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A+A-

    赵廷万万没想到, 赵世碂也有落到他手上的这一天。

    他来回绕着昏迷的赵世碂看了许多圈, 看到那张脸即便昏迷苍白也是俊俏,顿时就得意大声笑起来。

    自被送到宋州后, 噩梦中总是频繁出现的人, 落到了他的手中。

    怎么处置?

    赵廷大声道:“从河里一桶水上来!”

    “是!”他的厮赶紧上来。

    赵廷指着赵世碂:“给我泼!泼醒了为止!”

    “慢着!”孙筱毓的声音再度响起。

    赵廷不满回头看她, 孙筱毓在船内已做好准备,此时倒也依旧笑道:“夫君可愿听我一?”

    月光下的美人, 也是越看越美。

    今日急着赶路, 一直在船上,赵廷没人陪, 看孙筱毓就越看越好, 便点头:“。”

    “夫君看十一郎君身上衣裳。”

    赵廷看了眼, 是铠甲。

    “妾身愚见,只是十一郎君怕是偶然从山道上掉下来。”孙筱毓指向上头,“夫君您看,这一带都是山路。稍有不慎, 就能掉落至此。”

    赵廷哼笑:“那又如何, 这是老天爷的意思, 叫他掉到我手里!”

    “夫君,他若没了,他的属下定要来寻他!他们记得位置,前头肯定在各大码头候着,怕是要搜船!咱们要进宜州,总要过这些码头。”

    “搜去!本郎君怕他们?!”

    “夫君, 左不过这一两日,您今日忍忍,明日夜间,咱们进了宜州地界,见到父亲,他还不是随您整治?”

    赵廷思虑片刻,再看孙筱毓一眼,半讥讽半真心地道:“到底是国公府的娘子,那些个书不是白读的。”

    罢,他转身进船舱,稍后就有人将赵世碂抬了下去。

    也不知是否错觉,孙筱毓总觉得赵世碂睁眼看了她一眼。她的脚又是一抖,心道,只愿下来一切顺利。

    后头的一切,的确顺利,当然是对于赵世碂而言。

    他们顺利遇上两拨来找赵世碂的人,要求搜船。只要没到宜州,没见着赵从德,赵廷就还什么都不是,他还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只好老老实实地任他们搜。

    头一拨是正经禁兵扮,赵世碂与单娘子被赵廷藏得严,到底是民船,也不敢放肆搜,都没被人给搜到。

    第二拨的人,身上衣裳没有标识,倒也是禁兵扮。赵廷他们都不是军中人,也分不出个具体来。这一回,赵世碂依然没被找到,单娘子却被搜到了,只因她待着的船舱里突然跑出来一只老鼠,接着便是女声尖叫。那帮手拿各式武器的禁兵立即去搜,单娘子自己被拐来的。

    他们二话不,把人就给带走了。

    赵廷怎么威胁都没用。

    他们一走,赵廷气得连踹了身边下人几脚,回身又甩了孙筱毓一个耳光,怒吼道:“这可如何是好!!!”

    孙筱毓掩着脸,做出害怕的模样来,什么也不敢。

    “你不是读书多,你!”

    孙筱毓依然害怕。

    “!”

    孙筱毓这才心翼翼地:“夫君,这倒也是好事儿。单娘子不过一个妾侍,十一郎君,却是未来皇帝。您,父亲更喜爱谁?”

    赵廷一愣,脑中迅速清醒过来。

    正是,他把赵世碂带给他爹,他爹还不乐疯了?

    赵廷顺利到达宜州,当时,宜州还在赵从德的统辖之下。赵廷也顺利找到他的爹,赵从德听闻他的儿子来了,初时还以为是京城的赵世元找来了。他最记得的,始终是他的嫡长子。

    哪料一看,是他早已认不得的赵廷。

    几厢解释,赵从德才算接受了这个儿子,且作为唯一一个此时来到他身边的儿子,赵从德对他还算不错。

    再者,赵从德如今的尾巴也翘得老高。占了一座宜州,就觉着自己已是很厉害。宜州知州不知躲哪儿去了,西南五姓蕃全部在他身后,听他调派,他如何不得意?

    他也想当皇帝,这还没当皇帝呢,就这般痛快。真当了,还得了?

    等赵廷把赵世碂交出来时,他就更高兴了。

    赵世碂可是赵琮的指定继承人。

    他赵从德是宗室中人,正经的魏郡王世子,就算要造反,也得正正经经继位,不辱太祖圣名。他原先的主意是,进京城,逼赵琮写退位书。这下有了赵世碂,那就太好办了。

    试想,赵琮的继承人都要反他的话,百姓们还愿意拥护他?

