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染陶拉着洇墨一同去取水来泡茶, 路上, 染陶笑眯眯,状若无意般地随口问道:“郎君怎的又叫起‘三郎’来?”
洇墨心中一个“咯噔”, 她方才叫的是“三郎”?!
她虽在心中大惊, 到底也是见识许多, 面上还是一副言笑晏晏,同样随口道:“当初咱们在杭州, 到底不方便, 不好按照原本的排辈叫,只能换个叫法, 娘子‘三郎’叫起来好听。”她罢, 还笑出声, “的确好听,染陶姐姐,是不是?”她还回身看染陶。
染陶也笑,心中怀疑驱散, 点头:“是好听。”
赵世碂去宋州前, 并未他实际是为赵廷而去。
这会儿他们两人走进殿中, 赵世碂敛起喜意,先正事:“陛下,宋州的赵廷也给溜了,他早不住在原先的庄子里,没人看管。”
赵琮还拉着他的手,没应他的话, 而是将他拖到榻上,轻声道:“坐。”
赵世碂却跪下道:“陛下,我没找着赵从德,也让赵廷给溜了。”
“魏郡王府如今这般,赵廷被关了几年,毫无自由,得到消息,定是想着要溜的。”赵琮并未把赵廷当回事,已先坐下,再抬头看他,“坐呀。”
赵世碂面上却浮现出委屈与不甘来。
也不知为何,愈想做成一件事,愈想证明他的才干时,愈发连受击。赵世碂的确觉着自己有些无用,他也觉着有些愧对赵琮。可见到赵琮后,无用不知不觉便要变成委屈。
赵琮的脸太过宽和,使他不自觉便想沉溺。
赵琮笑:“瞧把你给委屈的。快坐。”
赵世碂这一回听话,起来坐到他身旁。
赵琮比了比两人的肩膀:“坐着比朕高这么多,还成天委屈。”赵琮虽开玩笑,却能理解赵世碂的想法。赵世碂比他几岁,身份也不同,十分想证明自己。可世上的事总是阴差阳错,有时与能力无关。他是皇帝,也只能无奈接受赵从德的确已经跑了的事实。
赵琮宽慰道:“咱们都无有预知的能力,无法知晓将要发生的事,你实在是无需这般苛责自己。你已是很优秀,否则朕又何必钦定你为继承人?你当朕是为了私心?”
赵世碂的确有这个想法,毕竟他其实并未赵琮办过多少事儿。为了能更衬得上赵琮,也为了能更衬得上赵琮给他的,不叫那些官员胡乱赵琮偏他,他愈发想证明自己。
只是——
他听到赵琮道“无有预知的能力”那番话,心中一跳,又有些想苦笑。他还当真有,只是这个能力还不如没有,预知得可一点儿也不准。若没有这个身份,没有这层顾虑,他与赵琮当真有商有量,又何必叫赵从德给溜了?
他没话,赵琮忽然叹气道:“十一,朕问你些事儿,你必须要实话。”
赵琮已许久未这般叫他,又是这样的语气。赵世碂背后一凉,立即回头看赵琮。赵琮,是知道了些什么?他自觉并未露出任何破绽,赵琮是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他莫名有些慌。
赵琮却只是道:“赵从德与孙太后一同落水的事儿,与你可有关系?”
赵世碂心中石头一落,额头上却又生起汗来。
赵琮如何得知?!
赵琮仔细观察他的表情,一看便知道,果然如此。赵世碂的掩饰能力其实还是不错的,否则当初也不能骗他多年,只是这会儿两人离得这样近,问得又突然,一时间赵世碂没能收好表情。
这几日,赵世碂在宋州,赵琮冷静下来,也是反复想这事儿。
按理,赵从德再蠢,也不至于蠢到这种份上,这样的日子里头还与孙太后做那样的事儿。即便他当真这样蠢,做那种事儿,竟不知遮拦?居然就一同落到水里?
