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 6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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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孔缉远看来,  闻越是个从来都不忌讳剖开自己的人。

    不管是往事,想法,甚至是算计,闻越都能够明明白白、随意地摆出来人看。他甚至不畏惧摆出来的后果,  要真的有人想要借此诋毁、伤害也无所谓,  只要对方能够做得到,  那么想来就来。

    而他在面对孔缉远的时候,更是再剖了一层,  几乎是剖到了血液根底。

    “《卡里古拉》是我成年的那一年我二叔送给我的。”

    在回老家的路上,闻越一面开车,  一面淡淡地跟孔缉远讲起那件事。

    那一年的时候闻家的人还不似现在这么稀薄凋零,  大院里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做得分外隐蔽,但是其实闻越什么都知道。几个姓氏的人杂糅起来争权夺利,  互相算计,  其中最为忌惮的也是他。

    “那后来呢?”孔缉远知道《卡里古拉》的暗喻,问道:“你有没有给他们回敬一本《知更鸟》?”

    闻越轻轻地笑了声。

    他当时的确也有想过。

    那时候的他还不如现在这般的随意妄为,  他漠然地看着这些明争暗斗,  就像是在看一群跳梁丑。不过后来他想到还得费劲去买书摆在他们面前,也就算了。

    反正在这场斗争里面,  最后能活下来的只有自己。

    事实也的确如此,  那几年的闻家乱得不成样子,  等到好不容易尘埃落定的时候,闻越亲自把那本书放在二叔的坟前烧了,也算是还礼,  算是好聚好散。

    所以孔缉远觉得他挺狠的。

    别人在这样的斗争中向来都是赶尽杀绝,挫骨扬灰。但是闻越没有,所有人的墓碑和牌位都好好地放在他们家自己的墓园里,  时不时还过来洒杯酒,让对方看看在自己现在到底过得有好多,而他们却只能呆在这荒郊野岭。

    没过多时,两人的车便停在了墓园旁边。

    闻越想带孔缉远过来看的,是舒夜阑和闻嘉采的父母亲,这几位同样在大院里呆了这么多年,但是秉性却截然不同,也正是因此舒夜阑天生敏感,而闻嘉采每天就跟个金毛似的活蹦乱跳。

    “他们父母刚刚去世的时候,所有人都是我动的手。不管是病死也好,还是意外身亡,好像只要是任何一点沾了血腥的地方,都能是我设计陷害。”

    慢慢地,两人终于走到墓前。孔缉远一面听着,一面放眼望去,发现闻家的墓园着实宽敞,葬的人也格外地多,最新的那个则是刚刚去世的老人家,其他地方也有经常清扫的痕迹。

    “所以舒夜阑和闻嘉采曾经恨过你吗?”孔缉远不由得有些好奇。

    按理来生长在如此混乱环境下的孩,多半都没法拥有健康的童年。他们在需要培养三观的时候耳濡目染,听着来自各种地方心思不纯的话语,又没有足够的辨析能力,最后不知不觉,轻易地就能滋生出黑暗和恨意。

    可谁知闻越淡淡地扫了眼碑上的名字,只道:“最后只有他们两个被我留下了。”

    恨他的当然不可能没有,他有的时候看到一堆什么都不懂却拼命叫嚣哭喊着的孩着实厌烦,所以基本都没有怎么去管。他觉得即便是这个年纪的孩,也应该要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有明辨是非的能力,而不只是一味的去怨恨没有得到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舒夜阑和闻嘉采并不算特别的早慧,但是在这样一堆孩子里面看来,已经算得上格外出众了。他们的父母到底是如何去世,亲人对于自己来到底意味着什么,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这些问题他们并没有想得特别明白,心底却已模模糊糊有了雏形。

    最开始的时候,闻越只是送他们读书,偶尔会去接送。

    而到了现在,整个闻家宛如骤然平息的巨大风暴,变得前所未有的安静凋敝。

    孔缉远听到这里的时候,半晌没有话。

    他蹲下身去细细地观察墓碑,发现碑文写得非常仔细。闻越这个人可怕就可怕在,他不但自己把自己剖得非常明白,就连这些死去的人都不放过,碑文上清晰明了地写满了此人生前所做的一切,是是非非,熟善熟恶,一眼分明。

