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他笑:“是我。我回来了。”
公主府内, 赵宗宁与邵宜吵了一架。
她是公主, 邵宜是臣子,本不该争吵才是。
但他们的确吵了一架, 邵宜不顾尊卑, 坚决不认错, 并认为自己得一点没错。
赵宗宁将茶盏砸到地上:“十一人都没了,你还要这样?谁好端端的日子不过, 要去装死?”
“公主!”邵宜跪在地上, 恳切道,“十一郎君绝非你与陛下所想那般清明透彻。”
“我知道, 他若是傻子, 哥哥也不会将皇位传与他。”
“公主, 到此事,在洛阳时,陛下为何要遭到刺杀?为何偏偏又是十一郎君替陛下挡下这一刀?当时公主在,臣也在!公主离得远, 怕是不知道, 臣离陛下有一张桌子的距离, 也没能及时赶上。十一郎君离得那样远,如何能精准地扑过来替陛下挡刀?臣是自就练功夫的啊!”
“你质疑十一使苦肉计?那刀子偏哪怕一下,他人就没了!谁会拿自己的命来使计?十一自便在宫中,他怎会怀有别样心思?”
“公主!臣也是思量许久,至今才能确认,您听臣细细来。”邵宜跪在地上, 苦苦哀求。
赵宗宁绷着脸,良久之后点头:“你。”
赵世碂的船拐到汴河上时,他便已坐不住,他站在船外,望着北方。
夜间行船危险过多,哪怕是平静的汴河上,也就他们这两艘船还在往前行。经过码头时,才能瞧见其余的船只,一字儿地排开,歇在码头边。夜已深,大多数船里都是漆黑一片,偶尔才有一两艘亮着灯。
穆扶从另一艘船上过来,声问道:“三郎,咱们可要暂歇片刻?”
赵世碂背手,摇头:“再快些。”
“是。过了前头的码头,便要进城,的不能跟您进城,便停在那处了。”
“嗯。”
“您要带多少人?”
赵世碂往宜州赶去时,带去的禁兵都留在了宜州。是穆扶从杭州带人去投奔他,他将那些人充作方蕃与张蕃的人用。为了不引人注目,大多数依然留在西南。他与穆扶仅带了一些人回来,这些人还不到一百。
但这一百无疑都是精兵,从前赵世碂在杭州时,他们也都是他的亲信。
“十人足够,你再去查看一遍,别把衣饰弄出了差错。”
穆扶点头,回身就去查看。
眼看到了穆扶所的那个码头,他们两艘船就此分开。跟着赵世碂的十人全部列在他的身后,其余的人都上了穆扶的船。
穆扶拱手:“郎君,这是个码头,趁今儿无人看管,的便先带他们上岸。过几日,待京中安定下来,的再进京。”
赵世碂点头,又叮嘱道:“你早就暴露,往后行事心些,过些日子,我找人来替你。”
穆扶愧疚道:“的知道。”
因着快要到城中,赵世碂心中松快许多,他难得露出一丝笑容,没再就穆扶办事不力而责怪他。反而,他还拍了拍穆扶,随后他们的船继续往前行去。
将要到城中码头时,赵世碂越发觉着舒心,他深吸一口气,城中的汴河水与城外的味道似乎都不同。他的十名精兵还跟着他,只是他从前在杭州时向来是个凶戾的人,这十人一句话也不敢。
赵世碂耳畔只有水声,他面上的笑容也越来越深。
离码头大约还有一百来尺时,他身后的一位精兵突然道:“三郎,怎有些不对劲?”
赵世碂一愣,他光顾着想宫中赵琮,想赵琮看到他没死,并且突然回来了该是多么高兴。他想得太入神,的确忽视了许多不对劲儿的地方。
另一位精兵也道:“的从前来过开封,冬日里头,京中也没有这般暗的!这个码头可是方圆几百里最大的一个,除了咱们江南与福建一带,便数此处,可这会儿连盏灯笼都没有!”
有两人开了口,其余人才有胆子纷纷也表达自己的诧异。
赵世碂皱眉,他自然也已发现了。
东京城中的百姓大多喜欢热闹,即便是深夜,也总有宵夜铺子开着,如何也不该这般黯淡!他们得对,即便街上的所有灯都灭了,码头也不该一盏灯都没有。
唯有一种可能,宫中陛下出事了。
他一想,立刻联想到自己“身死”的事儿。当初他假死,赵琮五年都没能缓过神来,瞧见他,知道他心思重,还被他气得吐血。
他一想到赵琮被自己气得吐血,气得面色苍白的样子,不由就是一阵心慌。
他不由道:“再快些!”