赵从德蠢,孙太后可不蠢。
据钱月默,孙太后那日同来金明池,是因为身子已养得差不多,联想到她忽然那样困顿,以及孙太后那样恨王姑姑。赵琮从来也不傻,差不多便能自个儿圆出来一个因果。
只是王姑姑此人实在是令人意想不到,能扛得很,如何严刑逼供都只字不。
赵琮又想到事发时赵世碂的一些不对劲,为何他要那样急?赵世碂怕是自己也未能察觉,他急得有些反常。
赵世碂见赵琮一脸坦然,便知道已是瞒不过去。
他又想往下跪,赵琮拉住他:“成天跪来跪去,从哪里学到的坏习性。”
“陛下,是我。”赵世碂承认。
赵琮点头,看着他,示意他继续。
“洛阳时,孙太后竟还想着让孙筱毓当皇后,还张口闭口地‘死’啊‘活’的,更别提从前做过那么多龌龊事儿,我极其厌恶她。至于赵从德,陛下怕是不记得,有一回你宴请大臣,喝得多,我抱你回福宁殿,你口中念了很久的‘赵从德’。我也不是笨人,能猜到些许,赵从德是个能折腾的。我……在外头也是有些人可用的,有些事,若想人不知,只能己不为。只要露出破绽,总能查清楚。”赵世碂越,越有些飘,尤其到最末一句时。
他的破绽何时露?又何时能被赵琮查清楚?
赵琮倒没在意到他隐藏的情绪,他只是又叹气,这还当真又是一次阴差阳错。
赵琮只想着不叫赵世碂尴尬,没将赵从德与孙太后的事儿告诉他。
却没料到赵世碂早已知晓,他苦笑:“你可知,朕也是早就知道的。”
赵世碂惊讶看他。
“孙竹蕴的。”
赵世碂心中长叹,怎的把这个人给忘了!
“朕想着,赵从德到底名义上是你的父亲,你与他父子多年,怕也要为难的,就没想着告诉你。原本朕算端午后,便将他放出去为官,半路上令人杀了他。哪料到——唉。”
“陛下……”
“朕知道你是真有些本事的,手下能用的人也不少,这几日琢磨琢磨便能明白过来。你是故意要叫他们俩丢人,为朕出气,顺带还能连累你自个的名声,是不是?”
“……”
赵琮严肃道:“是不是?”
“是。”
赵琮叹气出声:“你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不愿当这个所谓继承人,朕能明白。但你不能这般儿戏地对待自己的名声,你不在意,朕在意。正是因在意,朕才选择替赵从德隐瞒。”
“陛下,我错了。”
“岂止你错了,朕也有错。若是事先咱们互通想法,又何至于此?这是一个教训,你与朕都要记得。”
赵世碂勉强点头,他还瞒着许多呢。
但是有些事儿的确要先通个气。
赵世碂思索了会儿,又道:“陛下,钱——”
赵琮看他:“淑妃?钱商非让赵从德溜了,是他做得不对,跟朕反复请罪,淑妃也担忧着呢。其实与他们父女俩毫不相干的,那些人既能混进洛阳县学学子中刺杀,那日金明池,无数的百姓,不用混都能进去。朕如今觉得,那些人定是与赵从德、姜未有关的。”
赵琮十分信任钱商,倒也不怪他。当年他式微,钱商是第一个向他示好的,他得势后,无法给钱月默更多补偿,便给她的几位哥哥补偿。钱商父子几人,身居高位,抑或要职,几年来兢兢业业,从不出差错。且为人谨慎,更是清廉,未赵琮做了许多事。赵琮找不到错处来,赵琮没有任何缘由要去怀疑钱商。
赵世碂将想要出口的话又憋回去,什么证据都没有,还是过些日子待有了些许证据再吧。只是这一次,他再不轻易擅自做主。