    赵从德接过赵世碂,还特地叫大夫去给他瞧身子,好让赵世碂快些好起来。在他看来,赵世碂是他儿子,再跟赵琮亲,到了这个份上,肯定还是站在他这边儿!他先当皇帝,当够了,再传位给赵世碂!

    世元太老实,封个清闲亲王才最合适。要当皇帝,还得十一儿子,他虽然不聪明,却也是看出来了,他们家就十一儿子最有能耐,时候就知道哄赵琮高兴。

    这还没当上皇帝呢,赵从德已开始日后的算,想得那是美滋滋。

    赵廷特别不是滋味儿,他特地亲自赶来,他爹看都不看他一眼,还把赵世碂给护上了。

    但再不是个滋味儿,也架不住他爹天天盯着赵世碂。

    只是赵世碂也不知生了甚个病,死活不见醒来。

    赵从德倒也有耐心,外头找赵世碂找得都快翻天儿了,他一声不吭。

    赵廷去问他是什么想头,赵从德幽幽道:“咱们往外放消息,就十一死了如何?”

    赵廷不解其意。

    赵从德老神在在道:“回头栽到赵琮身上!”

    “……爹您可真是圣明!”赵廷只能夸,实际已经更恨赵世碂,他爹越来越在意赵世碂。

    赵从德畅快笑出声:“是张延初的主意好!”

    西南各部,又是部落,又是羁縻州,又是五姓蕃的。赵廷没怎么念过书,只知吃喝玩乐,不懂大宋律法,更不知朝廷划分的这些个名号代表什么,他压根辨不清其中区别。这位张廷初具体是谁,他还真不知。

    他以为他来投奔他爹,他爹总能好好待他。幼年时候,他娘得宠,他爹特别宠爱他,哪料到如今竟然如此。再者,他还想请他爹派人去福建接他娘回来,结果他爹问都不问一句。

    反而问他可曾见过单娘子。

    赵廷冷笑,他不仅见过,他还曾抓到过呢!

    但赵从德尚未来得及这般安排,禁兵与昌化军们便再度攻向宜州城。

    赵琮摔了一跤,脚踝处的骨头断了。

    幸好白大夫来得及时,治得也及时。但日后总免不了要受影响,赵琮也很是受了一番罪。他是自就身子不好的,但也少受这样的皮肉苦。

    白大夫给他接骨的时候,他疼得脸色煞白煞白 ,赵宗宁在一旁呆得动都不敢动。就疼成这般,赵琮还记得命人出去将黄疏叫进福宁殿来,要议事。

    怎么劝也没用。

    黄疏来的时候,白大夫甚至还在给陛下包伤口。

    赵琮靠在大引枕上,额头上都是汗,虚弱无力地与他话:“你在宜州当了好些年知州,赵世碂失踪这件事,你。”

    黄疏来时就猜到是为了这事儿,立刻道:“陛下,宜州山多水多,且还与两浙路一带不同。宜州的山格外高,也格外陡,臣也得到了消息。依臣猜测,怕是自柳州往宜州一路,那处的山道格外窄,又崎岖不平。”

    赵琮点头,示意他继续。

    黄疏也不拖延,再道:“陛下,虽那处山道格外危险,但那山下却全是水。”

    赵琮眼睛一亮,立刻看他。

    “八年前,臣初到宜州时,喜爱那里山水,遇着休沐就要四处走。那条山道下的水格外清,臣曾带家人去过数回。陛下,依臣之见,十一郎君虽是落下山崖,倒也不一定非死不可。定是立刻就派人去山下寻的,能寻到。”

    这样直白的话,也就黄疏敢,赵琮害怕听到“死”字,但是黄疏的话的确叫他升起一股希望。他也觉着十一不该这样不爱惜自己,走前十一还留了信,叫他等他。他的十一那样聪明,不可能就这般消失不见。

    “陛下,若是需要,臣可以亲去一趟宜州!”黄疏主动请缨。

    赵琮起另一件事:“五姓蕃那处,从前你与他们可有往来?”

    “龙、罗、石、方与张,五家名下的羁縻州,皆不在宜州治下。只是,每回他们进京,都是从宜州走的,臣与他们很熟。”

    “你有何看法?”

    “他们得了孙太后不少好处,这回这般容易便同赵从德一块生事,也是因为如此。只是陛下,这五家,也并非如表面看来那般和睦,各有心思。”

    赵琮挥手,将人都遣下去,他闭眼沉思片刻,睁眼缓声道:“若是你亲去,谁最容易争取来?”

    “这五家看似龙家最有本事,人人唯他们马首是瞻。但依臣看,最有本事的却不是龙光澄。”

    “是谁?”