船夫也不知是否听见,总归只剩这一百来尺,没一会儿他们便到了码头边上。码头处休息的船只倒也有,只是沿路上的船只偶尔还有灯亮着呢,这儿竟然全是暗的。
赵世碂没顾得上,一到码头,就赶紧踩着踏板上岸。
他身后的人这个时候反而是最镇定的,他们十人面面相觑,到底还是跟着赵世碂上岸。只是匆匆走了会儿,队列中有两人到底又折返回码头。
赵世碂没马,也来不及去找马。
他大步走在早就熟悉的每一条大街上,越走越觉着怪异。忽然秋风渐起,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沉声道:“回码头!”
方才上岸时,他就已察觉到了不对劲。只是脑中仅有赵琮,下意识地他就走了。这会儿风再一吹,他脑中清明许多,方才码头处的风,带着血腥味儿。
他们回了码头,先头折返的两人已查看了每艘船,正要赶上他去禀报,见他过来了,立刻上前道:“郎君!船里的人,全死了!”
话音一落,原本就安静的码头更是变得沉寂,乃至死寂起来。
直到又是一阵风起,血腥味儿被吹得更浓厚,赵世碂问:“怎么死的。”
“都是一刀致命,脖子。”他的属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用的什么兵器?”
“的们四下查看,都是一样的刀口子,不过就是普通宽刀,咱们也曾用过,就是训练时常用的那种。”
赵世碂脑中飞快地转,街上一盏灯也没有,定是与赵琮有关。
又是谁趁着东京城这般黑暗,就要行这样的事儿?不可能是普通的命案,普通百姓没这个本事,这么会儿功夫就杀这么多的人,入夜才两个多时辰,这儿可有几十艘船停着!
赵世碂不信这个邪,总能找到破绽,他上前,亲自再去查看每一艘船。属下们点了火折子,他借着火光仔细看。这些人的伤口虽是一样的,但深浅不同,没入的位置也是不同,但总有几人是相同的。可见是多人一同做的,谁能有这个本事找来这么多的人来杀这些最为普通不过的船民?
赵世碂虽思念赵琮,但也不能不管这事儿。
他立起身子道:“留下一人在此处,其余人随我先去城门处看看。”
“是!”
属下二话不便随他一同去城门处,若是赵琮出事,城门定是要一同关着的。如他所料,城门是关着的,也没人看守。要么是守城门的人疏忽了,要么就是,他们也被人杀了。
他也仔细查看了城墙,暂时未发现有攀爬的痕迹,可见害人的人还在城中。
赵世碂转身再带人去搜查每条街道,他也知道靠他们这十个人不顶事。他已算先去张眷家中,将张眷叫起来,点了禁兵一同查看。
只是他刚走没多久,被他留在码头处的属下急急跑来,到他跟前,气喘吁吁地道:“郎君!穆叔来了!”
“他来做甚?”
“穆叔有大事禀报,您快去吧!他怕惹事,不敢上岸!郎君,您快去吧!”
他们那样怕他,却也催他,可见的确是大事儿。
赵世碂再度匆匆回到码头,穆扶站在船上翘首以盼,一瞧见他过来,立刻压低声音道:“郎君!大事儿不好了!”
赵世碂跳上船:“。”
“的带人刚上岸,路过一处村落,瞧见有人举着火把行路,咱们即刻躲进林子中。他们许是没料到这个时候还有人在那处,没发现咱们。他们,他们的是西夏土语!”
“人呢?”
“的们听不明白他们的话!倒是其中有个人似乎是汉人,了几句雅音,他们往开封城中来了,有接应!听罢,他们走后,的便带人赶紧乘船来,他们怕是也快要到城门外!”穆扶焦急道,“这该如何是好?”
赵世碂冷笑。
虽他并不知道城中具体发生的事,但能够猜测到对方想做什么。往常城中是有巡卫的,他此时暗自猜测,这些人怕是也已遇到不测。
“他们多少人?”他再问。
“共有两列,没骑马,大约二百人。”
赵世碂回眸望向城门方向,思索了一会儿,赶紧吩咐道:“两百人成不了大事儿,怕是连宫都进不了,他们应该是有其余算。你们常来京中的人,二人作伴,分别去魏郡王府、惠郡王府、嘉国公府、黄府、钱府等要紧官员的门外守着,按品阶去,一有异常就即刻出声。若是遇到歹人,能杀则杀。余下的人,随我去城门处!”