赵琮罢便低头喝茶,他收起复杂情绪,又赶紧道:“陛下,虽让赵廷给溜了,倒是有了新的线索。”他将孙筱毓乳母的事儿了一番。
赵琮便召那位乳母进来亲自问话,乳母将之前过的话再重复一遍。
赵琮也未想到,直到最后,孙家最聪明的居然是孙筱毓。其他人吃再多堑也长不了智,孙筱毓倒是真的智慧了许多。他令那位乳母回去,但凡有信便立刻去赵世碂的府上。
乳母应下,这才转身走。
赵世碂还不大有兴致。
赵琮早收拾好了心情,拍拍他的手劝道:“快去洗洗,换身衣裳,这几日在外风吹日晒,也累着了。”
赵世碂靠到他的肩上,轻声道:“哪里就累着了。”
“你也别再沮丧,如今国库充盈,练兵多年,即便真要仗,也无甚可怕。就怕姜未、赵从德要与其他国家联合,只是辽国、西夏的使官已传来信,他们已出发往开封来,不日便到,可见这仗暂时还不起来。前几日,朕与你都有些过急了。”赵琮再轻拍他的肩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赵从德也总能找到的。再者他就一个人,即便有人相帮,又能做出些什么来?姜未也只不过是利用他,不得也是利用完了,就找个地儿将他杀了呢。”赵琮到最后,甚至开起了玩笑。
“嗯。”赵世碂却还有些无精采。
“还不高兴?”赵琮低眸看他,笑道,“下回真起了战事,朕给你个将军当?”
“陛下话算话?”赵世碂立刻精神起来。他就怕真起战祸时,赵琮会不舍让他领兵。
赵琮有信心这回能再将辽与西夏再笼络来,其余国不足为惧,即便真起来,真派赵世碂去,危险性还是较低的。再者,冷静下来的他,当真瞧不上赵从德,毫无威胁性。
他点头:“自是真的。”
赵世碂彻底起精神,面上的郁卒一扫而光,再度笑起来,又问一遍:“真的是真的?”他并不喜做文官,做词臣虽也好,毕竟赵琮喜欢。但他更愿带兵去仗,鲜血与白骨总能让他兴奋。
“一提到仗便这般兴奋?你什么经验都没有,当先多读些兵书才是。待这阵子忙完,朕带你去瞧瞧禁兵是如何训练的。”赵琮笑着,伸出拇指,“来,你既不信,朕与你拉个勾。”
赵世碂新奇地也伸出拇指,两人拉上了勾。
赵琮笑:“往后真仗,朕一定派十一当将军。”
赵世碂也笑:“我也一定保护陛下,万死不辞。”
因端午那通荒唐事所起的慌乱、迷茫与郁卒,皆消散于这个拉勾之间。
赵世碂高高兴兴地起身去后头洗澡、换衣裳。
赵琮低头看着拇指笑,染陶这时走进来,轻声道:“陛下。”
“十一去后头洗澡。”
“是呢,后头的玉池格外舒适,引了温泉进来,陛下与郎君也难得来一回。陛下明日便要回去,婢子令吉祥与吉利伺候郎君往那处去了。”
赵琮点头:“这几日吓着孩子了,是该泡泡解乏,只是得心他的背后,不能碰到水。”
“郎君立起来比陛下还高呢,陛下还担忧他。”染陶笑,“陛下放心,池水有深浅,碰不到郎君后背。”
“一晃,包头包尾,已是整六年。他当初刚来时,才这么高。”赵琮伸手,比了个高度,“他在朕心中,永远都是孩子。”
染陶抿嘴笑:“陛下就护着他,宠着他吧。”
赵琮也笑。
染陶又道:“方才婢子去套洇墨的话,他们当初隐在杭州,不好按照王府排辈叫,便按照单娘子的吩咐改叫‘三郎君’,他们叫惯了,一时难改。”
很合情合理,赵琮听过也罢。他知道十一还有事儿瞒着他,但是总归是些无伤大雅的事儿,例如十一的那些手下,这些事,他也无意过问。他当初不也想瞒着十一赵从德的事儿么?
