉军士气也得到极大振奋,将枪炮向一线中军转移。



    对崇德皇帝来,最危急的关头似乎已经过去。



    



    只等马光远的枪炮在中军一字摆列,岳讬率镶红旗及蒙古诸部于二字摆列,八旗押后,就能完全消除刘承宗突袭的影响,以迭阵交替厮杀了。



    偏偏此时,让他最为放心的右翼,阵线大乱。



    镶黄旗的支援还正在路上,镶蓝旗的旗纛就坠了地。



    费扬古不到万不得已,真不敢让阵线变乱。



    他为了掩盖没有楯车的谎言,硬挺着在右翼列阵,却没料到来的是元帅军的枪炮营。



    费扬古很想问问刘承宗,这算什么奇怪的摆阵?



    哪有不把骑兵放侧翼,把枪炮摆在侧翼的?



    你就不怕枪炮被骑兵冲烂吗?



    费扬古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刚到右翼还未站定,就见二百步外的地平线上,硝烟四起。



    二百步啊!



    那都快看不着了,一阵硝烟起来,数千颗弹丸就喷了过来。



    有些打在天上,有些打在地上,有些打在身上也没有打破甲衣的能力,但密集的弹雨还是不可避免地把一些旗军的眼睛打伤,处处痛呼。



    但还有一些披挂整齐甲械的旗军,因为某些巨大铅丸的威力过于强劲,以至于铠甲被打穿后并未在第一时间意识到中弹,身体反倒械地继续迈步,然后才在某一时刻毫无征兆突然扑倒。



    费扬古起初都没有意识到,这是一次多么猛烈的火器打击。



    他只是凭借沙场老将的经验,第一时间命骑兵自侧翼迂进,把远处那支枪炮军阵端掉,步兵也继续向前压过去。



    在骑兵奔走的间隙中,唐通的阵线再度向前逼近三十步,再度开火。



    双方的距离在快速接近,这次火器的杀伤要比第一阵排枪强得多,费扬古明显能感觉到,骑兵在侧翼跑,步兵在正面倒。



    一阵排枪过来,正面齐刷刷倒掉一片,第一排的士兵一下倒了快二百人,就连第二排都倒了十几个,在地上扭曲挣命,叫喊声呼天抢地。



    关键是派出去的骑兵,进攻也未能如愿奏效。



    费扬古派出的骑兵,是胡希布镶蓝蒙古旗下,甲喇章京乌达海的马队。



    因为一开始他觉得刘承宗摆阵有问题,把孤单的枪炮摆在侧翼,骑兵上去一冲就没,认为这是个能立功的活儿,就交给了乌达海。



    乌达海也是歹青宗室,穆尔哈齐的第四子。



    他得了冲击枪炮的命令喜不自胜,当即引领马队自己方右翼绕行,避开枪炮的射界,打算从侧翼兜击上去。



    二百步距离,对步兵来挺远,但是对跑起来的马队而言,也就一转眼的事就上去了嘛。



    巧了,对面也是这么想的。



    乌达海刚领骑兵自右翼出阵,就听见不远处又是一排枪炮,心中不免大喜只要这排枪打出去,对面的敌军必然来不及重新装弹,就会被他的骑兵冲到脸上。



    枪炮,八旗军打的多了。



    明军也好、八旗也罢,那使用枪炮的必然是开不得强弓、使不得枪马的弱兵。



    或者反过来也成立,有那弓马娴熟的老兵,披上铠甲在战场就像推土一样,怎么会有将领贵族,让这样的人再去专门练枪炮?



    一般来确实是这样。



    但有时候也会出现例外。



    眼看骑兵呼啸间列着整齐马队冲了过来,而且是从侧翼冲过来,唐通并不惊慌,只是让人在战车上摇动旗帜,召唤在军阵后方的左光先游骑营准备干活。



    同时沉着冷静地下令变阵,西番部康宁火器不动,使重铳跟抬枪继续打放,汉军部把战车上的旗矛都拔下来,前司准备扛冲击,后司准备反冲锋。



    面对侧翼呼啸而来的八旗马队,康宁火器的阵线照旧装填弹药,只是动作稍急。



    骑兵越来越近,车阵一线,也渐渐响起了压制恐惧的念诵经文之音。



    当乌达海的骑兵即将撞击在援兵营侧翼之时,汉军部的变阵完成,两司军兵立出两个回字阵,将西番部的左侧、后部护住。



    一杆杆悬挂军旗的长矛被赤甲军汉持在外侧,每一名持旗矛的士兵身侧就有两杆火枪;而在内侧,一圈抽出雁翎刀的军士已经准备好出阵砍杀。



    马蹄越来越近,前线念诵经文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当诵经声的洪亮达到最高点,两军仅剩十余步距离之时,迎着锋锐矛头的马队怂了,像撞上礁石的流水,在方阵边缘分张两翼,兜转而还,只得将稀稀拉拉的大箭投入阵中。



    乌达海在阵后气得扬起马鞭怒骂。



    只是骑射当然也很厉害,他的马队大多是能开强弓的好,单是他在阵后看见的,马队一次冲击,就将数百根箭矢射入阵中,把那些列阵步兵射的抬不起头。



    单是一次冲击,就射伤数十人,让好几个人直接倒下了。



    如果此战只有他们,那冲击战术是没问题的。



    问题是,哪怕仅以右翼的局部战场,也没有时间让他们一次次向军阵发起骑射冲击,甚至不能先以骑射削弱地敌阵——他们必须撞阵!



    这军阵不撞不破,投射打伤几十个人没有用,军阵依旧巍然不动,人家把箭杆撅折,甚至能让铠甲带着箭头,继续站在那列阵。



    哪怕被射中的地方寸,失去了战斗力,往阵内一拉,没事了。



    甚至就连冲击战术,他的马队也没用好,端着弓不射人脸,跑去射人的布面铁甲,靠运气去蒙那射中甲缝的概率,那不是有病吗?



    尤其马队兜转之后,还有人稀稀拉拉的往后射箭,更是看得乌达海生气。



    敌人都穿着布面暗甲和钵胄的全装,甚至可能里面还穿了别的防护,那箭扎在身上跟没事人一样,你还浪费那箭矢干啥啊!



    搁这儿甲人借箭呢?



    就在这时,前线的康宁火器完成装弹,再度对不远处的费扬古军阵放出一排火枪,这次已经非常接近,抬枪重铳的威力极大,一次将阵线前方的队形打乱。



    同时费扬古的部队也拉开战弓,向火枪线展开投射。



    而在侧翼,乌达海骂骂咧咧地带领自己的护军,加入第二次冲撞。



    倒不是他想带兵冲进敌阵里找刺激,而是在他的侧翼,浩浩荡荡的扬尘里军旗招展,马蹄踢踏。



    卫拉特枪骑兵从斜刺里冲出来干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