    “张廷初。”

    赵琮一面忍受脚踝处的疼痛,一面在心中细细琢磨,并轻声道:“你派个可以信任的人去一趟大理,从成都府过,叫段家人别插手此事,其余一切都好商量。”

    “是。”

    赵琮罢,郑重看向黄疏:“朕再请你亲自去一趟宜州,帮朕找到赵世碂。”

    都用上了“请”与“帮”,即便是黄疏这般的怪人,也赶紧跪下道:“臣不敢当啊陛下!”

    “请你一定找到他。”

    黄疏抬头,也郑重道:“十一郎君格外聪慧,臣信他定会保重自己。宜州往京中的信,近来传得很慢。经常拖延数日才能到京中,兴许此时他已被找到,或者赵从德已被他擒住。这一切并非不可能,陛下莫要担忧。吉人自有天相。”

    赵琮喃喃道:“但愿如此。”

    总归是与五年多前一样,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否则他就什么都不信。

    黄疏回家收拾行李,立刻赶往宜州。

    赵琮受伤,也不好再上朝,只能靠在榻上养伤。染陶进来给他送吃食,纠结许久,轻声道:“陛下,田娘子身孕——”

    赵琮回神,他差点忘了,他的一位妃子已怀有身孕。

    他从未碰过任何一位妃子,也不知她是怎么怀上的。难怪曾有一回,田娘子借谢他,在他殿中逗留许久。

    只是他不解,田娘子至于这样?这可是欺君的大罪。

    他反正已是双手染满鲜血的人,自他诛过一次九族后,常有人他暴戾。田娘子不怕他再诛一次九族?可见,是有更令人惧怕的事,才逼得她宁愿这般。又或者是其他心思。

    只是此时,赵琮满心满脑子都是赵世碂,实在懒得理这种破事。

    他不耐道:“随她去吧,闹心。”

    染陶知道他们陛下眼下懒得管这事,提上一回也就算了。

    赵宗宁却上心了,她并不知自己哥哥平常的起居,她是大宋本土之人,不觉得哥哥与十一好,再由妃嫔侍寝是如何的大事。

    得知有个妃子怀有身孕,倒还挺高兴。

    赵琮没管这事儿,其余人也不敢多嘴。

    只有她,派人给那位田娘子送了些东西,她觉着这是近日来唯一的一件好事儿。

    被关了三个多月的魏郡王府此时也终于有了动静,魏郡王得知他的好儿子竟然造反了,哭着要进宫见陛下。

    赵琮记得他从前的几分关怀,即便头疼脚也疼,摔了那么一跤,身上是处处疼,到底还是见了他。

    魏郡王进来就跪下行大礼,哭着求赵琮派他去宜州。

    赵琮看着他不话。

    魏郡王自保了一辈子,此时终于了一回大实话:“陛下,姜家造反,赵从德这个不肖东西也造反!姜四娘,当初是臣跟先帝求的赐婚旨意。臣知道,这一回,魏郡王府是要倒了啊!臣有罪,没能管好子孙,赵从德更是大罪,活该千刀万剐!”魏郡王哭道,“可是,陛下啊,世元没错。我那儿媳妇也没错,我的其余孙子孙女全都没有错。求陛下看在你王叔到底曾帮过你的份上,放了世元他们吧!只要饶他们一命就行!臣愿意去宜州捉拿赵从德,臣愿意用这条老命与赵从德的命换他们的命。爵位不要,宅子也不要,只求陛下将他们贬为庶民,留他们一条命!陛下!”

    魏郡王不停磕头,三个月不见,魏郡王的头发都花白了。

    赵琮再心不在焉,也不由不忍起来。

    “臣知道这个请求太过,但世元他们,他们真的没错啊!”魏郡王继续磕头,“求陛下看在十一的面上,求陛下!”

    十一?

    十一压根不是魏郡王府的后代。

    赵琮没应下他的请求,但也没反对,只是凉凉道:“王叔,多年前,姜未派人杀朕的父亲。父亲的尸身运回来,到下葬,半天都不到。朕的父亲可该死?又有谁看在朕这个皇帝的份上,饶过他?”

    魏郡王一僵,这是怪他当年装傻而不闻不问,他趴在地上痛哭。

    赵琮完这些,再看魏郡王的眼泪,忽然就不再同情。

    皇位就这样重要?

    孙太后,齐国公世子,魏郡王世子,世家、国戚、宗室,已有这样尊贵的身份,他们不生事,他赵琮也会好好待他们。

    却也不能制止他们去争夺这个位子。

    这是他赵琮至今还能坐在这个位子上。

    若是他倒下,又有谁会替他心疼。

    人们只会恭贺新皇。

    唯一会为他伤心、难过的,也就只有十一与妹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