十一也瞒着他赵从德的事,却也是为了他好,想给他出气。
谁都有秘密,只要不以伤害为理由与目的,都情有可原。
毕竟人人都有身不由己。
赵琮想罢,也站起身,道:“朕再去看会儿奏章,今日谁也不见了,你们多备些晚膳,他累得很,得多吃。明日咱们便要回去,下回有空来这儿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今年端午出了这样的事,怕是得三年也不来此处的。”
“是,陛下放心。洇墨也会包馄饨,还会做许多杭州的吃食,她也在厨下忙着呢。”
赵琮不在意地点点头,便去书房中看奏章。
即便是看奏章,赵琮看得也不是十分仔细,他定不下心来。
其实三日未见,他也是很想十一的,只是他不好表现出来。他原本以为十一泡了澡,便要快些来找他的,哪料等了快一个时辰,还不见人来。
他将染陶叫进来问,染陶又使人去问。
来人回道:“陛下,郎君在池子里头睡着了,的们不敢叫醒他,郎君看起来很是疲累。”
三日间,来回皆骑马,赶时间,又要找人,且有一晚还下了雨,赵琮能够想象到赵世碂有多累。他愈发心疼,问道:“万一滑到池子里头可怎么好?”
“陛下放心,郎君是坐在池中的石凳上靠躺着睡着的,的们五六个人一同看着呢,决计不会有事儿。”
“你们备些冰碗与酸梅汁给他,泡温泉怕是要热,他火气大,不吃难受。”
“是。”太监回着话,心中不由对赵世碂更为肃然起敬。他是金明池的太监,早听闻陛下十分疼宠这个侄儿,今日总算是亲眼得见。
太监走后,赵琮则是继续看奏章。
看到夕阳将落,赵琮往外看去,书房的窗户正对着他,窗外便是池水。他能见到妃色旖旎幔帘间,池水因夏风的来回而漾出层层涟漪,朱色夕阳正倒映其中。伴随着涟漪,夕阳荡啊荡,幔帘也飘啊飘。
的确是十分美的景色。
赵琮观赏片刻,才起身出去。他一迈出厅,走到露天处。风大了许多,视野却更为宽阔,三面围有的幔帘全都在飘,天中还有些许的火烧云,与夕阳一同洒在水面。
池水,晚霞,缠绵缱绻。
住在这儿的日子里,他从未有闲兴这般量过。
十一当初选了这处,再这样装扮,怕就是看中了这儿的景。只可惜他今日才有心仔细看,也可惜,夕阳都要落了,十一还没来。
染陶走来,他索性道:“朕去看看吧,怕是还未睡醒呢。”
“是。”染陶陪他往后走去。
玉池也建在水上,入口处种了不少的荷花,又过了几日,此时已开了三两朵,锦鲤游在荷叶间,水面的火烧云中。
通往玉池的石桥有些窄,且造得曲曲绕绕,染陶伸手扶住赵琮。
赵琮也未推开她,扶着染陶的手走过石桥。他一进屋中,便察觉到一丝暖柔水气,夏日里头本该令人不适,他生性体凉,却觉得很舒适。
门口守着的太监纷纷下跪,还要开口。
他松开染陶的手,并摇摇手,再往里走去。
走了大约十几步,玉池便现在面前。
池子是白玉造的,池子正中间有个龙头,温水也从那地方出来。里头十分安静,太监们全在池边守着赵世碂,谁也不敢发出声响,唯有玉池中央的龙头处传来淙淙水声。
水声很有规律,听多了当真如同催眠曲,也难怪十一能睡着。
赵琮眉眼间不自觉便含笑。
只是那些太监挡住了他,赵琮看不到。