    孔缉远忽的心头一动。

    刚刚在医院里面升腾起来的那点微妙的预感好像有了印证,他扭头道:“舒夜阑和闻嘉采……”

    像是觉得此时的措辞并不是特别准确,孔缉远顿了顿,这才接着道:“我也会好好保护他们的。”

    闻越垂下眼睫与他对视。

    静默片刻,他低低出声,“郁总和扬灵也是一样。”

    这件事还真是提醒孔缉远了。

    从墓园回家的路上孔缉远还在想,既然闻越对于自己家里的这些事情都能数得这么清楚,那自己是不是也可以从自己父母那里开始数起,看看自己在出生前后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

    正好郁温雅那边帮他整理的资料差不多齐全了,孔缉远便给她电话过去拿。

    郁温雅接到电话以后格外惊喜,道:“我和灵灵在公司准备招标的事情,你要不要过来,顺便也一起看看?”

    孔缉远倒也没多犹豫,就上次恒野集团崩溃以后,虽然他到现在都还没去签股权转让书,也还没有直接曝光他们孔家现在的关系,但是业内已经有人开始往正确的方向揣测了,他没必要再避讳些什么。

    走到公司楼下的时候是余灵过来接的,余灵看到他能来也非常地高兴,秉着他即将成为自己新老板的态度带着他将整个公司的构架都介绍了一遍,随后又将他带到了老板的办公室,郁温雅和孔扬灵已经在里面等待很久了。

    “哥。”孔扬灵连连招手,“快来看看,我正好有东西想请教你。”

    不得不,孔扬灵和郁温雅,在最后落足于奢侈品行业前,都做了很长一段时间别的业务。郁温雅是做的原材料供应,孔扬灵又是虚拟直播,但大抵是因为聪明,就算转换行业,也能够迅速地站稳脚跟。

    此时他们谈的这个竞标,其实基本已经十拿九稳了。

    轻奢行业目前除了孔郁集团,其他家还真不是特别能,更何况在前段时间这样的血雨腥风过后,难道还有人敢跟孔郁集团竞争吗?

    于是孔缉远走过去,只是简单地看了下产品,从感官上提了点意见,其他什么都不需要多。

    但是等到事情结束以后,孔缉远拿到资料跟两人一起去吃饭,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哥,你看在什么?”几个人走到餐厅门口的时候,孔扬灵发现孔缉远站在原地,不由得出声询问。

    “……没什么。”孔缉远收回目光,问道:“你们平时出来吃饭的时候会有记者偷拍吗?”

    “偶尔会有。”孔扬灵顿时就明白了过来,拿起电话道:“你先进去,我来处理。”

    孔家多年来一直都处在风口浪尖的状态,有无良媒体跟着也是正常的事,孔缉远听完就进去了,但是不知道为何,心里总有点微妙的直觉挥之不去。

    而就在几个人吃完饭以后,这样的直觉也蓦然得到了应验。

    “郁总。”余灵率先给郁温雅电话,语气急促而郑重,“今天晚上有媒体和营销号曝光抹黑,我需要立马处理吗?”

    闻越也同时给孔缉远拨了过来,问道:“资料拿到了吗?”

    “拿到了。”孔缉远才刚刚应了声,闻越便接着道:“现在曝光抹黑郁总的人很可能知道你当年缺失的那部分的东西,待会我发信息给你。”

    孔缉远不由顿住。

    他从郁温雅那里拿到的资料是自己从出生到现在所能够收集到的所有经历,意思就是现在外面被曝的事情也和这些有关?