“是!”他们得了吩咐,迅速分开,大约有四十人是对京中官员府邸熟悉的,也就只能护住二十户人家,不过也只能如此。
赵世碂再对穆扶道:“你一起去守着钱府。”
这个时候,缺人使,也顾不上其他,幸好是深夜。穆扶一拱手,转身带人走。
他们也不点火折子,借着并不亮的月光在城中快走,声音轻而又轻,当真如同鬼魅。
赵世碂带人走到城门下,一挥手,六十人立刻爬上城墙,躲在阴影中。赵世碂最后也爬了上去,坐在最高处,望着远方。
果然大约一刻钟后,远方现出了两队人,他们点的火把隐隐亮着。
又是一刻钟后,火把的火光越来越近。
不待他示意,他的六十名属下全部从身后拿出弓箭,蹲在阴影中将弓箭对准远处的人。
赵世碂轻声道:“太远,又太暗,莫要草惊蛇。先藏好,他们到城墙前定也要爬墙,趁他们爬墙时再用弓。”
其余人没有出声,但又纷纷收回了手中长弓。
对方有火,他们没有,他们藏得更深,就连赵世碂也从最高处下来,与其余人一同藏在城墙内。
终于,对方行到城墙下。如赵世碂预料,安静的夜里,他们将三爪钩纷纷抛上墙头卡着。城墙上卡了五十来个三爪钩,赵世碂暗自数着,看样子是分四批上来,倒也好,他们六十人已足够。
他们在城墙上的人互视一眼,听到攀爬的声音越来越近,赵世碂首先站了起来。几乎同时,其余六十人一同起身,迅速拉开弓箭,朝下便射。
响起数声惨叫,墙下人用西夏语了些他们听不懂的话。
其中还有个人用雅音道:“有埋伏!撤!”
赵世碂捕捉到这声,他冷笑,笑出白牙,月色下十分阴森,想撤?
“全部留下。”他沉声命令。
“是!”
对方有火把,人死了,火把还未熄灭,借着火光,他们又射杀了四五十人。对方似乎只想悄悄行事,见被发现了,自然以为城中宋兵有防备,他们这些人顶何用?他们奋力往回撤,还溜了一百来人。
赵世碂翻身,顺着他们先前抛上来的绳子滑到城门外,其余人跟着他,一同往前跑去,追杀另外的人。
西夏人擅骑射,单论跑步,反而跑不过他们。
赵世碂的手下从前都是做山贼的,都是一心能多用的,最为灵活,他们边跑,还能边拉弓射杀。又杀了一半的人,最后对方似乎发现躲不过,反而扔了火把拿上刀与赵世碂等人互杀。
西夏人凶狠,赵世碂与他的山贼们也不良善,都是嗜血人。
赵世碂等人还有弓箭,他们最终只折了两人,对方却死得死,伤得伤。
赵世碂脚上踩了一个,问道:“谁会雅音?指出来,留你一命。”
此人吓极,疼得抖着手指向一人,那人正要跑,立刻有人上前拘住他。
赵世碂笑,反手一刀将脚下的人砍了。
那人死不瞑目,赵世碂嗤笑:“这话也信?”
赵世碂上前,面向被逮住的人,问道:“你是宋人,还是夏人?”
那人不话。
“我瞧着你像宋人。”
他依然不话。
这阵子见多了血,赵世碂觉得很舒服,眼下见他这般,笑着从地上用脚挑起一把刀,握在手中,笑问:“做叛徒可痛快?若是不痛快也不紧,本郎君告诉你何为痛快。”他完,迅速用刀尖在此人面上刻了个“忠”字。
这人倒也硬挺,愣是一句话不,或者是,已经疼得不出话来。
“有骨气!”赵世碂大手一挥,“捆上,进城!”
“是!”
留下几人善后,瞧见没死透的就补上几刀,其余的人拉上两具兄弟的尸体,便跟随赵世碂再度进城。
他们一行人,杀了两百来人,或多或少地,身上都溅了血。
赵世碂杀了不少,脸上更是沾染了许多,他这些日子行军,身上也没块干净帕子。此时,他解决了这些人,十分惦记赵琮,随意用袖子擦了擦脸,也顾不上其他的。
他们爬回城内后,赵琮分了一半的人去与穆扶等人会面,叫他们立即撤退。
他则是立刻带了剩下的三十来人进宫,这是预防着宫中万一有所不测,好歹身边还有人可用。
到得宫门处,宫门已关。
赵世碂上前去擂门,片刻后就有太监与侍卫结伴来开门,一开门便闻着血腥气,他们俩互视一眼。
赵世碂却已经迈进来,道:“是我。”
他的声音再熟悉不过,太监与侍卫一愣。看清楚的确是他,侍卫还能自制,常拿他赏的太监直接落了眼泪:“十一郎君?!”
不知为何,瞧见太监落泪,赵世碂心中反而一定。
他笑:“是我。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