染陶上前几步,轻声与他们了几句话,他们静悄悄地跪下行礼,再按次退出。
染陶声道:“陛下,您去将郎君叫醒吧,稍后便要用膳了。”
赵琮点头。
“婢子也先出去,要穿衣了陛下便唤婢子进来。”
“好。”
染陶行了礼,转身离去。
***
赵琮走到池边,低头看赵世碂。
赵世碂坐在石凳上,因顾及背后伤口,腰部往上并未没入水中。水十分清,他身上也搭了布巾。他靠躺在玉池的壁上,本有太监守着,全部伸手护着他的头。只要他的头往后仰去,抑或要往前栽去时,皆有人立刻将他的脑袋轻手移回来。
他睡得熟得很,也察觉不到。
这会儿太监们不在了,他的脑袋不知不觉就往前倾去,脑袋一点一点。赵琮看在眼中,立即弯腰去扶他的脑袋,却够不着。赵琮只好弯腰蹲下来去扶住,刚扶正,他松了手,赵世碂的脑袋又往左侧移去,赵琮再赶紧去扶。
蹲着难受,赵琮索性坐在池边,可这样靴子就要碰水。
他低头看了眼,索性将靴袜拽下,随意放到一旁,他的脚、腿与他长衫的下摆一同没入水中。
他坐下后,便伸手扶着赵世碂的脑袋,以保赵世碂能睡好。
偌大的玉池中,依然只有水声“滴滴答答”。
赵琮望着赵世碂的睡颜,脑中难得未想一点儿政事,他不禁想,为何会这样喜爱十一?
看了半晌,想了半晌,赵琮也未想明白。
而外头夕阳已落,再无目光照射进来,玉池四周摆了许多蜡烛,渐渐散出更多晕黄的光,也照得白玉愈发柔和。
赵琮算叫醒他。
还未等赵琮叫醒,赵世碂却自己先醒来。
这几日他来回并未得到休息,累得很,在池中泡得舒服,自是很快便能睡着。这会儿他醒来,眼睛还未睁,脑中先是一个清醒,他似乎睡了很久!他边睁眼,边想撑坐起来,这时也才察觉到头正被入托着。
他睁眼,眼前是正中心的龙头,他的视线再往下,是一抹朱色。
他立即仰头看去,赵琮也正低头看他,此时正对他笑:“醒了?”
虽身置玉池,因季节缘故,此时倒没有缥缈雾气,但赵琮的笑容忽然也变得有些模糊起来。赵世碂拼命眨了眨眼睛,还是有些模糊。
赵琮再笑出声:“水碰到眼睛里了。”他松开扶住赵世碂脑袋的手,去将他额头与眼四周的水都擦去,赵世碂还睁眼看他,赵琮再道,“闭眼,水到眼睛里会疼。”
赵世碂傻乎乎地“嘿嘿”笑了声,手从水下伸出,索性攥住赵琮的手。他傻道:“陛下,你可真好。
从前那么多年,从未有人这样关心过我。”
“你才多大?能有多少年?”赵琮笑着将他额前的几缕头发拨开。
赵世碂依然傻笑,他自是不明白的,活了两辈子加起来这么多年,也就他对自己这样好。赵世碂攥着赵琮的手,本想起身,擦身,再穿衣。却不料他欲转身时,才看清方才眼旁的一抹朱色到底是什么。
赵琮坐在池边,长衫的下摆全部浸在水中,夏日衣衫,料子轻薄,即便浸了水也未全部沉下去,反而有些半浮在水面上。赵琮的衣衫用料多,浮在水面上便是漫开一片,朱色沾了水,便愈深,将他身旁的水面似乎都染红了。
赵世碂顺着漂浮在水面上的红色衣料再往上看,接着便看到赵琮另一只手,随意地放置于身前,与玉池一样,格外莹润。赵世琮不由自主地再伸出另一只手,去握住赵琮的这只手,叫了声:“陛下啊。”
“嗯?”