    果不其然,孔缉远结束通话以后立马去看,发现现在被讨论得最为激烈的,就是“郁温雅杀父弃子,心狠手辣其罪可诛”。

    事实上就在前段时间,郁温雅刚刚把孔缉远和恒野集团手里面的资源全部收拢的时候,便有人郁温雅心思深沉贪婪,多年来越发膨胀,只是当时唯一能与其抗衡的闻家并没有动作,大家也因为獠牙外露反而没有了之前的那种威胁感,这种话题便并没有延续多长的时间。

    而此时,也不知道对方是哪里来的消息,竟还曝光了另外一件极其令人震撼的事情:就在郁温雅“弃子”以前,甚至还考虑过杀害孔缉远,只是最后并没有做成,这才忍无可忍地将他丢到了国外。

    这里面甚至还举例了当时郁温雅雷霆手段清理掉的那几家庞大的企业,皆是为了当年孔父的恩情挺身而出,保护孔缉远才受害的,足以可见郁温雅何其险恶!

    而在下面的配图,则是曝出了当晚孔家三人一起进餐厅吃饭的场景,灯光昏暗,郁温雅的脸隐藏在暗处,看起来格外地晦暗莫辨,好似彰显着什么危险的杀心。

    迅速地看完以后,孔缉远的眉眼缓缓地沉了下来。

    郁温雅那头的通话还没有结束,正在和余灵商量澄清的事宜。其实现在要破这样的流言非常轻松,只要孔缉远把股权转让协议签了,所有乌烟瘴气不攻自破。

    但到了这种时候,郁温雅反倒是不急着澄清了。

    别的都不重要,但是她当年拼了命地才将孔缉远藏好保护起来,结果现在轻飘飘的,光凭一张嘴就要把孔缉远受伤的事情给撕开,他敢!他也配!

    郁温雅简直气疯了,几乎是竭尽全力才把自己的怒火压抑住,雷厉风行地跟余灵交代了几句,最后在电话结束时实在控制不住,“嘭”地声就砸在了桌面上。

    室内一阵寂静。

    就连孔扬灵在看到这件事以后都是脸色大变,出去电话安排了起来,但是孔缉远这个同样被曝的当事人反倒是还坐在原地,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郁温雅。

    “郁总。”孔缉远轻声安抚,“消消气,不是什么大事。”

    郁温雅顿时愣住。

    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刚刚大发脾气的样子被孔缉远撞了个正着,脑子里瞬间空白,就连不可抑制的怒火都好像倏地灭了半截,半晌才道:“远远……”

    “别担心,我很快就能处理好。”郁温雅连忙放缓了声音,反过来安抚孔缉远,道:“我大概知道对方想要做什么。”

    “是为了下次的竞标?”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郁温雅今天才刚刚递交文件,便有人开始作乱,很难不往这上面联想。

    “也不全是……”郁温雅抿了抿唇,最后只道:“不过肯定会没事的。”

    “好。”孔缉远微微点头,当时并没有追问,“我们先回去。”

    郁温雅的推测他大抵明白,现在她站得实在太高了,不单单只是为这次的竞标,有无数的人就连她后面所有的发展都想扼杀,想要将她拉下高位,想要摧毁她。

    但……除此以外,孔缉远觉得这种事情在此时爆发,未必就没有世界在推动。

    孔缉远和闻越最后都选择不走的事情,很显然让它更加的急躁,它几乎是等不及了想要有更多的行动。

    虽然不可避免地会多一些麻烦,可孔缉远看到这样的情形,反而是愈发的冷静,他只需要再多点耐心,就必定能够发现更多的端倪。

    于是他先送郁温雅和孔扬灵回家,坐在车上的时候才终于翻起了资料。

    他想到闻越的那番话,现在曝光抹黑郁温雅的那方如果真的知道自己当年空白那部分的话,虐文世界就更脱不开干系了,毕竟没有任何人能比这个世界更加清楚,自己在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就在这时,孔缉远的手蓦然顿住。

    他才刚刚翻了几页,连脑子里面的念头都还没能完全落下,可眼前的文字就像是倏地戳中了什么敏感的字眼,竟是令他的瞳孔都微微颤栗起来。

    无数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疯狂闪过,剧烈而又汹涌,分离而又重叠。

    直到不知多久过去,孔缉远猛地闭眼。

    他倏然间,想起一些极其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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