赵琮这会儿很舒坦,池中的水温度恰好,脚伸在里头很舒服。他还晃了晃脚,带起一些涟漪,就连衣衫都跟着飘了飘,水面上的红色自也跟着飘动,此景的确挺美。赵琮自己也已察觉到,他再晃了晃脚,激起更多涟漪。
这样不太和规矩的行为,他几乎从未有过,此时不免也有些上瘾,他甚至要伸手去撩水。赵世琮却忽然转身,赵琮低头看他,笑问:“要出来了?”
赵世碂往他靠近,松开攥着他的手,双手撑住玉池边沿,他的身子立起些许,却还是需要抬头望坐着的赵琮。赵世琮轻声撒娇道:“陛下,你亲亲我啊。”
还未完全出浴的十一,身上有水汽,露出水面的上半身,还有水珠流动。才十六岁,身体已如成年男子般宽厚,甚至比许多成年男子还甚,却这样撒娇地话,还恋恋地看他。
赵琮心中更软。
他也不再撩水,面上也全是暖意,他先伸手摸了摸赵世琮的额头,低头在赵世碌的眉心印下一个吻。
赵世碌再道:“陛下,不够啊。”
依然在撒娇,赵琮笑,他索性用双手捧住赵世碂的脸,低头再吻赵世琮的鼻梁,吻赵世碌的鼻尖,来到赵世碌的唇畔,不待赵世碌,便笑道:“是不是还不够?”
“嗯。”
赵琮正要去吻他的嘴,赵世碂却已先一步伸手揽住赵琮的腰,并吻住他。赵琮好笑,笑着嘴角微张,赵世碂的舌头卷住赵琮的舌头,赵琮还在笑。赵世碂似是不满于他还在笑,将赵琮抱得更紧,亲得也愈狠,赵琮也终于笑不出来。
赵世碂明明已将赵琮紧紧抱住,却还觉得不够,他们似乎依然离着些许距离。
他本就抱着赵琮,忽然便将赵琮抱离水边,将赵琮带到水中,并堵住赵琮的惊呼。赵琮坐在赵世琮方才坐过的玉石做成的石凳上,只觉自己浑身也湿了,他的衣袖更是在水中漫开,他们两人四周全是朱色。
此处水浅,赵世琮跪在池底,将赵琮压在池壁上亲。
赵琮原本捧着他脸的双手,软软垂在身侧。
赵琮有些喘不过气来,正要伸手推开赵世琮,赵世碂却已退开。
赵琮喘着气,眯眼望向眼前的赵世碂。终于不再像十六岁的孩子,又露出那晚在慢帐中露出的孤狼一般的眼神,只是夜中与此时是不同的。奇怪,天未黑透,还有这样多的蜡烛,本不该这般才是。赵世碌眼中的光却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要亮,也比任何一个时候还要能够蛊惑人心。
是的,蛊惑人心。
赵琮从一个十六岁少年的身上看到了诱惑,诱他前行。
赵琮喘了气,在赵世琮还未反应过来时,反而再度去亲吻他。
这一回,他索性伸出双臂环绕住赵世碌的脖颈,亲得比方才还要热烈。赵世碂不防赵琮竟会主动,脑中更是一空,更是将赵琮压得更紧,只恨不能与赵琮的身子合二为一。
即便这般,他还惦记着池壁太硬,会伤到赵琮,他的手臂护在赵琮的背后,隔开赵琮的后背与池壁。
赵琮身在水中,却又被赵世碂紧紧抱在怀中,感受不到玉石的冰凉,又有赵世碂的体温传来,他只觉得自己越来越热,越来越热。
他都这般,赵世碂只有更甚。
他们两人沉溺其中,水也变得愈来愈热。
赵琮再度喘不过气来,赵世碂适时地再度离开他的唇畔,并贴着他:“我名中有琮,你名中有琮,这是不是命定的姻缘?”
赵琮点头,不出话来。
沉浸在这片似梦非梦的妃色当中,赵世碂忽然又想到上辈子的自己与赵琮。上辈子他们没能相遇,赵琮甚至早早死了,这辈子他定要更好地抱住眼前人,他已将赵琮抱得很紧,却还想要再将他抱得更紧些。
赵世琮又道:“陛下是玉石,我不过普通石头罢了。”愈是这样的时刻,赵世碂愈能探到心底深处的自卑。也正是因为隐隐的自卑,他愈想证明自己,却一次次地无法证明。赵琮已是十分厉害,似乎没了他,赵琮也能处理妥当许多事。他似乎拖了赵琮的后腿。他自以为是的上辈子,甚至不能帮上一二。
二人独处,气氛太好太美,好到他心中胡乱想着这些。
他还来不及再度继续他的这份自卑,赵琮却又吻住他,他一碰触到赵琮的身子,哪怕一丝,都能即刻变作另一个人,他又将那些自卑与沮丧抛到脑后。
亲了许久,赵琮推开他,喃喃道:“朕知道你是个石头啊,没心没肺的石头,带着目的进宫,带着目的离开,再带着目的回来。朕也知道,即便是此刻,你依然有事瞒着朕。但是——”
赵世碂抬头看他,眼中有来不及掩去的自卑与沮丧。
“我爱你啊。”
这不是这个时代的表白方式,赵世碂却也知道那是好话,他只想将赵琮再抱得更紧些。
“我是玉,你是石头。但我会捂暖你啊。”
“宗宝。”赵世碂轻声叫他。
“嗯。”赵琮依然气息不稳,眯着眼睛道,“谁也不能保证永不犯错,谁也都有秘密。但是我知道,哪怕全天下的人都要我死,你也会挡在我身前。所以你也要知道,哪怕你犯再多的错,我也会在你身后的,我会教你,我会耐心等你,我会看着你长得愈发高,看你真正的长大。”
赵世碂将脑袋埋在赵琮肩窝里。他从来都觉得自己很怪异,他也能同时拥有自卑与自信两种情绪。他的上辈子,没人好好教他,全靠他自己去摸索。他也不知那些到底对不对,他暂且自负地认为都是对的。认识赵琮之后,与赵琮相爱之后,他才知道,他有很多都是不对的。
与赵琮接触越多,他也越自卑。他比不上赵琮,可是他不甘愿,他比不上赵琮,又如何保护赵琮?
他就这样一天天地迷惑着。
但是现在赵琮没关系,会在他背后看着他。
这一切似乎也变得没有那么丢人了。
赵琮又轻声道: “我虽是玉,你虽是个没良心的石头,我们在一处,不会变凉,更不会玉石俱焚。”
“陛下——”赵世碂只恨不能将赵琮紧紧贴在身上。他轻声叫了之后,再度去亲吻赵琮。许是再度共通了心意,他心中放下许多,得到欣慰的同时,也变得愈发空虚,他需要赵琮给他更多的安慰。他的亲吻变得愈发凶狠,他去咬赵琮的嘴唇,却也只敢轻轻地咬。
赵琮闭着眼,放心地靠在他的手臂上。哪怕是这个时候,赵世碂明显已失了许多理智,却还记得护住他。
还有何求?
赵世碂亲吻赵琮的下巴,再反复去亲吻赵琮的脖颈。
赵琮知道他该下手阻止,可他不愿。
赵世碂忽然又从水中站起身,“哗啦啦”一声,带起许多水,赵琮眯眼,抬头看他。不待看仔细,赵世碂又弯腰将赵琮从水中抱处,并将赵琮再放到池边,赵琮正要话,赵世碂却又再度跪在池底,抬头深看赵琮一眼。
眼中竟满是特有的侵略感,眼白甚至有些泛红,赵琮一愣。
赵世碂已伸手环住他的腰,一把抽了他的腰带,并拉下他的裤子,低头,出其不意地含住他那处。
赵琮大惊。
他伸手想要推开赵世碂,他不忍心十一受这样的罪,赵世琮却早已紧紧地禁锢住他,丝毫不让他动。他只能眯起眼睛,身子随着赵世碂的行为而不时颤动。
最后时刻,他差点往后栽去,赵世碂已经先一步拉住他,并再度将他拖到水中,伸手再抱住他。赵琮以为他会做些其他的事,赵世碂却只是静静地,且紧紧地抱着他。
赵世碂明明气息更乱,身下也早起了反应,却只是抱着他。
赵琮下意识地便要伸手去帮他,赵世碂哑声道:“陛下,不用了,会累着你的。”
“不——”赵琮未完。
赵世碂已松开赵琮,脸上的情欲还未散尽,他却尽力清明,并道:“下回吧,这几日陛下累得很。”
明明忍得那样痛苦,明明白己心中也不痛快,却因怕累着他就这般。
贵为皇帝又如何,于赵琮而言,两辈子加起来,也是第一回 有人这样对他啊。
赵世碂抱着赵琮一同起身,他弯腰将赵琮放到池边,也将朱色衣衫捞出水面,将衣衫给赵琮掩好。
赵世碌自己则是拿起一边的干爽衣裳穿好,并道:“陛下,我去叫染陶姐姐进来——”他着要走,赵琮背对着他,伸手拉住他的脚踝。
“陛下?”赵世碂低头看他。
赵琮抬眼:“你将这儿装扮得这样好看是为了什么?”
“……”
“为何要在这儿多住几日?”
赵世碂不作声。
“身后伤好得差不多了?”
“嗯……不碰水便不碍事。”
赵琮回身,看向他的身子,另一只手也想伸来,赵世碂警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躲什么?”
“陛下,我再不走就要出事儿了……”赵世碂转身就要走。
“你站住。”
“……”赵世碂背对着赵琮,不禁便要深呼吸,再不走就真要出事了,他还是要继续走。
“你布置了这么久,人就在跟前,还要走?”
“……陛下。”
“你转过来。”
赵世碂不敢转。
“再不转,往后就再也别往朕跟前站了。”
赵世碂磨磨蹭蹭了会儿,回身看他。
赵琮看他下身,嘴角露出笑意,赵世碂这般“脸皮厚”的人都不免面红起来。
赵琮朝他招招手:“过来。”
赵世碂还在挣扎:“什么准备也没有,会伤着陛下。”
赵琮挑眉,还没办事儿呢,他怎么知道到底谁会伤着。
赵琮指了指不远处的格子,里头摆放着各式花膏:“若要做,总有法子的。”
“……”赵世碂继续脸红。
“这么没出息,往后再也别往朕跟前——”
话音未完,赵世碂脸上的不好意思忽然退了,他下
定决心般地沉声道:“陛下,都怪我毫无抑制能力。”
“啊?”赵琮好笑,这都能怪着自己,他没笑完,赵世碂脱了刚穿上身没多久的衣裳,光裸着朝他走来。
玉池旁有矮榻,上头铺着褥子,也有枕头,矮桌上还有些许茶盏。
赵世碂上前,弯腰一把将赵琮抱到怀中,大步走至榻边,心将赵琮放到榻上。赵世琮坐在榻边,伸手摸了摸赵琮的脸,轻声道:“据闻有些疼。”
赵琮笑:“那你来疼如何?”
赵世碂立即道:“好。”
赵琮再笑,他上辈子的时候当真是个Top,尽管临死也未与人实质性地发生些什么,但他的掌控欲从未变过,他的自尊与自傲也不允许任何人能在他之上。这辈子,与赵世碌心意这般相通,早就无所谓位置上下。他只不过逗逗十一罢了,但他也知道,有些过分大男子主义的郎君很在意这些。
十一严格意义上来,算是个大男子主义的孩子,只是——
没想到他答得这样干脆。
这辈子的身子,他有数,哪来的劲去做那些事儿,虽躺着也不是仅有享受,他还是把这些交给个子更高、力气更大的那位吧。
赵琮伸手,将自己发髻间的发簪一抽,转头对赵世碂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